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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淮认真检查过孩子的四肢,五官,确认没有残缺后,才虚脱似的坐在椅上。
活着就好。
大夫只道他有心疾,往后得悉心料理,他说了好些日常需要注意的事项,裴淮都一一记下,又嘱咐找来的奶母丫鬟跟着听仔细了。
这心疾不轻,足以让孩子一生带着弱症。
月宁瞥开眼,回避他过分热烈的注视:“别抱进来,我不想看他。”
裴淮的眼倏地转沉,他捏着拳头,挤出一丝笑容:“是个男孩,眉眼像你,鼻梁像我,他.....”
月宁躺下身去,腿间阴影发疼,她咬着牙,伸手扯过衾被盖住自己,一并盖到耳上。
裴淮站在床前,见她背转过身,不想听孩子的事情,心里头慢慢浮起一抹凄凉感。
他顿了顿,提步上前,将下人送进来的暖手炉换了之前的,塞到月宁脚边,膝盖边,又塞到她怀里一只。
暖手炉的水晃出声响,在寂静的房中显得异常明显。
“睡吧,过会儿我喂你吃稀粥,我去看看孩子,他应当醒了。”
年后侯府唯一的喜事,便是这个孩子的降临。
未免长公主伤心过度,裴淮特意让奶母抱着孩子宿在离永春园不远的小院中,又怕人手不足,让阿满抽调过去四个小厮,六个丫鬟,暗卫更是不在少数。
裴淮过去时,孩子正好吃完奶。
长公主侧着身子,托腮凝望酣睡的孩子。
小小的人,两只手合起来不过她半个手掌大小,五官长得很是精致,糅合了裴淮和月宁的优点,这么小便能看出长大后如何俊俏。
看着他的时候,很难会生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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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腮颊,孩子瘪了瘪嘴,恬淡闭合着眼睛,嘴里发出极轻的呢喃声。
“如你愿了。”长公主没回头,语气却是不善。
裴淮绕过她,坐在对面看着孩子。
“母亲难道不喜欢他?”裴淮把手指放到孩子的掌中,勾了勾,轻笑:“你瞧他,等明年就会叫祖母了,是不是?”
长公主睨了眼,轻轻拍着桌案问:“你家大娘子也是个贤惠的,连夜主动搬去静心堂,此事若传出去,你待让侯府颜面搁哪?”
“下人嘴都严,不敢胡乱编排。”裴淮没抬头,继续盯着孩子看。
“往后呢,你是打算跟月宁堂而皇之地住在正屋,让大娘子独守静心堂?”
裴淮思忖片刻,点头道:“未尝不可。”
“你简直...简直令我匪夷所思!”
怕吵到孩子,长公主压低了嗓子,气的浑身发抖。
“母亲看完了吗,若看完了,我抱过去给他母亲瞧瞧。”
“一个通房,算什么母亲,不准去!”长公主上前拦住孩子,阻着裴淮的动作,“你若是不想让他被人耻笑,便听我的,等出了月子,把孩子记在大娘子名下,往后他会有好前程。”
顾宜春进门时,长公主与裴淮冷面对峙。
许是不愿在她面前难堪,裴淮径直出了门,折返回青松堂。
月宁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虚弱过,月中的几十天里,她几乎除了吃就是睡,多半时间都躺在床上,傍晚时候她照了镜子,发现面颊有了红晕,不似先前时候白的毫无血色。
吃完蛋羹,裴淮进来。
他怕过给她凉气,特意在门口等了半晌,搓热手掌后才走近屋里。
月宁想起来日子,又见他心情尚好,便认真与他商量:“想来明儿是个好天气,我也坐完了月子,劳你给我户籍路引,也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裴淮扫了眼她的唇,轻声问:“去哪?”
月宁僵了下,耐着性子解释:“离开侯府,往后至于去哪,尚未决定。”
裴淮乜着她通红的小脸,明亮如水的眸子,食指叩在案上,神态自若道:“不急,待你决意去哪后,告诉我,我着人将你送过去。”
“你!”月宁登时觉出被骗,气的肩膀颤颤抖动,她咬咬牙,低声道:“你是想出尔反尔?”
“算不上。”裴淮叠起双腿,缓缓荡在案下。
“别忘了你发的毒誓,若你违背,便会天....”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裴淮接过话来,轻佻地说完,又勾起狭长的眼眸,仔细回味着这番话,淡淡笑道:“那就降下一道雷,劈死我吧。”
.......
