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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已去,这话叫活着的人听见了难免伤怀。
好在方其安大哭了一场后就回来了,什么也没多说,什么也没多问,就是眼睛又红又肿,跟两个核桃似的。
以往常挂在他脸上的笑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木然,像枯井一样,扔颗石子下去都不一定能听见响儿。
我有些不忍心,却也无计可施。
宫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熬着,最常来我宫中的依旧是仪妃,其次常来的就是齐昭了,只是他最近实在政务繁忙,常常一局棋还未分出胜负人就匆匆离开了,等他走后我便一手执白一手执黑,自己同自己对弈。
不过任谁都没想到,最常往筑兰宫送东西的,竟然会是皇后。
自从上次赠琴给我后,孟丹卿就仿佛打通了什么奇怪的筋脉,可着劲儿地往我宫里送东西,今天送对玉镯,明天送盒珍珠,赏赐就跟不要钱似的流进了筑兰宫。
我与青蕴也从一开始的吃惊变成后来的见怪不怪,每次有人送东西来时,我都麻利地谢恩,随后让人收好通通放进库房。
不多时整个后宫都知道了我这个容贵妃不但有皇上偏爱,就连皇后也处处都念着我。
我想不通孟丹卿这是什么意思,也想不到我与她会如此有缘,我只是午后去御花园闲逛散心都能遇见她。
既然撞见了,也不能转身就走。
于是我同她一起走进了石亭,坐在亭中漫无目的地看湖里开得正盛的荷花。
我与她都有些尴尬,只能时不时干聊上两句。
我说荷花清香扑鼻,很是好闻。
她就说她宫里有一盒外邦进贡的香料,也是荷花香的,赶明儿她就派人送到我宫中。
我说蝶翼蹁跹,甚是好看。
她就说她宫里有一对金钗,做工精巧,正好是蝴蝶的形状,赶明儿她也差人送到我宫中。
我说什么,宁阳宫就有什么。
宁阳宫有什么,她就要送我什么。
「娘娘何故送我这些,臣妾其实什么都不缺。」我平静说道。
孟丹卿的脸色一凝,继而避开了我的目光。
「本宫歉疚。」孟丹卿顿了顿,竟是连自称都变了:「我那时不知皇上的身份,后来、后来……,总之,这皇后之位本来是你的,是我抢了你的位置,还抢了你的夫君。」
孟丹卿当初不知道齐昭是太子?
原来,是这个理由。
「何必歉疚,就算没有你,京中的世家贵女这么多,那些家中有女儿的重臣,也不会任我一个无儿无女,母族落败的人成为皇后。」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没有孟家小姐,还会有赵家小姐,林家小姐,就算我侥幸成了皇后,所受的磋磨只怕会更多。
与其这样,我倒更希望是孟丹卿登上后位,起码她与齐昭皆是真心,起码这样,保全了我们三人的体面。
「你不怪我?」孟丹卿回过头,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说不怪是假的,可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可怪的,宫里的日子本就漫长,要是心里还揣了怨怼,就更难挨了。」
我与孟丹卿在石亭中闲坐了半个多时辰,自我说完后,她就没有再接什么话,只是一直望着天际,空中有鸟飞过时,她就望着雀鸟出神。
我枯坐了一会儿,实在闲得无聊,便起身想要告退了。
「等等。」我刚打算离开,孟丹卿就突然开口了:「我送你的琴,你可弹过?我听说你琴艺一绝,只是我没听过,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把琴。」
「臣妾很喜欢。」我顿了顿,接着说:「日后若有机会,臣妾带着琴去宁阳宫,弹与娘娘听。」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转身离开了石亭,脑子里却仍是刚才孟丹卿说一言为定时露出的惊喜神情。
她真正笑起来时,会露出两个小酒窝,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开心。
恍惚间我好似明白了齐昭为什么会在见她第一面时就对她如此念念不忘,她是绝色,更是自在。
是我与齐昭这样自小在权利漩涡中长大的人,从未拥有过的自在。
我对孟丹卿许诺,说日后抚琴给她听,可我还没来得及践诺,就赶上了自己的生辰。
今年齐昭想替我大办一场生辰宴,但我实在不想大费周章,便央着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齐昭允了我,生辰当天忙完政务后就来了筑兰宫,本是欢欢喜喜的事,没想到晚间时分仪妃宫里派人来报,说是大皇子落水,现下已经昏迷过去了。
我与齐昭都被吓得不轻,他安抚了我两句,便叫我安心待在筑兰宫,他先去瞧瞧仲珏再说。
我坐在桌边,想着仲珏落水的事,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竟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5.
