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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搭在门上,脚步跟着迈进来。
业哥儿也没看清来人,拽着月宁就往外跑,月宁额头正好撞在那人肩膀,一抬头,不妨被他吓了一跳。
脸上的笑意来不及掩饰。
裴淮怕她跌倒,伸手圈住她细腰,将人牢牢搀住。
她眉眼弯弯,唇角勾出快意的弧度,显然不是为着自己。
因为她眸底的喜色在看见他之后,一点点暗淡下去。
业哥儿扯了扯月宁的衣角,怯怯的瞅着裴淮,又缩在月宁身后,小声道:“姐姐,我们再去躲一遍好不好?”
“胡闹!”裴淮面上不悦,将业哥儿的手掰开,拎起他后颈衣裳放在对面,他面沉如水,说话时候绷着脸,吓得业哥儿不敢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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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朝裴淮福了福身,道:“是我没看好孩子,叫裴大人受累了。”
裴淮瞟了眼门外,看见俩孩子偎在一起,很是惧怕自己,不由定下心神,稳声道:“进去坐吧。”
月宁攥着帕子,妇人朝她颔首笑了下,随即进屋坐在对侧下手位的圈椅上。
裴淮见她蹙眉,便俯身在她耳畔解释:“扬州鸨母讲的故事,里面的官家小姐便是眼前这位。”
月宁惊愕,坐下聊了几句才知,妇人多年前家遭变故,满门或抄或卖,她亦被牙婆卖到楼里,她生性坚韧,原想在□□之夜拿把剪子一了百了,可没成想,进门的恩客,竟是她昔日的青梅竹马,严正。
原来自打家中出事,严正便一直打探留意她的消息,得知她落入青楼,便筹集银子暗中叫价,这才拍下她来。两人在青楼度过一段时日,再后来她有了身孕,严正私底下变卖了几处田产,将她赎出来,安置在扬州前街的宅院里。
严正妻子的母家在京城势力不小,他不敢将人带到京里相会,便每逢公务,腾出空隙去扬州探望她们。
如今已有一子一女,严正也是因为此事,被晋王拿捏。
幸严正出身行伍,身有傲骨不肯对晋王低头,又怕外室的事情被夫人知晓,闹得不可收拾,便与晋王各退一步,自主请辞科举主理一职。
裴淮破了挟官案,后来也给严正腾出时间,让他顺藤摸瓜,查举出不少外地及京城利用重金买卖科考题目的名录,一并举证上奏,断了晋王谋利的长线。
裴淮低眉,为月宁倒了盏桂圆红枣茶,方要推过去,又犹豫着挪到自己面前。
浅声道:“桂圆性热易燥,别喝了。”
月宁伸过去的手指恰好触到他手背,立时被烫到似的,缩回袖中。
两人的反应落到妇人眼中,她抿唇微笑,深知两人定是闹了别扭。
她体贴的泡上清茶,与月宁轻声说道:“姑娘若是不介意,唤我秋娘就好。”
月宁抬了下眼,腮颊微红。
秋娘揽着两个孩子,意有所指:“早在扬州便知道淮南侯裴家两位公子的名号,也未想到有一日能亲眼看见。
裴二公子不仅生的一张玉面俊颜,待姑娘亦是百里挑一,今日本没我什么事,可听郎君说,裴二公子是要带姑娘出府透气,郎君这才将我一同带上。
相处之时难免有嫌隙误会,说通了就好,只怕互相揣度,便会更加背道而驰。
你们年轻,怕是不大明白我话里的意味,我见识粗鄙,若说的哪里不合适,你们多担待。”
月宁不说话,只对秋娘点了点头,谢过她烹茶之意。
