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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
进来的是一个灰衣管事,把一本册子递给他。
“九郎君,从我们崔家铺子里拿这类细葛布的人都在上面了。”
这类细葛,看似平平无奇,跟粗布无甚两样。实则轻薄透气,有些值钱,在京城只有崔家铺子做这买卖。
崔九随意地翻了两页,眼神扫过去就顿了顿:“这就是你们的账本?”
“对外的罢了。”崔家管事倨傲道,“若非九郎君亲口吩咐,原本连这也不能呈上的。”
崔九又翻了两页,看着上头的一堆赵钱孙李,别说身份,就连真正的名字、何时何日买了几匹布都看不出来。
他点了点账本:“崔管事是个人才,做假账的本事如此炉火纯青。”
“九郎君说笑了。”崔管事恭敬了三分,“您哪里有不解的,尽管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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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九郎君,这可不能瞎说啊。”崔管事道,“都是底下的人,孝敬过去的,四皇子殿下怕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是以,金吾卫身边的布,不见得跟四皇子的人有干系。
崔九颔首,目光继续往下滑:“不应当只孝敬过四皇子这一位贵人吧。”
做伤人性命的勾当,不应当穿着金贵的衣裳去。能把这种细葛不放在眼里、且不希望金吾卫去贡院捉拿暴民的人,显然没有几个。
崔九突然啧了一声。
“说起来,我也有这样的衣裳,还不少呢。”
他也不想金吾卫过去呀,绕来绕去,最大的嫌疑犯竟是他自己。
“除却我,还有谁与我不谋而合呢?”
崔九的眸光落在了账本的”鲍“字上,笑悠悠的神情微微地裂开。
“鲍小国舅?”
京城里鲍姓之人可不多啊,竟会是鲍会与他不谋而合吗。
崔管事道:“小国舅是咱家铺子里的常客,他用的料子多,也不仅仅买了这些细葛。”
崔九觉得这京城越发的有意思了。
看着好像到处是傻子,但屈指一算,真傻子却不知道能不能凑够一只手。
那一日放榜,鲍小国舅就去贡院周遭晃荡了,他一出现就各种招摇高调,让人下意识忽略边边角角发生了什么。说不准他就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之人!
而那一日,出现在贡院周遭的,又何止是他。
崔九的指腹从“徐二”这两个字上擦过。
他的桃花眼里兴味盎然,说起来,他有些时日未曾见过徐家的小女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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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善可不知道她被惦记了,她也有惦记着的人呢。
被她惦记着的就是江南名医赛扁鹊。
这一日,赶在天色尚好之时,有一个面白长须、抱着竹篋的中年男子坐着驴车,风尘仆仆踏入京城。
赛扁鹊直入城西一个深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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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嗅了嗅鼻子,闻着花香寻路而去,在一户矮门前停了下来,抬手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燕娘的小脸出现在门缝里,看到来人,她的眼睛里立刻迸发出惊喜:“神医大人,您终于来了!”
“嘘,嘘。”赛扁鹊做贼心虚,左右张望了一番,压低声音,“进去再说,别惊动旁的人。”
燕娘连忙把门缝开大一些,可供赛扁鹊一人而入。
赛扁鹊一条腿踩进来,大半个身子还在外面,多疑地停住步子:“家中可是只有你姐妹二人在?”
“阿姐的咳疾总是不好,外头都乱传,讲姐姐得了痨病。我出去卖花,他们都视我如瘟疫,怎么还敢踏入我们家。”燕娘委屈巴巴,“家中只有我与阿姐相依为命。”
赛扁鹊戴好面巾,摇了摇头,总算走进去了。
“一晃眼,我离开京城已经十八年了。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回来,也没想过一回来,还是踏入你们家。”
燕娘把门拴好才跟上去:“十八年前,神医大人就是从我们家离开京城的,如今回来了也是到我们家来,这大约就是缘分吧。”
“什么缘分,孽缘!”赛扁鹊唉声叹气,“十八年前,这屋子只有你娘住,你们姐妹俩还没出生呢。你们娘当初在平康坊就用坏了身子,住到这里也不晓得节制,门口夜夜挂灯笼,人早早没了,如今你们姐妹又要走她老路。”
“我不会走娘老路的。”燕娘小声说,“等阿姐好起来,我也要劝阿姐别那样了。”
“唉,说的好听。”赛扁鹊在小院子里走着走着目光一凝,“你们院子里怎地有好些大鞋印?”
“之前被男人踩的。”这么说着,燕娘眼中泪汪汪起来了,“神医大人,您一定可以医好我阿姐的咳疾吧!”
“医者父母心,医死不关心。”赛扁鹊摇头晃脑,踏入屋里。
一进屋,一股热浪夹杂着浓郁苦涩的药味,混着各种花香,扑面而来。
纵然赛扁鹊戴了面巾,也不由被冲得头昏脑胀,他喝道:“干什么,这是干什么?这气味,没病也要被捂出病来,还不快打开窗子,通通风!”
