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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看宣室殿,这座象征着权利和欲望的宫殿,不过是巍峨红墙里众多宫殿的一座,并没有什么不同。郭衢也像历代的皇帝,没什么不同,我也像后宫那些早晚会凋零的红颜,没什么不同。
3
我一踏进椒房殿,就看见了那一幅比人还高的画卷,于校春穿着太子妃的冠服,神情和宗庙里那些皇家祖宗没有区别。宫廷画师总是要把这些上位者们画得庄肃,又要让他们眼神里带着怜悯的味道,俯瞰他们的子子孙孙为他们供奉,为他们焚香。
我让青萝带着婢女们站得远远的,一个人走进这座我曾经多么渴望住进来的金屋。
椒房殿是历代中宫的居所,郭衢不立后,迎于校春的牌位,奉于校春的画像入椒房。
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情深,对发妻念念不忘。
我仰头想仔细看清于校春的模样,她和这个宫殿一样是冰冷的,燃尽多少香烛,烧尽多少经幡,这宫殿就只是一座冷冰冰的坟墓。
我上了三炷香,拿出袖中折起的销金纸,扔进蒲垫前的火盆,纸上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慢慢被火苗吞噬,我不想眨眼,我要慢慢看着他们的爱情被岁月吞噬不见。
等我从椒房殿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整座皇宫都笼罩在一片暖黄之中,宫女们远远地站在台阶之下,站在这座沉寂的宫殿台阶之上,可以看见周围大大小小的殿宇,可看不见这宫墙之外无边的美景。
郭衢忙着朝政之事,还要独自伤心与爱妻的缠绵过往,这一个月估计都不会再踏足后宫,我正乐得清闲的时候,青萝说父亲捎了信进宫。
信上说,邵家智囊团认为太子年满十四,既已上朝听政,那选太子妃的事也好提上日程了。他会联合大臣,在于校春生忌过后奏请太子立妃。邵家已经开始培训女孩子了,想让我去探听探听郭舜明喜欢什么样的。
看完信我气得大骂三声蠢货,蠢而不自知说的就是我这帮叔伯亲戚。我没有被册皇后这件事还不够让他们长个心眼吗?那单单是因为我不得郭衢宠爱吗?他们居然现在已经开始打起了郭舜明太子妃的主意,这帮子蠢货!他们以为邵府这陆陆续续的动作,坐在龙椅上的郭衢猜不出来他们想做什么吗?
可我是邵家人,更是长房嫡女。郭衢登基后,雷霆手段惩治了不少老臣之家,以儆效尤,稳固朝局。我自幼受祖父教导,以邵家兴盛为己任,再不喜他们所为,也不能放任自流。
「你趁宫门还未落钥之前,去府里传话,让母亲明日进宫一趟。」我看着火苗点燃信纸,让青萝去叫母亲明日进宫。
天幕低了下来,虽未入夜,却已起风,吹动殿里的帷幔,天到底是冷下来了。
母亲进宫还带了两个女孩,我想我当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母亲这是何意?」
「这个是你三叔焦哥儿家的季姐儿,一向娇养着,比太子殿下小了一岁。」
被唤作季姐儿的女孩面带骄矜之色,看她行礼的动作,就知道邵家是精心【创建和谐家园】过了,「季娘见过姑姑。」
「父亲信中似说,邵氏族中选了不少适龄女子进京?」
母亲闻言,让她身后另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向前对我行礼,她低着头,我隐约觉得眼熟,心下一紧。
「你抬起头来。」
我看着那女子的脸,冷笑已然溢出嘴角。这女子脸竟与于校春有七八分相似。
我怒极,起身拂袖一扫茶盏落地,两女惊得立即伏地,唯母亲坐在下首椅中,不在意地撇了撇盏中的浮沫。
「娘娘这里的茶想必是宫里独一份,娘娘觉得先帝在时,椒房殿皇后娘娘宫里的茶比之如何?」
母亲缓步跨过地上的碎盏,「乐安,你是我的女儿,邵家需要你。为了邵家,我们总要用些特殊手段。」
「羡春是你二舅舅费了很大的劲才找来的,不说相貌,连性情都像极了。」
我看着那个吓得浑身发抖头也不敢抬的女子,只觉得无力,「母亲以为陛下是先帝吗?只凭这张脸,邵家就能高枕无忧吗?我是先帝御封的太子妃,是陛下循六礼记玉牒拜宗庙的正妻,母亲以为单一个早就不在的于校春,我邵乐安就住不进那椒房殿?问题从不在她。」
「若是今天殿中之事,还有这个女人,传到陛下耳朵里,母亲以为会如何?」
「娘知道你一直心里不舒服,可皇帝从来都是三宫六院的,且就说这宫里,不也已经有了这些个婕妤、美人……」
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我的顾虑,我的举步维艰,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争风吃醋,只是对一个死去多年的女人耿耿于怀。