裴淮亦不言语,放在膝上的手数次握紧松开,松开又握紧,后脊出了汗,心口更像被人捏住了似的,过不去血。
房中若非有两个孩子,恐会一度尴尬下去。
业哥儿是个活泼好动的,屡次偷偷跑到月宁身后,拽着她衣角小声让她一起玩。
可或许还害怕裴淮,只要他微微挪动身子,业哥儿就像受惊的鸟,扑棱棱仓皇而逃。
后面严正去了,裴淮与挪到隔壁谈事。
秋娘与月宁面面相觑,约莫瞧出月宁意兴阑珊,秋娘便不再多言,只是唤来业哥儿和玲姐儿,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围在秋娘膝头好不热闹。
秋娘给业哥儿使了个眼色,业哥儿就巴巴地跑过去,拉着月宁的手指打转。
“姐姐,你带我出去转转,好嘛?”他声音带着童真稚气,仰起的小脸满是渴望,秋娘教的好,两个孩子都是懂规矩的。
月宁勾了勾他的鼻梁,小声道:“好,可你要乖。”
秋娘见状,便领起玲姐儿的手,跟月宁相携往外面长廊去。
此间风光极好,裴淮来之前,特意清了楼阁,自一楼往上只她们两家,再无旁人一路逛下来,只觉得清风拂面,浑身也跟蓄了力气一般,抬脚行走也比在墨玉阁多了几分轻快。
逛了少顷,玲姐儿多吃了几口茶,要去如厕,秋娘便带着她去往尽头的净室。月宁牵着业哥儿的手,站在凭栏处等她们。
业哥儿站着时,小脚也不安生,蹦蹦跶跶围着月宁转圈,月宁见周遭凭栏比业哥儿高上半头,宽敞透亮,便索性松开手,让业哥儿在此地尽情转圈。
他身量小,两条短腿跟萝卜似的来回挪动。
月宁看着,心情自然也开阔些。
她擎着团扇,慢慢摇动,心里那点不虞,暂时便抛到脑后,只是左手覆在小腹,终究为孩子郁郁寡欢。
只听扑通一声。
月宁眼见着业哥儿撞上一华服美冠的女子,被顶的往后跌倒在地。
那女子被撞的很是不悦,拧眉嫌恶的扫了扫衣襟。
业哥儿皮实,顾不得被撞疼的后脑勺,爬起来就跑到月宁身边,拉住她的手弱弱地看向来人。
女子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娇俏明艳的脸上不加掩饰地打量月宁,她嗤了声,手扶着步摇斜斜睨着月宁穿着打扮,上前就不屑的鄙夷:“狐媚长相,我还当你是什么正经货色,不过如此。”
月宁不认得她,却也知道此人多半听说过自己,且知道今日是谁包的场。
一般人是不敢得罪裴淮的。
那么眼前这位必定不是凡人。
月宁虽不高兴,也不愿在外惹麻烦,况且她身份本就难堪,遂揽过业哥儿的肩膀,转头往对面长廊尽头走去。
女子追上前,发间的步摇胡乱颤动,她提着裙袍,气息微喘着一把揪住月宁的胳膊,将人往后拽到凭栏处。
月宁纤细,后腰抵在凭栏,上半身几乎探出去,摇摇欲坠。
她护着怀里的业哥儿,不妨被那女子又是一推。
业哥儿小脸通红,蓄足了劲,上前用头猛地将那女子顶的往后连连踉跄。
似乎没有预料到业哥儿敢还手,女子愣了半晌,回过神来便疾言厉色,扬起手带着疾风簌簌落下。
月宁阻挡不及,只能拿手臂护在业哥儿左脸。
“啪”的一记狠响,月宁只觉得半边身子仿佛被人打到麻木。
秋娘自净室出来,一抬头就看到月宁被打,当即大声喊了起来:“大人,大人,救命!”
裴淮与严正陆续从房中出来,只一眼,裴淮脸就变了。
他疾步走上前来,先是看了眼月宁,见她脸色惨白,手臂上的衣裳抓开丝线,登时就冒火回头,他今日没带佩剑,却抄起一旁的盆景猛地摔到那女子脚边。
吓得她倒退了两步,瞪圆眼珠叉起腰来。
“裴二郎,你竟然为了个通房下我面子!”
