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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思考怎么才能压他一头时,瞿洲知府闻讯而来。
「他一个当官的,干什么盯着咱们?」我想挑开帘子去看传说中的知府老王,严谨玉一把将我拽回去。
「富商巨贾,又是京城来的,」严谨玉平静道,「狡诈之人总是对城中的风吹草动格外敏感。」
「瞿洲秀丽富饶,百姓和乐,我看瞿洲知府做得不错,你们这些谏臣,总爱把人往坏里想。」
严谨玉突然罢手,「公主,不要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他说完下一刻,老王粗嘎的嗓子贱兮兮传进来,「诸位一路辛劳,本府已在府中备好了美人——啊不,美酒佳肴,邀各位领略一番瞿洲的风土人情。」
我怒了,严谨玉再怎么刻板守旧,也是风华正盛的年轻男子,把他拎出来放到京城大街上走一遭,尚能被怀春小娘子的荷包绣帕砸个满头,想光明正大地勾引他,我第一个不同意!我父皇也不能同意!
「哦?美人啊?」父皇充满期待的声音从隔壁传出来,「美人好,美人好,哈哈哈哈,都说瞿洲产美人,哈哈哈,我黄老爷最爱美人儿。」
我听到自己牙咬得咯吱作响。
严谨玉揽住我,生怕我一冲动跑到隔壁掀翻父皇的马车,他低声道:「强龙难压地头蛇,若是不顺着王年的意,今晚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你父亲是见机行事。」出门在外,严谨玉便改了口。
父皇他能稳坐帝位多年,必然有两把刷子,可天底下,哪有老丈人带女婿逛窑子的道理!若我不来,父皇和严谨玉扮成两个「色批」勾肩搭背走进王家的场景,我想都不敢想。
「敢问老爷家中还有何人?」王年问。
父皇迫不及待道:「妻子尚在家中,那是同来的女儿和姑爷。」
「啊……姑爷啊……」王年沉吟,「怕是有些不方便。」
「方便方便!」父皇就差握着王年的手拜把子了,「我女儿是个大度的,简简单单听个小曲儿而已,不妨事。」
我生生攥烂了手里的糕点,父皇还是一如既往,心安理得地把我卖了。
「那姑爷的意思?」王年隔着帘子试探问道。
我阴气森森地看着严谨玉,仿佛他要敢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我就能当场掐死他。
严谨玉不动如山,神色平静道:「拙荆黏人,若官爷不嫌弃,严某想带她一并过去。」
王年见我们识趣,命人牵了马,引我们去府上。
「若我们不答应呢?」我不甘心地小声问严谨玉。
严谨玉揉捏着我的腰肢,「方才王年的兵马将我们围得密不透风。不遵从,便是死无全尸。」
我忽然想起第一日严谨玉盛怒之下警告我的话,才知道他并非吓唬我,此行凶险,他留我在京城,也的确是为我着想。我心底泛起暖意来。
王年的宅子,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等真正进到里头,我才算开了眼,简直是金玉其内,败絮其表啊。摆在明面上的奇珍异宝加起来,竟比公主府还多。只是这位官老爷实在没什么品味,清一色的金件玉件儿混杂在一起,什么贵摆什么。
府中有一个园子,临水而建,此刻挤满了莺莺燕燕,灯火明媚,歌声四起,好一个奢靡作乐的温柔乡。
我大抵知道他们这些人的盘算,不管你是京城来的官,还是京城来的民,只要身份显赫,一律请到这里,好酒好菜,美人小曲的供着,人有喜好才有弱点,一场宴席摸清了底细,王年便可投其所好,将人哄得舒舒服服地离开。
至于瞿洲发生的不平事,全被埋没在犄角旮旯的巷子里,谁多余去管呢。
王年坐在首位上,几番扫过我的脸,笑道:「小姐好生漂亮,竟比我府中最美的姬妾还要美上三分,姑爷好福气。」
我喜欢听人拍马屁,可王年的话怎么听都膈应。
严谨玉揽着我的手臂收了收,「内子乃严某此生挚爱,是以性命相护之人。」
话虽是说给王年听得,借以敲打他别生出多余心思,可严谨玉说出这话来,还是让我心脏扑通乱跳,这是他第一次说爱我,真真切切的,当着别人的面,口齿清晰地说出来。