屋里狭□□仄,塞满了大柜子大箱子,莺娘躺在最里头的床榻上,面色青白,瘦弱见骨,见到赛扁鹊过来,想行礼却爬不起来,只能嘴上发出奄奄的声音:“神医大人,救命……”
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行了行了,我来了,肯定竭尽全力救你的命。”赛扁鹊看着莺娘与故人有些相似的面容,情绪复杂,“我欠你们娘一个大人情,你们想必也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再三写信喊我来。我救了你,以后就谁也不欠谁了,从前的事就当忘了吧,再也不要提。”
说着,他的声音厉了起来,“若是泄露了一丝一毫出去,我左右是死路一条,你们姐妹俩得知了那般惊天的秘密,怕也是跟我一同黄泉路作伴的份!”
他急了啊。
燕娘原本正打算开窗通风,闻言把手收回来,扭头问赛扁鹊:“神医大人,这个窗究竟还应当不应当开?”
窗好开,话传出去了,又该怎么说。
赛扁鹊隔着面巾摸了摸鼻子:“开吧,通风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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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更早些时辰。
徐善就和徐羌不约而同地去给温氏请安。
“哎呀,真是想去西市逛逛呀,听说那里又来了一批能歌善舞的胡人,还有能吞剑能喷火的奇人异士!”徐羌夸张地开口,“我认为,我应该现在就去看看,省的过了两天,上榜的进士不作数了,阖府上下为大哥伤心,我也不好意思再去西市玩耍。”
“就你事多,正经的没有一件,花里胡哨的一堆。”温氏蹙眉,“二郎,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如今多事之秋,凑那等子热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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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善执帕嘤嘤:“娘,西市是不是很多稀奇物件呀,堂姊在那儿得了一对珊瑚耳坠子,总是在我跟前摇。遥想我上回去西市,还是上回的时候。”
“善善,你的首饰确实不够,西市比起东市,稀奇古怪的物件更多一些。你若是想要添置,不如就让你二哥陪你一同过去逛逛,你一个人我如今不放心。”温氏和颜悦色道。
徐羌:“?”
哎,不是,凭什么哦。
“娘,您这脸变得也太快了些,你方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你对我这个儿子太绝情了,我很是伤心啊,很是伤心!”
“什么伤心不伤心的,二郎,不要做作。”温氏端起茶盏,“反正你也想去凑热闹,跟善善一同去,正是两全其美。”
徐羌:“……”
徐善笑容可掬拉住他,对温氏道:“谢谢娘,我们早去早回,定然不会惹是生非。”
一路把徐羌拉到了外面,徐羌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徐善拍拍他的肩:“二哥,都出来了,不用装了。”娘如今定然想不出他们俩狼狈为奸,早约好了一同去城西为非作歹。
“我装了,但没完全装,我还是有几分真情流露的。”徐羌深沉地问,“小妹,我要去西市娘不应允,你想去娘就没有二话,这表明了什么?”
徐善端详着他:“表明你真没用?”
“……走!”
徐羌甩袖在前,上马车。
习秋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他们了。
徐善问道:“信可都送出去了?”
习秋一脸严肃:“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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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府中,鲍小国舅就收到了一封信。
鲍会捏着信,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又格外地让他震惊。更奇怪的是,这信还是匿名的。
“谁送来的,你再说一遍。”
门房被带到鲍会面前,满头大汗地说道:“回小国舅的话,是一个小乞丐,把这封信塞到奴才手里就跑,奴才追过去问,才说是一个人要给小国舅的。小乞丐年纪太小了,连送信人是男是女都说不清楚,倒记得人家给他糖吃了。”
这都是什么废话?
鲍会把这封信继续高举,反复地看,过了半天,转头看门房。
“谁送来的,你再说一遍。”
门房:“……”他娘,这奴才也太难当了。
憋了憋,门房任劳任怨道:“回小国舅的话,是一个小乞丐——”
“行了行了,别叨叨了,我都知道!”鲍会不耐烦地打断他,高声道,“来人,备车!”
他要去捉奸!
捉徐羌和莺娘这对狗男女的奸!
信上写了,徐羌今日过去,找莺娘欢好了。徐羌真是色胆包天,莺娘都病恹恹到大半截身子入土了,他还敢上,在好色之道他还真是有志之士。
鲍会咬牙切齿,一瞬间觉得这一切都早已有迹可循。
他当进京那会儿,就从莺娘身上嗅到了浓重的流莺味。卖花卖花,却不知道卖的是哪朵花。他过去调戏莺娘,莺娘却不肯从,那显然是欲拒还迎啊,鲍会格外地兴奋,哪知道半路杀出了徐羌那个二愣子,骂他欺辱卖花女,把他给打了一顿,莺娘那个小【创建和谐家园】还对徐羌千恩万谢的。
原来那个时候,徐羌就跟莺娘勾搭上了!
徐羌一点都不愣,徐羌就是想打他。太缺德了,这个徐羌过分缺德了。
缺德的人,在外面的仇人应当很多。如今,这份匿名信不就递到了他手上。鲍会想,这一定是徐羌的仇人写的,徐羌气盛,仇人不敢自己上,只能求助于威风凛凛的小国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