我在桌边坐了许久,才等到有人来通传,说大皇子在荷花池子中呛了水,发了高热,仪妃哭得伤心,皇上放心不下大皇子,就先留在仪妃宫中了。
随着通报一同送来的还有各式各样的金银玉器,我明白这是齐昭为了补偿我而新赐的东西。
我拿了赏银给来传话的内侍,又让青蕴将这些物件都拿去同白日里送来的放在一起,等来人都走了,才算彻底清净了。
人散了,菜也温了。
青蕴问我要不要重新传膳,我摇了摇头,说算了。
「今个儿各宫都给娘娘送了生辰贺礼,好多东西都是稀奇物件,娘娘待会儿可要看看?」青蕴见我兴致缺缺,便又想着要勾我的心了。
可我对那些东西实在没兴趣,只随口应了一句,就让殿内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青蕴一个。
等众人退出了殿门,我便扬了扬了下巴,让青蕴坐下,又塞了双筷子在她手中。
「一起吃吧。」我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了青蕴面前的碗中。
「娘娘,这于礼不合……」青蕴面露难色,抓着筷子迟迟没有动。
「又没有外人。」我半带轻笑道:「从前我生辰,阿兄给我带的好吃的,哪次不是有一半都进了你的肚子里。」
那时我还未出阁,满将军府的人都知道我同青蕴关系最好,阿兄也乐意看我与青蕴玩闹,每次父亲佯怒要罚我与青蕴时,都是阿兄冲出来打圆场。
后来我出嫁,青蕴做了我的陪嫁侍女,纵然我与她关系好,也不能像在将军府时那般无所顾忌了。
如今她又跟着我进了宫,后宫里的规矩更多,算下来,我已经许久没有与青蕴同桌吃过饭了。
青蕴听了我的话,笑着说那她就不客气了。
青蕴夹了一筷子菜,又含泪说娘娘一定要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我无声抬手拭去了青蕴的眼泪,又将她爱吃的菜往她面前挪了挪,接着一扭脸就瞥见门口有一道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那人闪得极快,只是地上的影子没能同他一起躲起来,才暴露了他的行踪。
「方其安,进来。」我唤了一声,方其安就乖乖地现了身,踌躇着走进了殿内。
我见他垂着头,两只手还负在身后,一副受惊了的模样。
「躲什么呢?」我瞥了一眼他身后,问道:「后边又藏着什么呢?」
我一问,方其安的头就埋得更低了,嗫嚅着将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看起来平平无奇,也不知有什么好藏的。
「这是……这是奴才想送给娘娘的生辰贺礼。」方其安将木盒放在了桌边,低声道。
送我的?
我轻挑了一下眉头,在青蕴同样好奇的目光中打开了木盒。
盒中安静地躺着一个木人,面目惟妙惟肖,眉梢眼角都是活气,仿佛有了血肉一样,这木料也眼熟,好像就是前几日方其安带回来的那块。
我看着眼前的木人,竟直接出了神,直到方其安扑通跪下求我恕罪时,我才回过神。
「起来吧,这份贺礼,本宫很喜欢。」我不动声色地将木盒合上,起身亲手将它放在了置物的架子上。
方其安没料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长舒了一口气后,才应声站了起来。
我看着这一大桌子的菜,只有我和青蕴吃也是无趣,就让方其安也坐了下来。
若是说青蕴坐下时只是有些不自在,那方其安坐下时,就是如坐针毡了,就连他拿筷子的手也是抖的,好不容易夹了一块肉,肉还没吃进嘴里,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我宫里竟藏了青蕴和方其安两个小哭包。
「除了奴才的娘亲和姐姐,从未有人对奴才这么好过。」方其安说着话,豆大的泪珠也砸在了桌上。
「你的亲眷都在宫外吗?」青蕴坐在方其安对面,语气软了又软。
青蕴向来是最心软的,最见不得人哭。
「奴才的娘亲和姐姐都不在了。」方其安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回答道。
若非方其安自己说出来,想必我与青蕴都不会知道,那时他托我去找的那个宫女,会是他那十来岁就被人牙子拐走了的亲姐姐。
方其安生父早逝,母亲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讨生活,常年被人打骂欺压,后来姐姐失踪,更是直接压垮了方其安母亲的身子。
还不满十岁的方其安就这样靠着上街行乞和逐渐熟稔的刻木手艺独自给母亲治病,养活自己,也一路寻找着自己姐姐的踪迹。
只可惜直到母亲病逝,方其安都没能找到自己的姐姐,了却母亲的终生憾事。
等到埋葬了母亲,方其安好不容易打听到姐姐的消息时,才知道她已经改名换姓,还被人进宫当了宫女。
宫外是无边的困苦,宫内尚有一个亲人在。
方其安狠了狠心,用身上仅剩的钱财打通了一道门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进宫当了内侍。
可宫里的日子又何尝不困苦,一个刚进宫的内侍,莫说在数不尽的宫人中靠着一个名字找到姐姐了,能保住自己不被旁人欺凌就算好的了。
方其安就这么在宫里苦熬着,后来他调进了筑兰宫,得了我的承诺,本以为就要找到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却不想等来的却是姐姐早已过世,尸身都找不到了的消息。
他说自己拜过许多护佑世人的神灵,竟没一个眷顾过他。
方其安似乎已经麻木了,说出这些事时也不再掉眼泪了,他说苦命人数不胜数,不缺他一个,也不多他一个,反倒是青蕴听完,默默擦了好几回眼泪。
「如今你在我宫中,自然有我护着你。」我看着方其安的侧脸,说:「你若愿意,日后人前我仍是你的主子,人后,你就把我当做你的阿姐。」
我比方其安大上几岁,这阿姐我也当得。
好好的生辰宴,我一左一右坐的两个人接连掉泪,哭做了一团。
我倒是没哭,只是喝了几杯酒,最后青蕴伺候我上床休息的时候,我还有些醉醺醺的。
青蕴叫我躺下,我偏生闹了脾气,抱住她的腰不肯撒手,口齿不清地唤她青蕴姐姐。
青蕴拍着我的背,哄着我轻声说这可叫不得,如今我已经是贵妃了。
是了,我是容贵妃,再不是将军府里的二小姐了。
「青蕴,我想父亲了,也想阿兄了。」我环抱着青蕴的腰,仰起头看着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