王年哈哈大笑,就此揭过,「黄老爷,他们小年轻的事咱们可不掺和,倒是你,本官给你看个宝贝。」
说完拍拍手,「姝吉,给贵客弹奏一曲。」
一片青色衣角映入眼帘,女子侧身从屏风后转出来,心字罗裙迎风自动,正是我在画舫上看见的那个。
父皇眼神迷离,乐呵呵地饮酒自酌,喝得两眼发直。
姝吉媚眼流转,眉目含情,脉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严谨玉身上,娉婷袅袅地委身侧坐半个椅子,琵琶搁在大腿上,青葱细指轻轻拨弄,随楚楚眼风,扬起一声婉转勾人的前调。
我鼻孔一热,严谨玉拿手帕堵住了我的鼻子。
「夫人,自重。」
我羞窘地捂住鼻子,闷声命令道:「你不准看!」
严谨玉扫了眼我手中血淋淋的帕子,低笑出声,「为夫可没流鼻血。」
绕是我熟悉音律,也不得不惊叹姝吉的功力,若出现在我府里,我定要封她个女官当当。
可眼下她不老实。
像个蜘蛛精般,眼风乱扫,若不是我在这里,只怕她要将严谨玉拿蛛丝里三层外三层裹了拖进洞里慢慢享用。
王年是想把她献给父皇的,可奈何父皇长得老,人家姝吉嫌弃啊。
酒过三巡,王年发了话,要将姝吉送给父皇。父皇几番推拒未果,便带她回了王年给我们安排的别院。
说是别院,两间屋子的墙矮得「鸡」都能飞过来。
我被王年夫人叫去赏景的时候,姝吉还在父皇的院子里,等我回来,一进院,就看见姝吉在勾引严谨玉。
「奴家心跳得好快呀,郎君摸摸……」姝吉薄纱一掀,露出光滑如玉的肩膀头子,碎步扑向严谨玉。
严谨玉冷眼侧身,让过猛女扑食,后退一步,「蒙姑娘错爱,严某家中已有妻室,实非姑娘良缘。」
姝吉一计不成,腰段一扭,继续追着严谨玉泫然欲泣,「妾见郎君,心生向往,便是主母善妒,妾也心甘情愿。」
「好哇!」眼看蜘蛛精要扑在严谨玉身上,我提裙跨过门槛,在院子里站定,皮笑肉不笑道:「本主母还没喝过你的茶,这声妾就喊上了?」
姝吉惊呼一声,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吃屎,仍撑坐身子,含情脉脉道:「郎君……」
严谨玉对着我拱手一礼,脸色转暖,「严某等候夫人多时,姝吉姑娘想必喝醉了,走错了院子。」
姝吉看我的眼神怨毒而冷冽,我与她对视半晌,突然嘤咛哭泣,「夫君……她瞪我……人家好怕……」
严谨玉走向我的脚步一顿,温和的脸色突然变僵。
姝吉面上的柔弱与狰狞瞬间凝固,面部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
我长袖一甩,柔弱无骨地跌进严谨玉的怀里,将他环腰抱住,掩面抽噎,「夫君有了姝吉,就不疼湛湛了吗?」
论撒娇的本事,本公主第二,无人敢认天下第一。
从小我眼泪一淌,父皇、祖母、皇兄们、甚至各宫娘娘,无不缴械投降。皇兄说,我一声娇嗔,便能让京城的公子哥儿们酥了骨头,因此拼了命地将我惯成目中无人的性子,以此震慑心怀不轨之人。以前同严谨玉相处,我总在气头上,【创建和谐家园】张牙舞爪,气急败坏,撒娇这个技能,我还从没对他用过。
严谨玉心脏怦怦直跳,我趴在他怀里听得一清二楚,嘴都咧到了耳根子。
他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何时说过要纳她?」
我满脸泪珠,嘴唇颤抖地抬眼,对上他深沉幽暗的眼神,抽噎着,「夫君……夫君不纳妾?」
严谨玉绷着脸,「湛湛,君子一言。」
「夫君最爱的还是湛湛?」
严谨玉薄唇紧抿,在我委屈的盈满泪水的注视下,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我扭头看向目光涣散的姝吉,食指缓缓刮去脸颊的泪水,露出胜者的微笑,「你会撒娇,我也会;我会打相公,你会吗?」
姝吉指着我,嘴唇发白,被我气得抖若筛糠,「你……你……」
「什么都不会,养你干什么?」我凶神恶煞,压了很久的火才噌噌蹿上来,如果我不来,严谨玉想怎么办?在院子里跟美人来一出月下追逐吗?
