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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祠堂出来那天,雨下得很大,寒凉的秋雨溅在长廊与石阶上,在天地间织起张灰蒙蒙的幔帐。
她双-腿已无知觉,被丫头扶着磕磕绊绊的走,迎面看到姨母时就见她眼眶通红满脸眼泪。
“我可怜的晚晚。”她记得姨母满心酸涩的哭声,也听得出那声音里的后悔与心痛。
她跪在祠堂里时,许是有和姨母一样的心境,但出了那扇门,她依旧还是沈惟铮的妻子,明英侯世子夫人。
毕竟,开弓已无回头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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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想到这些旧事, 姚青没了睡意, 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颇觉烦躁,最后只得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时间已近子时,正是平日里安眠的好时候,她推开窗户, 见外面冷月高悬, 月光澄亮, 突然间想出去走走。
寻了衣裳穿好,长发简单束起, 姚青拿了披风悄声出门, 别庄这边不比府里人多,海棠和两个丫头都被她早早遣退, 此时正睡意酣然,让她得以独自一人任性。
月光皎洁如水银泻地,一切都看得分明, 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的姚青不知为何突然间想起白天看到的旧爱, 抬脚就往南边的林子里去。
白日里不觉得, 晚间独自一人行走, 路好似变得远了许多, 等她踩着枯枝败叶寻到月光下枝条舒展的那株野桃树时,月光更亮了些。
月夜下的碧桃姿态一如白日,却没了白天的艳烈灼眼,显得清冷缥缈许多,尤其是林间雾气飘荡, 夜风瑟瑟,愈发显得仙姿绰约。
在看到这株桃树后,姚青被往事纠缠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喧嚣烦躁尽数退去,逐渐恢复冷静安然。
再如何纠结都已经过去,除了放过自己,她没有其他选择。
额头缓缓贴在冰凉的树干上,姚青闭上眼睛,终于慢慢涌上了一点睡意。
心神正惬意放松时,耳边突然响起杂乱声响,让她立刻从舒适安恬中抽离,满身戒备的看向声音来处。
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出现的沈惟铮站在那里,视线落在她身上,微有讶异。
如此月夜,突然间就遇到他,好不容易排解的情绪又有卷土重来之势,姚青心道晦气,福身一礼并不多言,打算先行离开。
不管沈惟铮因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儿,她都没有心情和他攀谈,大家彼此装聋作哑略过最好。
她态度鲜明,越过沈惟铮就往回走,却突然被人按住肩膀拦了路。
“等一下,”沈惟铮手下用力,“表妹,我想和你谈谈。”
肩膀被按住的地方有些疼,让姚青语气不大好,她头也不回冷声道,“我和大公子没什么好谈的。”
“既然你不愿配合,那我只能失礼了。”话落,沈惟铮手腕一动抓着人就往身边带,让小姑娘被迫和自己面对面,这下子是不想谈也得谈了。
“大公子未免太过分了。”姚青冷道。
虽说清楚沈惟铮身手出众,只要他不愿意她必定没机会逃脱,但姚青还是控制不住地挣扎了一番,只可惜除了让自己气喘吁吁之外,没能得到任何好处。
一只手将人制住的沈惟铮面对小姑娘的抗拒与挣扎不为所动,没遇见也就罢了,很多事情大可以就这么含糊过去,但天意如此,让他在月夜里和她相见,那有些事情就非常有必要挑明说清了。
沈惟铮留下人却又沉默着不开口,姚青觉得自己耐心不多,“大公子想说什么就说吧,我还想早些回去休息。”
无声的沉寂过后,沈惟铮终于开口了,说出的话却让姚青惊讶,“你若是喜欢这株野桃树,过两日我让人送回府里栽种到你院中。”
面对这点突如其来的好意,姚青不免莫名,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怪异,“大公子说真的?”
沈惟铮点头,“确非虚言。”
得到验证之后,姚青先感受到的不是心愿得偿的满足,而是好笑,她不止面上露出了笑意,就连声音里都多了两分毫不遮掩的嘲讽,“若我没记错的话,白日里大公子言之凿凿,说这株桃树是大夫人昔年亲手所种,十分看重并不愿意割爱,这些难道是假话?”
事实如何二人心中各自有数,姚青蓄意挑开这层遮羞布,无疑是当面给人难堪,就是不知沈惟铮如何应对了。
对此,沈惟铮的反应十分简洁明了,出乎姚青所想,他只简简单单问了一句话,“你想不想要?”
