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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地砖上的暗红色血迹,只觉得反胃,皇权之下,红颜、财富、权力都是枷锁,今日枕边人惜你如珍宝,明日就厌你如袍上无端蹭染的污渍尘土,不知道这宣室殿里、那龙椅上,代代算计的血泪又能否擦拭得干净。
「陛下息怒,是臣妾的过失,让两位沈姑娘冲撞了陛下。」
我感觉到郭衢的视线停在我身上许久,才「唔」了一声,「贵妃不必自责,错不在你。是武定伯府心怀不轨,行刺太子。」
二沈听他这么一说,忙吓得直呼「冤枉」「陛下恕罪」之类。我福了福身,「陛下,这其中是否有误会?臣妾回到披香殿时听蒋婕妤说起太子遇刺,殿下的功夫连陛下都是赞赏有加的,加之今日宫中守卫森严,两位姑娘身体娇弱如何行刺?」
郭衢招手让我向前,我走至他身边,他拿起桌上的一个香囊递给我,「贵妃可知这是何物?」
我摇摇头,「请恕臣妾愚钝,不过一枚香囊…」
郭衢从我手里夺过香囊,扔在二沈面前,那沈三姑娘整个人便瑟瑟发抖起来。
「贵妃自幼是邵阁老教导,又在太皇太后膝下听训,自是不晓得合欢散这些不堪入目的脏东西!」
「不知太子殿下现在如何?」
提起儿子,郭衢眉目舒展了几分,「多亏纪昶发现及时,太医已运针解毒。合欢散亦有毒性,武定伯府怕是不满朕宠信长子,对幼子偏颇!崔海!把她们先押下去!」
我见他扯到了储位之事,只作不闻,又见他命人看押沈曼华和沈宛华,便道:「陛下,此事不宜张扬,若是将沈家两位姑娘押入掖幽庭,只怕汴京不日便会物议如沸,」郭衢并未打断我,「太子殿下是人中龙凤,小女儿家有倾慕之心也实属正常。只是到底是用了不入流的法子,但臣妾看那两位姑娘的神态,似是只有那沈三姑娘十分惧怕。」
郭衢点点头,「是沈宛华下的药,却是沈曼华扶着舜明找到的纪昶。」
我垂下眼睫,「如此说来,这沈大姑娘倒是有功。」
郭衢面带愠色,「这武定伯府做戏给朕看呢!」
「陛下,臣妾在准备百花宴名单之时,曾听闻这沈大姑娘和三姑娘虽都是武定伯世子嫡出的女儿,但这大姑娘是先夫人所出,在家中与三姑娘之间颇多龃龉,对继夫人也是颇多不满。想来这沈大姑娘应是恰好遇上了太子殿下。」
郭衢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言语之间倒是对沈曼华多有维护。」
「陛下说笑了,沈嫔是三皇子生母,陛下到底也要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这两位沈姑娘也算是三皇子表姐,况这沈大姑娘并未参与,陛下如此重罚,只怕是不太妥。」
郭衢沉吟片刻,点头道:「贵妃此言有理,既如此,便让那沈宛华去灵悔寺静心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寺,至于沈曼华,既然她与舜明有缘,就赐给舜明做良娣便是了。」
「朕今日本是为舜明择妃,倒是被搅和了。」
「陛下也不必急于这一时,这太子妃,总要太子殿下自己喜欢才行。陛下是慈父心怀,要事事为殿下打算呢。」
郭衢听完拊掌大笑,「朕可盼着思颐快点长大,朕好给他选个可心的妻室。」
我点头称是。
走出宣室殿时已是月上梢头,纵然入春,落日后冷风依旧刺骨,青萝为我披上斗篷,一队宫人拥着我往玉堂殿走去。
看着宫道上忽明忽暗的宫灯,天边抱缺不肯圆满的月亮,还有那一抹不愿落下的余晖,我不知该不该松一口气,我回望夜幕中的宣室殿,抖落指甲里残余的白色粉末。
7
沐浴过后,青萝为我篦发。
「娘娘今日何必成全沈大姑娘。」
我望着已经洗净的双手,缓握成拳,「对她来说也未必是成全。今日她突然出现,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娘娘放心,没留痕迹,太子殿下查不出什么来。只是没想到沈宛华果真是个草包美人,这般急不可耐地动手。难为娘娘了,怕她误事,可到底是污了娘娘的手了。」
「洗干净了就好了。」
「太子殿下今日到观竹阁一事,可要奴婢去处理干净?」
