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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惊风却握着我的肩膀,将我推开咫尺之距。
我看见他寒潭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显露嗜血的光。
他一字一句道:「阿灵,我不信天,也不信佛。天要亡你,我便要天俯首称臣!」
12
林惊风素来寡言,但那天晚上,他的话格外多。
我第一次知道,被外公领回家之前,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上百个半大的少年,在荒凉的戈壁上,握着刀戟,像狼一样一对一地扑杀,一直杀到只剩下十个人为止。
活下来的,有衣穿,有饭吃,一觉睡醒,再继续厮杀。
倒下了的,曝尸荒野,骨头被野狼叼走,第二天就不见了。
我问他:「你怕吗?」
他就笑,说:「怕,怎么不怕?侥幸活下来的每一天晚上,我都祈祷老天爷让我多活一天。」
我又问:「祈祷有用吗?」
他说:「还剩二十个人的那天,对面的那个人一刀砍穿了我的琵琶骨,我被刀钉在了树上,动弹不得。血流了一地,鬣狗过来舔血。那时候我就想,去他妈的老天爷,老子不干了!」
我眨了眨眼,林惊风摸摸我脸颊,低声:「是不是觉得我很粗鲁?」
我的眼睛酸涩无比,答他:「是很心疼你。」
林惊风哈哈大笑,笑音渐低,「然后我用力把刀拔了出来,从背后,一刀捅进他心口。他的血溅了我一脸,我也没有力气了,仰天倒在地上。」
我凝视着他,眼泪不自觉地滑落。
他拇指轻轻擦过我颊上泪珠,轻声说:「就在那一刻,我听见身后有人鼓掌。你的外公,他选中我,救了我,又把我带到了京城。」
我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林惊风说:「阿灵,别哭。我答应过老侯爷,效忠于你,此生不渝。」
我含泪摇头:「可是林惊风,我们没有资格去争夺皇位了。阿陵天生哮症,拿什么跟七皇子争?」
林惊风盯着我,缓缓地笑了:「阿灵,他不可以,但是你可以。」
我被他的言外之意所震撼,手指不自觉蜷缩,指甲把掌心掐出一道道红痕。
良久,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可我无以为报。」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而林惊风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顿,更是疯狂:「刀山火海,我替你闯。江山归你,你归我。」
13
七皇子死于天花。
除了林惊风,谁也不知道,七皇子的奶娘是怎么在一夜之间染上天花的。
宋嫔发了疯,一直说:「是谢灵,一定是谢灵下的手!」
父皇斥她荒唐:「阿灵已经搬出了宫外,几个月都不曾回宫!你不如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报应应在了阿元身上!」
他逐宋嫔去寺庙修行,传旨接我和阿陵回宫。
阿陵的病很严重了,偶然飘来花粉,哮症就会剧烈发作。
我一个人去见父皇,父皇沉默地看着我。
他的头发白了许多,人也苍老了不少。
「阿灵,是你做的吗?」
我抬起头,眼泪就滑落,笑得仓皇:「父皇,我在宫外生了两个月的重病,恨不得立刻下去陪母妃与阿麒的时候,您在哪里?您好不容易接我回宫,为什么开口就是怀疑?」
我捂着心口,望着他,字字泣血:「父皇,您知道吗,阿灵的心,也是肉做的,也会感到痛。」
父皇的声音苍凉而疲惫:「阿灵,朕只剩下一个儿子了。」
我笑了:「父皇,阿灵也只剩下一个弟弟了。」
他沉重地闭上了眼。
我跪在殿下,抬头仰望这位九五至尊。
是我长大了的缘故吗?
为什么我看向他时,不再觉得他高高在上,而是心生怜悯。
这把龙椅上坐着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了由权力带来的无穷无尽的折磨之中?