当然想,姚青忍着没出声,看沈惟铮神色,若是她不领情在此事上夹缠不清,他大概会立刻收回前言。
比起和沈惟铮置气,姚青更舍不得心头爱,所以她难得的胸口憋着闷气说了实话,“想要。”
“多谢大公子盛情。”不论如何,这情她是领定了。
“喜欢就好,我会安排人送树回府。”沈惟铮道。
有了这个不算糟糕的话题做开场,两人间气氛比之前好上许多,姚青动动肩膀,示意沈惟铮放手,“大公子有话就说吧,我会认真听的。”所以,也不需要堵着她了。
沈惟铮收回手,退开一步以示尊重,两人站在桃树下彼此相对,各有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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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想说的事情有很多,但向来内敛的性情摆在那里,沈惟铮到底没能宣之于口,随意选的话题不仅不见旖旎,还有几分凝重。
带着莫名笃定的话入耳,姚青没争辩也没点头,只安静温顺的看着对方,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依旧黑白分明,澄若碧水。
“也识得郡主,还有永安伯府世子。”沈惟铮目光钉在她身上,半分不移,“虽然你此前从未来过京城,也从未同他们打过交道。”
“这很奇怪,”他缓缓道,语调沉肃,“不是吗?”
姚青多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沈惟铮说的永安伯府世子指的是林呈,她本就没想过能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好话好消息,但这么直白的被挑明自己的“怪异”之处,也是惊骇。
大概是今天思绪一波三折耗费太过,她这会儿反而没多少精力来表现自己被揭露秘密的震惊与讶异,想来也是,她在沈惟铮眼皮子底下呆了这么久,自己行-事不隐秘且毫无遮拦,被看破也不奇怪。
她不言不语,只平静道,“大公子想说的就这些吗?”
沈惟铮道,“不止,但我确实对此十分好奇。”
姚青眨了眨眼,突然笑了,“大公子,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的承诺?”
这话说得奇怪,沈惟铮并不记得他有对小表妹许下过什么承诺,但看小姑娘面色,显然心有成算,于是,他只能道,“还请表妹赐教。”
“上次大公子为道歉之事夜闯我闺房,”姚青给出了提示,她眼神并不和善,语气也有些冷硬,“大公子答应我所求,日后离我远些,现在看来,大公子所说不过是虚言,并未将之放在心里。”
“是我高看大公子的品性了。”最后,姚青以这句话为结尾下了结论。
听语气小表妹是很不开心的,沈惟铮也知道自己今日此举唐突,不,已经接连几次,他可谓是一次又一次的让她更厌恶他。
然而,这本非他本意,所以,“表妹,你因何对我如此不喜?我实在是很好奇,希望表妹能予以解惑。”
不喜?姚青眼神恍惚一瞬,对,她是很不喜他,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是沈惟铮?谁让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过往一切。
沉默许久之后,姚青缓缓道,“谁知道呢,大概我同大公子前世有怨,所以才此生不合吧。”
“不过,我从不曾主动寻大公子不是,也未故意添什么麻烦,我怎么想怎么做都碍不着大公子,所以,你又何必介怀呢?”
沈惟铮皱了眉头,脸色隐有不快,“这是表妹以为。”
身上有如此多的疑点,还牵扯住他那不多的私心,沈惟铮觉得,这个行止怪异的小表妹当真比十桩公事都来得让人烦心。
“那也是大公子自己的事情,和我无关。”姚青这句话说的冷酷至极,无论眼神还是面色都十足十的冷淡,显然是真的毫不关心。
闻言,沈惟铮沉默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想要深谈的心思,现在就彻底点滴不剩了,更甚者,他觉得自己今日拦下她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至少,让他看清楚也明白了某些十分重要的事情。
于是,片刻后,他的神色也恢复了矜持冷漠,沈惟铮向旁边让出一步,“今晚是我唐突表妹了,见谅,夜深天寒,表妹早些回去休息吧。”
姚青深深看他一眼,从容不迫举步离开,显然,这场深夜中莫名其妙的谈话在她心上根本不留痕迹。
等人彻底消失在远处之后,沈惟铮才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盛放的碧桃,冷夜里暗香浮动,他抬手摘了朵桃花,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后,随手扔到了地上。
衣角飘过,原本鲜妍的桃花也随之化为一地泥泞,再不见芳华。