我又想起今日观竹阁的那一幕,觉得荒唐又可笑。我不得不重新考量,郭舜明已经长大,是我忽略了,他不仅是暂时的盟友,也是男子。
「不必,他自会处理干净,不用我们动手。」
太子还未择定太子妃,武定伯府的大姑娘先入东宫为太子良娣,汴京城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母亲带着邵如季来玉堂殿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谈起沈曼华时全然是嫡妻评判妾室的姿态,俨然一副未来东宫女主人的架势。我也懒得与她们多费口舌,每当她们问起太子妃的事,我只管用旁的事搪塞过去。
原先只想让在郭衢的心里埋个种子,没想到沈宛华超额完成任务,又有沈曼华中途插了一脚,当前没有比沈家女入东宫,更能让我们这位陛下转移注意力的办法了。
沈曼华入东宫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五,虽然只是纳个良娣,宫里还是忙了起来,进进出出东宫的人也多了起来,郭舜明也没有递口信来,郭衢因沈家的事,对我倒添了几分温柔,我便敷衍回应。每天在玉堂殿里读读话本逗逗思颐,有兴致时处理宫务,偶尔再应付应付母亲,倒是入宫以来难得的清净日子。
这一天,我刚读到话本子里的主角惩恶扬善处置恶人之时,青萝快步走了进来。
「娘娘,刚刚宣室殿里传了旨意出来。陛下为济宁侯四公子赐婚,定的是县主,只怕现在圣旨已经到邵府了。」
我将话本放在小几上,「宣室殿可有其他人?」
「太子殿下和章四公子都在。」
「本宫知道了。你去太医院请荀太医,说本宫突感不适,」我轻轻握住左手艳红的手串,「本宫既然是急症,需要卧床休息,从今日起,玉堂殿就闭门谢客吧。」
我抚过颈侧突起的小红点,我知道接下来我的喉咙会肿胀,手臂会浮起红斑,这是一个连母亲都不知道的秘密。我只需要静静地坐在这里,等待好戏的开锣。
青萝说邵如季和章秉听的婚期定在明年开春,蜀地遥远,因担心年下气候多变,路途艰险,礼队会在今年十月就出发,将邵如季送去蜀地,别馆而居,等待婚期到后再成礼。
我的急症复发了多次,郭衢也下令不许闲杂人等叨扰我养病,前来探望的宫嫔、焦急的母亲和邵家人通通被拦在了玉堂殿外。郭舜明也常派人来询问病情,不过一直都是青萝招待,我一概不见。
我除了身上有些痛痒外,却是能静下心来,好好看一看这京中的棋局。
快雨疏风六月凉,我一病就是两个多月。眼看快要入夏,大雨小雨一场接一场,窗下的芭蕉叶被打弯了腰,我推开窗,散一散这满屋子的药味。
「娘娘病体初愈,怎么站在窗口?着凉了可怎么好?」
我搂紧青萝为我披上的薄披风,「天气要热起来了,这宫里也要热闹了。」
雨过初晴,我说想去御花园走走,只带了青萝和画影。路过一处小亭时,只见一青衣女子烹茶,走近一看果然是个美人。
女子见我踏进亭子,施然起身行礼。
我端起面前刚沏好的茶轻嗅,茶香袅袅,「这信阳毛尖宫里别处可喝不到,本宫病的这些日子,听闻陛下新得了一位陶美人,宠爱非常,今日倒是让本宫享了口福。」
「娘娘谬赞,臣妾是罪臣之后,不敢期盼天恩。」
我挥手让婢女们都退到亭外,放下茶盏,「你何必兵行险招,我病好后自会想办法把你拨来我身边伺候。」
她笑容不变,将一碟点心推至我面前,「娘娘的心意景姝明白,如今娘娘为邵家殚精竭虑,景姝不敢劳烦娘娘为景姝谋划,景姝身无所长,只这一张脸还有些用处。」
「我答应了长姐和陶景泓,必要好好照顾你们……」
「乐安姐姐,」她敛下笑容,「家中姐妹及小辈罚没掖幽庭后,活下来的只有我和其希,姐姐帮了我们太多。这终归是陶家的事,姐姐不要牵扯太深,以免伤及自身和二皇子。」
我冷笑一声,「陶景姝,我既然当初帮了你们,就想过有什么后果,用不着你替我着想。」
「待这件事结束,这天下的好男儿任你挑选,你何必急功近利!」
她的眼眶蓄满泪水,深吸一口气,「我要的好男儿不会来了。」
我沉默片刻,待她情绪恢复如初后道:「十月初秋狝,我会派人安排妥当,让你和其希见一见其渊。」
我见她眼神里迸发出光彩,只说:「陛下生性多疑,若论起陶家之事,你不必隐瞒情绪,如此他才会放心。只是这其中的度,你务必拿捏好。」
