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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替方其安诵经的第九日,宫里突然热闹了起来,因着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加之齐昭大病初愈,所以特意吩咐了,说今年的中秋要在揽月台大办一场合宫夜宴。
我掐算了一下日子,中秋夜宴那天正好是我替方其安诵完经的后一天。
在替方其安诵经的十日,突然有人送来了一个大木箱子,放在了筑兰宫的宫门口。
送东西来的人说这是方其安的遗物,方其安从前是我宫中的内侍总管,我又极为信重他,他的东西旁人不敢随意处置,所以特意整理在了一起,想来问问我如何处置这些东西。
想来是因为前些日子宫里人人自危,如今齐昭醒了,他们才敢来问我。
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将念珠放在了桌案上,让人将那大木箱子送了进来。
这箱子里的,便是方其留在这世上的最后的东西了。
这箱子只是看起来大,里面的东西却没有多少,几套衣物,几件我送给他的玉器,还有一个两尺长的小木箱,就是全部了。
里面的东西码得整整齐齐,我看见这些物件,就总觉得方其安还在我身边似的。
我弯下腰,取出了那个小木箱,本想看看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可箱子还没打开,就有人通传,说齐昭要召见我,就在鸿宁殿。
我望了一眼外面,现在正逢夕阳西下,天际的晚霞好似铺陈了千里,壮丽得让人挪不开眼。
我收回了目光,将手中的小木箱放回原处后,就跟着来通传的人一同去了鸿宁殿。
我本以为齐昭应还在床榻之上养伤,却不想我到的时候,他正坐在高位之上。
我跨进鸿宁殿的殿门,一眼就看见了脸颊瘦削得凹了进去的齐昭。
多日未见,如今那身威严的帝王常服套在他身上,竟显得尤为空荡,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折。
虽然殿内已经掌了灯,可我与齐昭对望时,还是觉着他眸色沉沉,像是浸了墨。
殿内除了齐昭,便只剩下一个国舅爷严知肃了。
自我进门开始,严知肃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我,我跪下请安时,还不等齐昭说话,他就抢先开口,请齐昭治我的罪。
鸿宁殿中砖石的寒气透过布料钻进我的膝盖中,我错愕抬头,看向一脸肃然的严知肃,听他对着齐昭言之凿凿地痛陈我的罪状。
是我在齐昭病重时调侍卫包围鸿宁殿,不许其他后妃靠近。
是我在华隐寺中与一尼姑过从亲密,而那尼姑与火药息息相关。
是我在后宫私审囚犯干涉政事,此囚犯正是华隐寺中的尼姑,见了我后,囚犯触地身亡,使此案死无对证。
桩桩件件,言下之意无非是华隐寺火药案,与我脱不了干系。
严知肃说话掷地有声,一个字一个字,落在地上仿佛能砸出坑,等他说完,我才全然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一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垂眸盯着砖缝,冷声道。
「容贵妃说微臣所言是欲加之罪,那敢问容贵妃,为何要私审囚犯?容贵妃与囚犯在殿中密谈近半个时辰,为何容贵妃离开后她就自尽身亡,这半个时辰中容贵妃又审出了什么?」
因为她是沈如霜,审出来的是当初齐昭曾篡改诏书,可这些话无论是真是假,我都不能当着严知肃的面说出来。
我的沉默,换来了严知肃的冷笑,可不等他继续逼问我,齐昭就开了口,让他先退出殿内。
齐昭的声音还有些嘶哑,透着一股子虚弱。
「皇上……」严知肃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我,反而沉声说道:「臣请奏,将容贵妃押入大牢,严加审问。」
进了大牢,就是落在了严知肃的掌心,他要我生,我便生,他要我死,我便死。
「舅舅是要逼朕对自己的发妻用刑吗?」
天子之怒,纵是没有厉声疾呼,只是皱眉反问,也还是让咄咄逼人如严知肃,登时止了声,缓步退出了鸿宁殿。
离开前,严知肃冷冷扫了我一眼,我与他目光相接时,总觉得他像在看一具尸体。
殿外的晚霞已经渐渐淡了下去,殿内的烛火越发明亮了起来。
在我的身后,殿门缓缓合上,我仍然跪在原处,在满殿寂静中,我听见齐昭说:
「朕知道,你无意趁机争权。」
「皇上既知道,又何必召臣妾前来。」
「舅舅今日上了密折,说你私审了火药案的主犯。」
明明刺客都已经死光了,沈如霜的身份也无人知晓,严知肃怎么知道我审的是主犯,除非……除非刺客死前已经招供了,是严知肃对外隐瞒了真相。
甚至于,严知肃也清楚当年皇子党争,诏书真假之事。
若是如此,就也说得通了。
严知肃查出了真相,知道了沈如霜的身份,为了不将当年旧事翻出来,严知肃处死了刺客,对外称此案为悬案,又写了密折,将真相告诉了齐昭。
因为我曾提审沈如霜,与她独处良久,而我与沈如霜情谊甚笃,严知肃便疑心沈如霜已将当年诏书一事告知于我。
与他而言,现在唯一的疑点,就是沈如霜到底和我说了什么了。
所以严知肃特意罗列出那些罪状,想要将我押入大牢,好好审问我,只是齐昭拦下了他。
齐昭要所有人都退下,要亲自审问我,要我说实话。
如今我跪在鸿宁殿中,听稳坐明堂的齐昭问我,知不知道我提审的那人是谁。
我仰头看着面容憔悴,还强撑着帝王气度的齐昭,突然想起沈如霜同我说过的那句,我不该见她。
那天我浑浑噩噩的,不明白她的话,如今我明白了。
只要她的身份被查清,只要我见了她,无论她有没有告诉我那些旧事,都不重要了。
疑心一旦被种下,就会成为颈侧利刃,随时可以要了我的命。
既已生了疑,就不必彼此抓着那层粉饰太平的布了。
在威严的鸿宁殿内,我回答了齐昭的问题。
「知道。」我说:「是沈如霜。」
18.