「母亲!」我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演讲,她大概没见过我如此声色俱厉的模样,一时愣愣地望着我,「今日到此为止吧,还劳烦母亲带句话给父亲,若他们一意孤行,邵家就是下一个陶家。」
我不愿再听母亲多说一句,让青萝把三人强制性扭送回了邵府。
事实证明,我高估了我对邵家的影响力,也低估了邵家一窝子蠢货的愚蠢程度。于校春生忌过后一月便是万寿节,万寿节是皇帝的生日,他们觉得郭衢这段时间应该心情不错,有一天早朝,乌拉拉一帮朝臣递折子说太子已听政,便可定下太子妃了。
郭衢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决,只是早朝之后把郭舜明叫去了宣室殿,隔着殿门,谁也不知道这父子俩说了什么,青萝只说郭舜明出来后脸色不太好,回了东宫放话说谁也不见。
我突然想起幼时家中兄弟在族学读书时,祖父抱我坐在膝头,提笔写的那句「内以保家族,外以扬名誉,高山在所仰,今人岂殊古」,我从小被教导万事以邵氏一族为先,我要抛弃我的喜恶,放弃我为数不多的权利,做皇后,做邵家富贵百年的吉祥物。
皇后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
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
邵家已入棋局,这京城乱花迷了他们的眼,祖父万念激流勇进,到底是白费了诸多口舌。祖父告老换我太子妃之位,亲手教导的子孙后代却不能领会他的良苦用心。
我又一次对我曾经的梦想和目标动摇了,我身不由己地这么多年,我的族人又是怎么想的呢?我自己又到底想要什么呢?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于校春的欲是与春日里那个青葱少年白头偕老,所以为他自蒙双眼活在过去;郭衢的欲是重掌皇权整顿山河做天下万疆说一不二的主人,所以他无视所爱之人的痛苦,自欺欺人;我的欲是不负祖父所望,以女子之躯,不入官场也能保家族百年兴旺,所以我旁观世事自我质疑,活得可笑又空洞。
所以我们终究是凡人之躯,凡人之心,在权与欲的刀光剑影里,一步一步走得艰辛。
4
郭衢下旨万寿节后为太子选妃,不论品级,百官家中凡有十三至十八岁的适龄女子,均可报名参选。
这突如其来的旨意不仅搞蒙了京城各家,也砸了我个措手不及,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让邵家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是郭衢登基以来第一个万寿节,后宫庆典之类的大型活动全被丢给了我筹办,用青萝的话说,宫里嫔位以上只我一个主子娘娘,皇上又全权倚重我,宫里但凡长眼的,都把我当皇后对待。
我知道她又在宽慰我与中宫只不过差个名分而已。
不过我现在也听不进去,因为我一门心思都扑在如何阻断邵家的这步棋上。
天气愈发冷了,到了晚上,宫里的奴才们,除了侍奉主子的,都早早挤在耳房或是配房里,谁也不愿意大冷天的去外面晃悠。
我掩了掩斗篷的帽檐,冷风逮着空隙就要往衣服里钻,青萝手上提着的宫灯也被冷风吹得忽明忽灭。
我在东宫的红墙下站了小一刻了。
「娘娘,咱们在这儿站了这么久,太子殿下如此怠慢,还是娘娘身子要紧,定还有别的法子。」
「再等等。」
东宫一侧被藤萝树丫挡住的小角门开了半扇,一个低眉顺眼的太监走出来,「劳贵妃娘娘久等,请随奴才来。」
我和青萝跟着那太监穿过东宫的后花园,却是走到了清晖殿。
「娘娘,到了。」
「青萝,你就待在殿外吧。」
帽檐挡住了我一半的视线,我看着这座熟悉的宫殿,不免有些感慨。
清晖殿是太子正妃的居所,于校春在这里住了三年,我以女客的身份多次来过这座宫殿,两年后我又以女主人的身份住进了这座宫殿,一住就是十年。它看着我从盛气凌人的邵五小姐,到步步为营的静贵妃,从头到尾,我盛的、我营的,都是邵家给我编织的美梦。
「静母妃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郭舜明站在窗边,似乎在看今晚的月亮。
「陛下下旨为殿下选妃,殿下可有意中之人?」我掀开兜帽,清晖殿内灯火通明,且还烧着地龙,没有一丝凉意。
这时的郭舜明,不仅是那个长相酷似九五之尊的太子,更是有了他父亲曾经的锐气。
「静贵妃娘娘何意?」
「殿下择选太子妃,本宫本不该置喙,这天下家世、样貌、才学俱佳的女子,自是数不胜数。本宫出身平阳邵氏,族中有一女名唤如季,」郭舜明立刻望过来,这一刻说是眼神如刀,气氛剑拔弩张也不为过。我停了一瞬,清晖殿内寂静无声,能清晰听见窗外竹叶被风吹过沙沙作响的声音。
我缓膝跪地,行稽首礼,抬头望向几步之外的郭舜明,「如季福薄,邵氏不敢奢望太子妃之位,还望殿下择妃之日成全如季。」