此人正是晋王的小姨子,柳芜。
若说她缘何认得裴淮,便有些久远。
裴淮年少时,是翩翩俊美,英朗如月,京城不少姑娘闺中青睐,柳芜是其中之一。
她不过有回过桥时,与裴淮有过一面之缘,见过后便夜夜做梦,茶饭不思,后忍不住一再与裴淮制造偶遇,非但没引起注意,反而让裴淮刻意更改了行程线路。
柳芜是个跋扈不死心的,又去求爹娘为其提亲,若非柳家依傍晋王,恐怕柳大人真能亲自去淮南侯府为【创建和谐家园】议亲,可惜,两家嫌隙颇深,柳芜一气之下病了半月。
往后便又有个传言,说是柳家两女,现下共事一夫,只不过柳芜尚缺名分罢了。
柳芜心高气傲,又在后宅偶然得知晋王被裴淮奚落,本就抑郁难平的心思哪里还压得住火气,她着人打听了下,知道裴淮今日要带小通房来戏园子听戏,便火急火燎赶来替晋王出头。
说出头也勉强沾边,实则是想看看,究竟是何等通房,勾的裴淮如此兴师动众。
陈年旧事压在她心头,早就成了恶疾。
柳芜气的咬牙:“裴二郎你狗眼啊,喜欢她却不喜欢...”后面她没说下去,只啐了声,骂道:“长公主若是知道你在外头养小的,看你回去怎么交代!还有你那过门没几月的妻子,少不得要跑回娘家哭闹,你等着!”
相比于柳家大姑娘,柳芜实属是没脑子的,若不然,也不会委身晋王,至今连个身份也没有。
想来也是为着柳芜的性子。
她大约是被花言巧语哄得不知天高地厚,还当裴淮是从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却不知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足以捏死她,甚至抛尸江中毁尸灭迹的。
柳芜被他盯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偏他又不屑与自己对峙,只低头拢着通房的肩膀,转身预备离开。
柳芜的气急败坏的破口叫道:“裴二郎,你这个没种的玩意儿!”
话音刚落,裴淮背影顺势立住。
柳芜得意地挑了挑眉,心道总算气着他了。
谁知,裴淮只回头用一种诡异难辨的阴眸盯着她看了少顷,旋即打横将通房抱起,很快消失在楼下垂花门后。
月宁挑开帘子,瞥见裴淮与身穿劲装甲胄的男子低语几句,便折返回来,踏上马车。
车内空间充足,月宁自己个儿在上面时,尤其宽敞,可裴淮一进来,她就觉得憋闷,发堵,整个儿只占着一隅之地,将剩余所在全让出来。
今日出门不为公事,故而裴淮穿的闲适。
一身象牙白圆领如意暗纹锦袍,修长如玉,腰间悬着荷包和雕刻精美的玉佩,脚蹬青缎黑底锦靴,生的俊美无俦,这些年又比年少时多了股凌厉质感,放在人群里很是扎眼。
月宁在他上车后就闭眼假寐,连呼吸都放轻。
偏他不知避讳,坐上去主动挪到月宁身边,月宁的脸肉眼可见的绷紧,藏在袖中的小手也攥紧拳头,默默试了试自己锋利的指甲。
裴淮低头,扯过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膝上,冷不防,被月宁右手抓了把,脖颈上瞬间留下三道印子。
他冷了眼,抬起头来盯着她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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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碰我。”
今日之事,到底还是因为裴淮,柳芜挑事,她却不能理直气壮驳斥过去,一个通房,根本就没有还嘴余地,只能由着旁人揉/搓欺负。
越想越气,她眼圈就不由泛起红,鼻子也酸的厉害。
裴淮叹了声,却还是不松手,只一字一句慢慢解释:“你别闹,我只看看你的胳膊。”
柳芜那厮向来没轻没重,下手狠辣。
“我没事,也不劳你动手,你松开便好。”这会儿倒很容易挣脱裴淮桎梏,月宁往旁边退了退,从小几上拿过白玉盘,隔在两人中间。
两人相安无事行驶到半程,便见后面一辆马车发疯似的朝他们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