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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睁眼到天亮,上班第一件事,他向院里申请去意大利参加学术会议。
起码,去看一眼她过得好不好,那个男人是否值得。
他付了钱,在路边下车,打量了两眼眼前的素白色三层小楼,铁栅栏上爬满了热情的红色玫瑰,门口处挂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分别用中英意三国语言写着欢迎。
其实,他不懂意大利语,不过他猜应该是这个意思。
其实学术会议的主办方在市中心的连锁酒店为他们预定了房间,但周瞻尔还是定了这家民宿,原因无他,他想或许能在这儿遇见她。
他事先做过功课,知道她在全意一共有十几家民宿,在这儿遇见她的概率实在很低。
他按了门口的门铃,一个小麦肤色的华人姑娘很快出来开门。
「您好。」小姑娘冲他甜甜一笑,「Chinese?」
「是。」他亦回以微笑,「你也是?」
女孩摇摇头,又点点头,「父母【创建和谐家园】几十年了,我从小在意大利出生,不过爷爷总告诉我们,改变的是国籍,割不断的是血脉,不论走到哪儿,我们骨子里也总是中国人。」
他跟在她后面静静地听着,「令祖父定是位温恭直谅的老人。」
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听不懂,我中文没那么好。」
他笑笑,「不过你普通话说得很好。」
「从前不好的,」她害羞地挠挠头,「之后表姐来了,才教了我许多,这家民宿也是我表姐的,我只是假期在这儿打个工,挣点零花钱,对了,叫我 Jessie 就好,这几天有需要随时叫我。」
他点点头,提着行李箱走进了楼里,里面的布置很温馨,灯光是暖色调,没那么明亮,却让人很舒服。
Check in 的服务台空空的,Jessie 咦了一声,随即四下寻找了下,仿佛没找到人。
「Wendy,Wendy,」她扯着嗓子喊道,「Check in.」
木质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周瞻尔站在大厅中间望过去,一双豹纹人字拖出现在视线里。
「瞎叫唤什么,」来人声音柔柔,却操着一口京片子,「不知道还以为地震海啸火山爆发了呢。」
周瞻尔怔怔地望着楼梯的方向,心尖儿狠狠颤抖了下。
吴嗣音看见他,也是一愣,脚步停在了楼梯上。
不过一瞬,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随即温声笑道:「周主任,好久不见啊。」
周瞻尔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心里却是激动得不行,他抱着侥幸的心理来,却没想到,真的能在这儿遇见她。
他的目光在音音脸上逡巡了几个来回。
她气色比原来好了许多,面色红润,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原来的栗色卷发已经染成了黑色,随意束在脑后。
看来她离开自己后过得很好,他欣慰中夹杂着一丝失落。
欣慰的是,她过得好;失落的是,没有他在,她才过得好。
「好久不见。」他扬起嘴角,与她四目相对。
「来公干?」她眼神平静无波,手心却微微出汗。
「是,有个学术会议。」
「哦。」
「姐,你们认识啊?」旁边的 Jessie 兴奋地打断道。
「嗯,」她斜了眼 Jessie,「还不给客人登记,想扣工资?」
Jessie 立马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委屈道:「不关我事,这都是 wendy 负责的。」
「她人呢?」
「不知道,大概是上厕所了。」
「然后,你就把客人晾在这儿?」
「我马上。」说完,Jessie 立马奔到服务台里面,朝周瞻尔招了招手。
不过两分钟,就办好了入住。
周瞻尔回头看向吴嗣音,发现她正专注地刷着手机,没有要跟他寒暄的意思。
他只好往楼梯那边走去,心里安慰自己,起码她看起来过得不错。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Jessie 竭力压低的声音还是传进他耳朵里,「姐,你跟这位周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前夫。」
周瞻尔脚步一滞。
「什么叫前夫?」Jessie 一脸疑问。
「前夫就是 Ex-marito.」
「哦哦,」Jessie 一脸了然的样子,「这样啊。」
周瞻尔没了听下去的兴致,快步上了三楼。
房间的景致很好,推开窗就能看到海,他就坐在飘窗上,发了一下午呆,明天学术会议的资料摊开在腿上,一个字也没下去,满脑子都是她的倩影。
从前,她总说,上天待女人总是不公,男人呢,脸上皱纹越多越值钱,女人正好相反。然后就勾住他的脖子问,要是哪一天她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奶奶,他会不会把她随手丢掉。
他就会若有所思地说,那我真得好好考虑下。
她气得好几天不理他,直到他花了几个月工资给她买了钻戒,才将她怒火平息。
她向来是见钱眼开,但却在离婚的时候,决绝地拒绝了他的一切经济补偿。
如今见她,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他倒是眼角添了皱纹,鬓间也生了几根白发。
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合上了腿上的资料,抬眼望向楼下,瞳孔蓦地放大。
路边停了辆黑色轿车,车边一袭红裙的吴嗣音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正相谈甚欢,她抱紧了肩膀瑟缩了下,那男人立马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吴嗣音说了句什么,然后和他一起上了车。
单是从背影,也看得出那人气质上佳,风度翩翩,行事动作亦是绅士。