「贵妃是邵氏女,邵氏先祖亦是满门英烈,太子妃的位置,邵如季也当得。」
我再度俯首,手碰到发髻上的珠翠,眼睛看着清晖殿光滑的地砖,「陛下是天子,于殿下是君父。陛下独断,不喜他人置喙。殿下是嫡长子,更是国之储君,身份尊贵。于陛下而言,殿下早已不单是昔日东宫养在身边的孩子。思颐年幼只懂玩乐,不求他日大富大贵,只求他平安长大。」
「济宁侯章家历代居于蜀地,听闻幼子喜文史善音律,先帝曾属意宜城公主下嫁,公主体弱,未满十五便薨逝了。幼子今年业已及冠,曾在递折请安时恳求陛下赐婚,但陛下国事繁忙,还未选定。如季虽非出身长房,却也是太常少卿嫡女,也配得上济宁侯嫡幼子。陛下予殿下入朝听政,便是要殿下替他分忧解难,如今就有一个恰好的人选,望殿下成全。」
郭舜明定定地望着我,我看不出他的情绪,今夜一搏是为邵家,也为思颐。
「夜深,地砖渗凉,静贵妃先起来吧。」
我心下一松,知晓此事已成一半。
郭舜明端坐茶桌之前,茶香袅袅,雾气盘旋而上,「贵妃坐。」
「贵妃可知,此前父皇召孤入宣室殿所为何事?」
「不知。陛下与殿下密谈……」
「父皇要孤迎太常寺少卿之女邵如季为太子妃。」
我心下一惊,倏然抬头,望进郭舜明如墨的眼瞳之中。
「贵妃今晚又让孤禀明父皇,为邵如季和章秉听赐婚。孤何必违逆父皇,替贵妃保下邵家?」
我心中思绪万千,看来郭衢早就决定要对邵家动手,我的妥协不足挂齿。邵家如今可以谋夺凤位争夺太子妃的位置,明日就能扶持拥有邵家血脉的思颐,染指他的皇位。
欲不可纵,志不可满。唯少欲知足,为立涯限。
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我放下手中的茶盏,「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今日就当我没有来过。」丧家之犬又何必于猛虎之前摆贵妃的架子。
「父皇仁慈,纵然对邵家出手,必不会牵连贵妃和思颐。」
我欲起身,他话音一转,「孤可以答应贵妃,在父皇面前周旋,为邵如季和章秉听赐婚,」他将我的茶盏添满,「贵妃又能给我什么承诺呢?」
「殿下若欲驱使,必当尽心竭力。」
我知道这个头磕下去,我与郭舜明算是暂时结成同盟了,于他而言,后宫无人就如同失了一只眼睛,到底看不完全。于我而言,太子是唯一能与郭衢有对抗之力的人,为保邵家,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走出清晖殿,青萝立时迎了上来,为我带好兜帽。还是来时的小太监领着我们走出东宫,踏出那个角门,我抬头看向弯弯的月亮,只余一腔悲凉。
我曾经看着于校春低下的那节脖颈,享受着那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创建和谐家园】,如今也是我,向她的儿子低下头,以臣之礼享无边孤凉。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凤位是我的业障。我太急于证明自己了,证明祖父没有选错,不是别人而应该是我,是我邵乐安才能带领邵家进入一个新的辉煌。
我原来没有多想做皇后。
5
万寿节为历代帝王的生日,普天同庆,郭衢也正式改年号为嘉昌。
嘉昌元年,新年伊始,含章殿外雨雪霏霏,含章殿内歌舞升平。
我坐在郭衢下首,对面便是郭舜明,高台之上,三个心思各异的人也要演出一番和乐的景象。
在下首,坐着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永王郭衡是先帝贤妃之子,郭衢的庶弟。因不喜诗书、乐于歌【创建和谐家园】色,与先帝十分投契,很得先帝宠爱。
「陛下,臣弟几日前赶回汴京为陛下祝寿,路过平阳,偶得一奇石,这石头浑然天成,远看竟似个昌字。便换了那些个俗物,将此石献于陛下,佑我大渊国运昌隆,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郭衢听了他的一番话,一时并没有说话,殿内的歌舞也停了下来,我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余光里郭衢脸上看不出喜怒,只过了一瞬,他挥手叫乐人舞姬退下。
「呈上来让朕看看。」
郭衡一向摸不透自己这位皇兄的心思,听他发话,忙不迭地让底下人搬了一块一人高的石头上来。
石头摆在大殿中央,远远看去,的确像是个「昌」字。
郭衢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却是拊掌大笑,「老四啊,你这个石头果然与众不同。」
郭衡连忙点头称是,「皇兄喜欢就好,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