我别开视线,硬下心肠问:「有大臣提议要您过继宗室之子,您愿意吗?」
他说:「朕跟兄弟们费尽心思争皇位,临了却要把皇位交给他们的儿子。阿灵,你说朕会甘心吗?」
我垂下眼睫,一叩到底:「请父皇下旨,立阿陵为太子。」
册立太子的圣旨颁布后,有老臣触柱。
宋太傅血谏君王,说:「四皇子身体病弱,恐怕国本容易动摇。」
林惊风冷冷地说:「太傅教导礼仪,怎么不知现在该改口称一声太子了?」
宋太傅怒视他,林惊风寸步不让。
父皇咳嗽着示意他们不许再争,挥手退朝。
初夏蝉鸣的时候,阿陵服下太医院精心调配的一剂猛药,穿着太子的服饰,顺顺利利地完成了册封大典。
又一个月后,宋嫔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寺庙之中。
阿陵从繁冗的公文后抬起头,对着我微笑:「阿姐,我也是阿麒的兄长啊。」
我从未将推断告诉他,总想着这些腌臜事不要让他知道。但不知何时,我的弟弟已经站在了我面前,悄悄分走了我一日重似一日的心结。
他的眼底有清浅水光浮动,我也含着泪:「我们家阿陵,长大了。」
天气转凉的时候,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
接连丧子,他早已心力交瘁。暮秋的时候他染上了肺炎,每每咳嗽,都带有血丝。
淮南王携世子入宫探望,不知说了什么,被父皇狠狠地训斥了回去。
一日后,父皇屏退众人,唯独召见我。
他在病榻上半阖着眼,问我:「倘若有一天阿陵病重了,你如何打算?」
我一字一顿:「这江山,阿灵来守!」
父皇睁开眼,眼神锐利如鹰隼:「你可知道你有多大胆?」
我立刻跪下,背却笔直,直视着他:「等到阿陵有子,我必将江山交还。」
父皇盯着我看,良久,他叹:「阿灵,你性格刚烈,像你外公。但你不知道,登上皇位难,坐稳皇位只会更难!」
我轻声道:「那便请父皇为阿灵铺平道路!」
父皇目光复杂地看我许久,又问:「你可知你外公为何要认林惊风为嫡孙?」
我沉默,半晌才说:「林惊风是奇兵,外公用家族荣耀将他与我和阿陵绑在一起,是给我们留了一枚势大力大的棋子。」
父皇欣慰地笑,「阿灵,可惜你不是男儿身。」
我眼睛酸涩,咬住嘴唇才不让自己掉下泪来,「父皇,阿灵虽不是男儿,也一样能守住江山。」
他笑了,摸摸我的发顶,又叮嘱:「你有可用之人,但也要学会防范。君王之道在制衡,朕曾经教过阿陵,如今也要教给你。」
他吩咐后事般的语气,令我忍不住哽咽。
我狠狠地磕头,一字一句:「谢父皇成全!」
他笑了笑,重新阖上眼睛。
我轻轻往外走去,走远了,听见他在身后说:「阿灵,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去过你自己的人生。」
我捂住嘴,眼泪无声坠下。
14
景和二十一年,父皇驾崩,阿陵继位。
他的病越来越重,太医院开的药收效甚微。
我去乾清宫看他,他望着我,装作若无其事般问我:「阿姐,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在我面前,从来不说「朕」。
我握着他的手,轻轻摇头:「阿陵,你不会死的。太医说了,只要你能静养,不吹风,病情就会好转。」
阿陵撑着头看我,伸出一根手指覆上我眼角,微笑:「爱哭鬼。」
我瞪他,他便说:「阿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啊,这么久了,仍然没有孩子。」
我说:「你别担心了,阿姐有办法。」
阿陵就笑:「有什么办法啊?你替我生吗?」
我屈指弹他额头:「我替你做皇帝行不行?!」
阿陵惊愕地瞪圆了眼睛,过了好久才吐出几个字:「你可真疯啊。」
他盯着帐顶瞧了会儿,自己先笑了:「疯是疯了点,但……确实是个好主意啊。」
我开始替阿陵上朝。
我服下毁掉嗓音的药,将声音变得嘶哑。
我日日戴束胸、穿厚底靴,换上一身龙袍。
我蘸着朱砂批阅奏折,从生疏到熟练,我已经可以在十二旒冕的遮挡下,大发雷霆,训斥淮南王上书选秀扩充后宫的行迹不忠不孝。
我把奏折摔到淮南王面前,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我冷冷地掀开眼皮,慢条斯理道:「燕墟尚缺一名礼官,就派谢韬去守着吧。他父亲不知礼数,就让他学成了再回淮南,好好教化百姓。」
谢韬是我堂弟,淮南王的儿子。
也是……宋太傅等一干老臣昔日力荐的太子人选。
我毫无感情地弯了弯嘴角,问他:「谢韬可有疑虑?」
淮南王的眼神闪了又闪,终于在谢韬的拉扯下一同跪下,不甘不愿地称:「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