直到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收回目光,疲惫地躺回床上,捂了捂有些不适的胃部。
从昨晚登机之前就没吃饭,一天了倒也不怎么觉得饿,他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他们还没离婚时,音音有胃病还不好好吃饭,他就扮演起监督者的角色,一日三餐按时提醒她吃饭,有时他休班,就直接做了给她送到单位去,渐渐地也从婚前的五谷不分变成了婚后的厨艺达人,兴致高的时候,她还会跟他一起在家动手做饭,虽然经常做着做着就做到床上去……
后来,他们分开,但他一直坚信她会回头,他不信她能放得下他。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离婚,不过是在赌,赌一个破镜重圆的可能。
得知她怀孕时,这种念头更甚,但他总觉得应该给她空间,让彼此把有些事想明白,所以那段时间他只能偷偷地去看她,她谨慎得很,从来只在妇幼孕检,他托妇幼的同学打听,知道她一切指标都正常才放了心,后来才知道她一直都防着他。
她预产期那几天,他本来该在外地出差,刻意推迟了几天,想听到她大小平安的消息再走,那天晚上他值班,就猝不及防接了她的急诊,还好她没事,儿子也是全须全尾,他总算是放下吊了半年多的心。
直到他出差途中接到江津安的电话,才知道,儿子有那么严重的先心病……他不是不怨她,怨她没早点告诉自己,但更多的是心疼她,心疼她把所有事都扛在肩上,独自面对儿子的到来,可能还会独自面对儿子的离开。
等他风尘仆仆地赶回去,儿子做完手术,却还是没了……
他做医生这么多年,自认为看惯了医院里的悲欢离合,直到轮到自己,才懂得,什么叫丧子之痛,痛彻心扉。
看着她哭晕在自己怀里,他对她最后的那点儿怨怼也没了,他恨的人,只剩了自己。
可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也随着儿子的去世被扯断了。
他终究是赌输了。
她走后,他彻底变成了一个三餐不接、烟酒不离手的人。医院没有事时,他每天不吃饭也要先喝酒,喝醉了就吐,吐完了接着喝,喝到昏天黑地,喝得人事不省,喝到醉生梦死。
家里的一柜子酒本来是他留着以后跟儿子喝的,他一个人都喝了个精光。
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从来没这么失态过,无数的夜晚,他喝醉了抱着儿子的照片趴在沙发边睡过去,再抱着儿子的照片醒过来,那是儿子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影像。
他不敢抱她的照片,他怕看见她那双眼睛……
直到他胃出血差点被送进 ICU,母亲在他病床前啜泣,父亲狠狠甩了他两个耳光,他才醒了些。
没了音音,没了儿子,生活还得接着过,不管未来怎么样,眼下为了父母他还得坚持。
他戒了酒,烟也最多一天两根,三餐尽量按时吃,工作愈加认真,忙起来,一周都住医院,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其实那个没有一丝人气的房子也难以称之为家了。
肖主任明里暗里透露他退休以后主任位置他和院里都属意他,桌上堆满了单身女大夫,小护士,女患者,女家属送来的情书,一年发了三篇 SCI,年末满意度调查他排了全院第一。
他仿佛走了狗屎运,连元旦晚会抽奖都能连中三次。
人人都开始羡慕妇产科周副主任的好运气,年轻有为,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却没人记得他而立之年离异、丧子。
也或许他们觉得,女人遍地都是,孩子谁都能生。
他嘲讽地笑笑,笑他们,也笑自己。
胃抽痛起来,周瞻尔还是没有吃饭的打算,准确地说,没有那个心情。
他走到行李箱旁边,拿出刚刚 Jessie 塞给他的苹果吃了,又摸出个药瓶,塞了两片药下去,总算稍微舒服了点。
胃好了一点,眼皮就开始打架,他其实有点想知道今晚嗣音跟那个男人走了之后会不会还回来,但又实在是太困……
第二天早上下楼去的时候,音音正坐在大堂的一张桌子边上,专心致志地吃着早餐。
搁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立马接起来。
「喂,」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还带了些娇嗔。
周瞻尔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眼盯紧了她的方向。
「当然是找你算账了。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啊。
「德性,不过还真是想你了。」
吴嗣音一抬头,正对上周瞻尔沉了一双眸子看着自己,她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周瞻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快步走了出去。
她继续低下头打电话,手指叩在桌面上,发出噔噔的响声。
「泱泱她状况挺不好的,沈惟其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做了脐带血配型,听说跟那个孩子配型的点数超过半合,就算沈惟其愿意放弃,那个施颖也不会放弃骚扰她……」那头江津安的声音渐渐沉下去,「叫她拿自己孩子的脐带血去救沈惟其的私生子,还不如杀了她来得直接。」
「这个【创建和谐家园】。」吴嗣音狠狠踹了两脚对面的椅子,引得 Jessie 他们都回头担心地看她。
「泱泱那丫头看起来柔弱,向来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她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
「我看她就是没把我当朋友,」她抽了抽鼻子,低头抹掉眼角涌出的泪,「她非得等到被【创建和谐家园】和小三气死那天再通知我去给她上坟啊。」
「音音……」,江津安声音有些沙哑,「他是不是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