「奴婢……奴婢是王大人指来的,夫人若是嫌弃奴婢,不如亲自去跟王大人说。」姝吉搬出王年压我。
真是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我微笑,蹲下身替她慢慢礼好衣裳,「乖,你的屋,在隔壁。」
黄老爷的脸隔着小院篱笆墙探出来,做贼心虚道:「不行啊,本……本老爷也不敢带回去,好歹是一条命。」
姝吉的脑子,在宫里活不过一天。
可这就是他把姝吉推给严谨玉的理由?
我冷笑,对着姝吉道:「给爷爬,不然杀了你。」
姝吉见我这边无缝可插,而黄老爷是一副「软弱好欺」的模样,跪着爬到篱笆旁边,扒着藤枝,「求求老爷收了奴婢吧,否则王大人不会放过奴婢的。」
「哎……不是我不收你……这,这……黄老爷家里容不下蠢的……没脑子你活不下去啊……」黄老爷胡子一抖一抖的,后退一步,生怕被缠上。
皇宫是什么地方,一身肉进去,化成灰都飞不出来。
「姑娘,若想寻出路,有些东西,交代清楚才好。」严谨玉不慌不忙道。
接下来的功夫,严谨玉和父皇一唱一和,敲敲打打,加之我从旁提刀,面目狰狞威胁恐吓,姝吉彻底崩溃。
「呜呜呜,不带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姝吉号啕大哭,「你们这一家子都怎么回事?王大人只想让我来摸清底细,怎么一个个的,就要杀我。」
她指着黄老爷,怒骂道:「你就知道吹牛,你家住皇宫啊,去了就死!」
黄老爷讪讪,「不敢不敢……」
她又指着严谨玉,咬牙切齿,「你个小白脸!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是妻管严吗?懦夫!」
严谨玉握住我的手,一脸严肃道:「严某与夫人相敬如宾,我宠她爱她听命于她,皆出于尊敬,而非惧怕,姑娘想岔了。」
她被噎得两眼翻白,撑着一口恶气指向我,「还有你——」
「我怎么了?」我迈上前,叉腰瞪她,因着严谨玉一番话,心里乐开了花,说话趾高气扬,「我夫君宠我爱我听命于我,我有什么办法!你咬他啊!」
姝吉哭得更伤心了,「呜呜呜……你没必要重复一遍。」
后来,姝吉将自己的身世徐徐道来。
她出身书香门第,本来定好人家,开春就嫁到通州去。
不料入伏的时候发了洪涝,通州临河,被淹没了十之【创建和谐家园】。百姓颗粒无收,夫家开仓放粮,被通州知府盯上,连夜派人抄家,搬空了粮仓。她担心未婚夫,乘车赶往通州,路上被难民抢光了粮食,几经辗转才打听到夫家已经遭了害,她不服,想进京告御状,半路被王年拦下来。
「王年一开始说要为我申冤,弹劾通州知府,后来我才知道,他跟那狗官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姝吉抹泪,「拨给通州治灾的官银,全运到瞿洲来,王年说等冬天河上结了冰,再修堤筑坝能省一半银子。」
我一听头嗡的一声,通州水患,我可捐了不少银子。想起王年府里琳琅满目的器件,我腾地站起来,「我杀了那狗贼!」
严谨玉拦着我,叹气道:「夜深人静的,你杀谁去。」
我恨不得现在就割了王年的头当球踢,本公主省吃俭用,戒了半年的小酥饼,梅花糕,东坡肘子、松鼠鱼……全都给那龟孙买了金夜壶!
【创建和谐家园】他大爷的!
姝吉捂着嘴失声痛哭,「可怜我那未婚夫,被抢光了家产,一路逃来瞿洲,在城外活活饿死了。」
父皇脸阴得像关公,「按我朝律法,通州遭灾,瞿洲相邻,应当开设粥棚接纳灾民,为何被活活饿死了?」
姝吉苦笑,「贵人们说笑了,你们活在京城,殊不知天高皇帝远,饿死几个手无寸铁的难民,还传不到皇上耳朵里去。」
姝吉不知道,皇帝的耳朵就在旁边听着呢。
「……不光饿死的,连闹事的,进京告御状的,也一并被抓进牢里。」姝吉神色落寞,「我瞧几位贵人气度不凡,原想跟着去京城,见机行事。可这毕竟是官家的事,几位贵人行商走马,免不了跟官家打交道,若是不愿带我,我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