***
夜游回去之后,姚青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时颇有几分流连床榻的意思,惹来表姐一番调笑。
她们一行人今天就要回京,一则是唐渊同沈惟铮有公务在身,另一则沈奕要回去国子监,省得玩野了心荒废学业。
闻程作为不请自来的小尾巴,这两天同沈奕的关系是突飞猛进,虽说没能同心上人有太多亲近接触,但彼此印象已然不错,日后大可以多多来往。
临行前,还多了一个来送行的不速之客,林呈让随从将他找来的那株野桃树送上,看着姚青神情略有些不自在,“昨天到底是我唐突惊吓到姚姑娘了,为表歉意,我让人寻来了这株野桃树,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送给姑娘聊表歉意,也算是弥补我之前的过失。”
姚青推拒了两次,奈何林呈不肯退让,坚持要送,沈蕾在一旁看了会儿,见两人来回推辞莫名觉得好笑,最后以长姐的身份拍板做了决定,收下了这份不算贵重的心意。
“我替家妹谢过世子心意,之前些许小事,也望世子不要挂心。”沈蕾笑道,“今日我们就要回京,等日后有机会,京内同世子再见。”
“多谢沈姑娘。”礼物被收下的林呈心情也很不错,同沈蕾多谈了两句,就在快惹来闻七公子不痛快的眼神时,他终于偃旗息鼓,舍得离开。
“沈兄,唐兄,就此告辞,京内回见。”林呈挨个打完招呼,带着下人骑马离开,留下一地烟尘。
几个姑娘上了马车,一边闲聊一边朝着京内而去,唐渊落后一步,走到好友身边挤眉弄眼,“那小子比我想象中有心思,看来昨天那些话白说了。”
沈惟铮看他一眼,神色冷漠道,“这些事,以后不必再提。”
“什么意思?”唐渊挑眉,上下将人打量了个遍,“莫名其妙这么大火气?”
“事关姑娘家名节,以后都要慎言。”扔下这句话,沈惟铮骑马追上前面车队,徒留唐渊一人若有所思。
“看来是事情不顺了。”他喃喃自语,且还不是一般的不顺,有大情况。
果然,一个小表妹,一个好兄弟,两个都是麻烦精,一个比一个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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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京之后, 大家兵分两路, 唐渊护送唐家姐妹回府,沈惟铮带着沈奕和闻程将自家姑娘送回了家。
侯府门前,闻程颇为依依不舍,奈何只同沈蕾说上了两句话, 旁边还有对方兄长与弟弟虎视眈眈, 只能留下几句关切之语黯然离开。
从昨晚说过那些话之后, 姚青发现沈惟铮对她恢复了初见时的疏远与冷漠,她不仅不难受, 还有种松了口气的轻松感。
大概她也清楚自己有时候不够自持稳重, 沈惟铮能主动避嫌再好不过。
林氏见到离家两日的女孩儿们归来,心情甚好, 早早安排好了一切,还拉着人坐在身边问了许多。
作为被姨母重点关爱的对象,姚青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认真诉说了几人在庄子上的消遣, 当然, 是正常版的, 那些特殊的就不足为人道了。
林氏摸着外甥女小脸唏嘘感叹, “玩得开心就好, 就是下次可千万要小心,别再伤到哪里。”
“姨母放心,我会小心的,再说还有表姐陪在我身边,不会有事的。”姚青出言安抚。
沈蕾也在一旁帮腔, “母亲放心,再出门我会更用心看护晚晚的。”
“那就好。”林氏诉完忧思,说完家常,突然话音一转提起了闻程,“这几日,我出门时凑巧遇到武安侯府的大夫人,言谈间同我提到你,多有夸奖,说是得空了邀请咱们上门做客,我看那位夫人的意思,想必七公子回去同家里提过你,侯府大概也有结儿女亲家的意思。”
林氏看着女儿,脸上笑意不掩,“怎么样,你如何想?”
之前在别庄上同小表妹谈过这个话题,沈蕾后来也略想了想,现在见母亲问到,她虽有些羞涩,却还是大大方方的开口道,“七公子人不错,但到底认识时日尚短,一切都听母亲安排。”
“这人你不讨厌就好,之后咱们可以好好看看。”林氏拍拍女儿的手,心情愈发好了,她本就为女儿的亲事发愁,如今可算是拨云见雾,还真应了之前明水寺里求的姻缘签,柳暗花明。
很快,林氏同武安侯府那边开始有了走动,沈蕾的生活重心逐渐放在自己的亲事上,姚青最近喜静,多数时间爱呆在自己院子里,不是制香就是制茶,成日里忙忙碌碌过得充实极了。
值得一提的是,姚青房前多了两棵野桃树,一株是林呈送的,一株则是回京几日后沈惟铮遣人送过来的。
被移栽过来的两棵野桃树都正值花期,盛开的景象很是不错,经过花匠的精心养护,成活得也很不错,姚青每日里看着,心情都好上不少。
唯独有些可惜的是,大概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她衷爱的那株桃树花瓣落了不少,虽说影响不大,但到底惹她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