陶景姝点点头,我刚想再多嘱咐两句,她的贴身婢女通报,称郭衢传她一起共进晚膳。
「去吧,若有事,派人找青萝便是。」
我看着她一步一步远去的背影,想起长姐出嫁时的情形。我站在母亲身边,看着她走出拱门,跨过门槛,新娘子不能回头,我只能看到红盖头上一晃一晃的流苏。母亲说长姐只是嫁到陶家,两家不远,若我想念长姐,也可时常去探望。我很开心,因为去陶家会有陶景泓这个小跟班搜罗各种好玩的玩具,他有个年纪还小的妹妹景姝,可以毫无怨言地听从我们的指派。我不必时时面对祖父和父亲,不必讲究宫廷里的那套礼仪,不必摆一套邵家姑娘的架子。
那些少时的快乐与欢笑,都似飞鸿踏雪泥,淹没在京中那一场飞雪,那一次次刀起刀落中了。
我再一次踏进清晖殿,殿内已摆上了冰鉴,郭舜明背对我,站在一副古画前。
「这一病数月,还未恭喜殿下。」
「孤何喜之有?」
「沈良娣淑慎之姿柔嘉之质,恭贺殿下喜获佳人。」
「非我所愿,亦非我所求,喜从何来?」
「沈家急功近利,难道不是殿下希望看到的?」
他骤然转身,目光炯炯,我避开他的视线,「开丰四十四年,也是这么一个夏日,本宫在清晖殿外,与陛下一道等着殿下出生。本宫当时还未满十四,懿德皇后招呼本宫往近处看看刚出生的殿下,宫女们都说殿下长得像陛下,本宫当时看不出哪里相像。如今殿下是愈发像陛下了。」
「贵妃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贵妃可知,这画画的是什么?」
古画似是描绘一都盛景,画笔勾勒间,小人物的神态跃然纸上,「殿下大志,心怀天下。」
他的嘴角扬起,「此画描绘的是永徽之治长安的盛景,唐高宗在位时边陲安定,百姓阜安,有贞观遗风,孤以为当有武后之功。」
我压下心中波澜,只笑道:「唐太宗有长孙皇后,陛下有懿德皇后。看来殿下想要迎娶的太子妃也必是贤德之辈,于四姑娘与殿下青梅竹马,素有贤名,也是陛下属意的太子妃。殿下心中有丘壑,太子妃也必会是贤内助……」
我话未说完,郭舜明竟然攥住我的手腕,「孤答应贵妃,成全邵如季和章秉听,孤做到了。贵妃又要怎么成全孤?」
他攥得我手腕生疼,我挣脱不开,「殿下心中有明镜,孰是孰非,殿下应该清楚。」
「孤不需要清楚。」
「殿下!我是你的庶母!」
周边奴仆都被遣散,我心中气愤至极,真是郭衢教出来的好儿子,礼义廉耻都不要了。我只得拔下固定发髻的发簪,扎向郭舜明的手臂。发簪刺破皮肉,郭舜明吃痛,放开了桎梏我的手。我顾不得散落的头发,戴上兜帽,匆匆离去。
出了东宫,青萝见我发髻散开,发簪也不见了,觑我脸色,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先不回玉堂殿,陪本宫去一趟椒房殿。」
自东宫至椒房,会途经一片荷花玉兰林,大朵大朵地盛开,远远望去像大雪覆盖在枝头。林中转出一道人影,月光下铠甲泛着银色的冷光。
「幸奴见过姑娘。」
「今日是纪将军值夜?纪将军辛苦了。」
「东宫乃是非之地,姑娘还是少去为好。」
我看着他和从前一样的眼神,想起方才之事,不由火上心头,「你为什么要回来!」
「陛下登基后,属下在北漠听闻陶家被满门……」
「你已经不是邵家的家奴,不是我的护卫了!」
「姑娘…」
「上阵杀敌是你从小的心愿,我满足你了。」
「所以属下来汴京,满足姑娘的心愿。」
「你不该蹚这趟浑水,曾祖父的恩情,你早已还了。」
「属下并非报恩,只为从心。」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金簪,「姑娘册封贵妃,属下还未送上贺礼。」
我脑中千思万绪,眼眶竟隐隐发酸,「我曾经承诺你,若我他日坐上凤位,一定要让陛下给你封个大将军。如今倒是我失信了。」
「姑娘何必自责,在属下心中,姑娘是这天下最好的姑娘。」
我稳住心绪,「朝中尚无人知你与邵家有旧,如今你是陛下近臣,离邵家、离我越远越好。若有机会便回漠北去吧。」
「姑娘……」
「你应该在漠北战旗下痛痛快快地活着,不应该在这汴京城过尔虞我诈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