我的回答,使得齐昭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沈如霜和你说了什么?」齐昭的身子微微前倾,冷肃问道。
「诏书真假,齐晔谋逆,先皇手书,皇子府失火,她都同臣妾说了。」
「你……」齐昭的胸膛正在快速地起伏着,似是未曾想到我会如此坦然地承认,才使得自己语气微顿。
我若隐瞒,齐昭仍旧会怀疑。
我若坦然,齐昭和我,彼此都痛快些。
「皇上心中想的是什么,沈如霜就告诉了臣妾什么,所以皇上又打算如何?像当初处死沈如霜一样,也杀了臣妾吗?」我凄然一笑,接过齐昭的话,接着说道。
我也曾疑心沈如霜所说并非真话,可事到如今,孰真孰假,已不必再多言说。
我与齐昭的眼中,都像盛了破碎的冰。
自嫁给齐昭以来,我只同他争执过两次,一次是为了他疑心我害了孟丹卿,一次就是现在。
「你觉得,朕会杀了你?」齐昭被我问得一愣,再说话时,他的语气中已经染上了几分不可置信。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我的沉默,也彻底刺痛了齐昭。
齐昭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撑着桌案,慢慢地站了起来,手指也直直地指向了我,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朕的发妻,朕向来对你处处优容,你竟然疑心朕要杀你?」
「皇上忘了,臣妾是容贵妃。」
我早已,不是齐昭的妻了。
「云儿,你从前从不会这样忤逆朕。」齐昭凝视着我,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愕然的,复杂的神色:「你是在恨朕吗?因为一个沈如霜,你就狠上朕了吗?」
我看着齐昭一步步走下台阶,他的腿伤比我严重许多,走起路来甚是吃力,可他还是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跪着,他站着,我平视前方时,正好看见他衣袍上金线绣成的龙纹,灿灿金色,华贵无匹。
齐昭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使得我被迫与他对视,他离得近了,我便愈发觉得他消瘦。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肉,凉得让我心惊。
「你我成亲十余年,朕可曾苛待过你?」
「未曾。」
父兄离世后,是齐昭一肩挡下了外界的风雨。
我话音刚落,齐昭就松开了钳制住我下巴的那只手。
我隐约可瞧见他眼底的一丝光,只是我实在分不清,那是泪花,还是鸿宁殿里的烛光。
「当年父皇与母后离心,父皇偏宠齐晔,嫌我守旧,母后母族式微,只有舅舅能帮扶朕一二,庄将军战死沙场,朕在朝堂之上屡屡被打压,朕当初要是不争,那在父皇驾崩后,这皇城中的第一道丧钟,就会是为朕而敲!这些事……你难道都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自庄府落败后,齐昭在朝堂之上举步维艰,那时我与齐昭情意缱绻,他也正是意气风发绝不肯认输的年纪,他不愿退让,执意保全了我太子正妃的位置,我无以为报,只能在东宫处处谨慎,替他打点好琐事。
后来齐昭步步为营,得孟太傅青眼,借孟氏之力得以与齐晔相抗。
而我与齐昭那段人人艳羡的年少之情,也在京都权力倾轧与时间磋磨下日渐平淡。
再后来,他遇见了孟丹卿,一个出身孟氏,将齐昭再次照亮的人,所以我情愿孟丹卿成为皇后,情愿自己退居筑兰宫。
那时我以为,这是成全了我们三个人的体面,却没想到会一步步,变成如今的模样。
「臣妾知道,若没有皇上当年的种种筹谋,如今的我,就会是第二个沈如霜,所以臣妾从未恨过皇上。」
我忽觉自己眼底有泪,渐渐模糊了视线。
「臣妾只是怨,怨世事纷扰,再浓烈的情意也会变得淡薄,怨命运弄人,谁也没被放过,怨自己无用,所珍视之人,一个也留不住,更怨自己心非木石,纵然事事都能理解,却总还是会心痛。」
所珍重之人,相继离去,活着的人,也早已离心。
我没资格恨谁,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明明大家都在命运洪流中挣扎,都在奋力过好自己的日子,但偏偏,就是走成了这样不堪的模样。
我说:「阿昭,我们许下的携手白首之约,无法践诺了。」
从庄氏倾颓的那一刻开始,我与齐昭,就再不复当初了。
幸好,幸好那年南苑杏花纷扬,落在乌发之上,且作白头。
所有的真相就这样【创建和谐家园】地摊开,让人无处遁逃。
严知肃仍旧是不肯放过我,甚至再次进殿时也还在恳求齐昭,要将我下狱。
真是好一片忠君之心,只是齐昭累了,我也累了。
齐昭背对着我与严知肃,踉踉跄跄地走向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