青松堂的戒备比之从前更加严苛,为防月宁私下离开,裴淮特意调来十几个身手了得的暗卫,白日黑夜都有人轮番看守。
大理寺开春后日渐忙碌,这夜裴淮没有回府,为着新案件忙的焦头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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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只是这些意思,却被长公主换了好些话术来说。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长公主才离开。
后半夜,正是人容易犯困的时候,换岗的暗卫还没来,便听见屋里隐约传出噼啪的响声。
继而,他们嗅到了猛火油的气味。
待人翻身跳下屋檐往房里看时,才发觉门窗早已从里面锁死,房中火势已不可遏制的速度轰然烧了起来。
青松堂的铜缸不知何时干涸,下人竟也记不得添水,暗卫急的团团转,偏丫鬟小厮不知怎的全都不见了踪迹。
待他们从旁院弄来水灭火,屋里早就烧的漫过房梁,。
正在大理寺办公的裴淮,抬眼望见天际窜出通红的火光,心中咯噔一下。
捏着的笔咔嚓断成两截。
那方向,正是淮南侯府。
他从后院骑上快马,沿路狠抽马鞭,急奔而去,下马时听见院里传来搬水救火的动静,他踉跄了下,膝盖碰到台阶,脚步虚浮的爬起来,又被门槛绊倒,他神色仓皇,一路不知是怎么跑到青松堂的。
他只看见漫天的火光炽热而又决绝。
他疯了一样,想推开阻拦他前行的小厮,可他们扒着他的手脚,拼死不肯松手,他涨红了眼睛,发狠地甩开。
旋即,冲着火堆冲了过去。
“二郎,你看看孩子!”
长公主自身后叫住他,小跑着把孩子塞到他怀里,孩子啼哭起来,本来白皙的小脸很快变得青紫,是心疾的症状。
“传大夫,去宫里把陆奉御唤来,快!”
长公主来不及多想,吩咐了下人赶紧去。
裴淮愣愣地看着怀里的小人,又抬头看着窜天的火苗,忽然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我们去陪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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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抬去静心堂,捆起来。”
此时幽静的江面上,有艘客船自北向南缓缓行驶。
临窗的舱内,月宁支着腮颊,透红的脸上闪着迷惑却又欣喜的光芒,她推开窗牖,嗅到空气里花的香气,比院中的花都要香。
含着自由,希望。
走廊上有人轻微咳嗽,听声音是个男子。
她睡不着,怕一闭眼又是一场梦。
长公主将户籍路引给了自己,又用雪禾在房中拖延了时间,去岁年底早就找好的死尸成了火后她死去的凭证。
一切都合乎情理。
她把手臂搭在窗沿,任凭微风吹起柔软的发丝,三月倒春寒,空气里是冷冷的湿意,她却不觉得寒。
船身忽然晃了下,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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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遇上水匪了吗?”
“杀人不眨眼的可别叫你说中了!”
“赶紧把银子藏好,贵重东西也藏好,哎,快快,会凫水吗?”
....
月宁心里凉了半截。
什么命,向来安生的官道,怎么就能碰到水匪。
众人抱着行囊跑出船舱,果然没多时便听到水匪登船的动静。
月宁心急之下,把装有户籍路引的荷包赶忙塞到胸口,又把银钱用包袱收着,随着人群一同被挤到了甲板上。
来人有七八个,个个身形彪悍,虎背熊腰,为首的瞎了只眼,嘴里骂骂咧咧叫他们快点蹲下,手里的砍刀沾着血,上面有豁口。
月宁心惊胆战地躲在人群中,一抬眼,对上一双冷静且在审视自己的眼睛。
不过片刻,月宁被人推了把,跪倒在地。
那人挪到自己跟前,伸手搀她一把,定着眸眼轻声问道:“姑娘是一个人?”
月宁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她抱着包袱,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水匪忽然一把攥住她胳膊,从人群中提了出来。
月宁身量轻,水匪几乎不费力气便拖拽着人拉到面前,几人嘴里吐出不堪入耳的污秽话语,臊的月宁羞愤地掐他。
独眼那个不以为意,哈哈笑着想去亲她。
“住手!”方才与她蹲在一起的男子站起来。
微风吹拂着他的袍子,这时月宁才注意到,原来他长得如此颀长端正。
他走上前去,在几个水匪的注视下,从腰间掏出一块牌子,除去独眼那个,旁人都未看清他拿的是何物。
只知独眼登时倒吸了口气,随即对他的态度很是客气。
男子指着他身边的月宁,朗声道:“她与我是一起的,劳您松松手。”
水匪嘶了声,男子又从荷包中取出一张银票,不卑不亢的放到水匪手中,附耳与他低语了几句,接着,水匪手果然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