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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里抱着熟睡的杰儿，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寿王妃呢？」
「寿王妃四年前便病逝了……」
四年前……也是我假死的那年啊，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将领就知道这么多，我怎么也想不出来那假的寿王妃好好的一个人，到底是死于何故。
愈来愈多的事随着战火的蔓延接踵而至，李瑁在战场上受了伤，贵妃娘娘在马嵬坡被赐死，杨家被激愤的将士诛杀殆尽，圣上传位给了太子，安禄山疯了……
我离开长安后，第一次被这么多的事情压得难以安眠。
那些长安城里的记忆，那些算计中活生生的人，一夜之间，死的死，伤的伤，随着这破碎的山河，离散在了尘世之中。
我曾经那么想逃离他们，此时此刻，我却是那么地孓然一身。
10
安禄山自戕的那天，父亲镇守的小城被杀红了眼的叛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父亲手下只有三千兵马，对上十三万叛军，简直是以卵击石、蚍蜉撼树。城里还有无辜的百姓，还有他心尖上的女儿和小外孙……
「双双，爹不配为将啊……」
为将一生的父亲，在千钧国难之时，选择了投降献城。河南境内，叛军所过之处尽数沦陷，大唐的将军士卒祭了山河，只有我的父亲没有慷慨赴义，也只有我看见了他眼角浑浊的泪。
我和父亲还有满城的百姓，很是「识时务」地躲过了叛军的铁蹄。
若不是大唐守住了睢阳，守住了河南最后一块国土，也许这江山真的会易了主，也许我的父亲就不会因投降而被朝廷诛杀。
据说，睢阳之战连续战斗了十六个昼夜，共俘获叛军将领六十余人，杀死了叛军两万余人，睢阳在二十天后硬生生地等来了朝廷的援兵。
父亲因叛敌被朝廷派来的援兵军法处决时，哭喊的杰儿从我怀里被强行抱走，我被唐军扣上了冰凉的镣铐，从挂着「韦」字的院门一路拖到了援军的营地。
时隔四年，乱世之中，我再次见到了李瑁。
时间好像并没有改变什么，从前在长安城，他是精于权术的皇子，我是个四品官的女儿；如今，他是平叛的将领，我是降将的家眷。按律例，我父亲投降献城，我应当被充为官奴发配。
李瑁看见我，沉着脸屏退了大帐里的军士，不顾一切地扯过了我，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间，发了疯一样缠绵着。
他捧着我的脸，呼吸很重，又是克制又是疯狂，「双双，你就这么恨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离开我？」
我满脑子都是父亲的死还有被强行抱走的杰儿，木然地张了张嘴，「李瑁，我说过我死都不想与你死在一处。」
「我不许，双双……」
「我带你走好不好，双双，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带你走。」
我看着伏在我身上那张四年不见的脸，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挖空了，「李瑁，不要忘了，我的父亲命丧你手，他的尸身还没人收拾呢。」
李瑁失神地攥着我的手腕，可笑至极，「双双，国法如此，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还你一个家，好不好？」
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可我不知为何却笑了出来，「李瑁，你不配。」
「我父亲曾说，活着为大，活着才有希望……李瑁，他错了啊，他错了啊……我活着，我活在你身边，只有无限的恶心和绝望！」
他咬着牙，眼睛有些红了，「那你非要被充为官奴？去做牲口，做千人骑万人睡的【创建和谐家园】？跟我回去，看看我们的孩子，不行吗？」
孩子……孩子……我仔细地屏住呼吸，却丝毫听不见小儿的哭声，我心脏绞痛着，用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撞开了李瑁，「杰儿呢，我的杰儿呢？」
我多么希望他只是哭累了，睡着了，可李瑁这个禽兽却告诉我，「双双，我不管那是你和谁生的杂种……从此往后你只能是我的人……」
我狠狠地掴了李瑁一掌，嗓子充斥着血液腥甜的味道，「畜生！那是你的亲生儿子！亲生儿子啊！」
我拖着沉重的枷锁，尽我所能迈的最大的步子跑出了大帐，在一片兵甲中找寻着那个小身影，我哭着，喊着，看着跟出来的李瑁，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你把他怎么样了！你说啊！你说啊！」
李瑁扶着我，声音发颤，「我没把孩子怎么样，双双，你信我……」
「来人，把孩子带过来！」
帐前军士面面相觑的紧张神色，让我腿脚发软，我缓缓跪倒在了地上，眼睛疼得睁不开。
「王爷……不是说……韦家上下男丁处斩，女眷发配吗……」
我的世界啊，我要疯了，我感觉我的天都塌了，活着，活着还有什么理由呢？
「本王还没下令！谁让你们动手的？！」
「可，处斩韦昭训的时候，您就说要抄韦家了……」
李瑁此生还是第一次露出这般万念俱灰的神情，「双双，你听我说……」
我感觉自己的世界一片空白，渐渐地什么都听不见了，原来人在极度心碎的时候，会有想吐的感觉啊。
以前从来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想要轻生，现在，我甚至开始惧怕求死不能的感受……
11
「双双，孩子还会再有，你多少吃点东西。」
李瑁断了我一切求死的道路后，我不再吃一粒米，沾一滴水，每日躺在床上，目光渐渐涣散。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会梦见贵妃娘娘……梦见她没有死，而是随着过路的僧人去了东瀛。
梦里的她梳着东瀛妇人的发髻，插着精致的小梳子，很是疑惑地问我，「韦双双，怎么到头来你混得最惨？」
我每每听见她这么问时，梦总会戛然而止。
马嵬坡的黄土中到底有没有她的尸身，仿佛成了一个谜。
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知道了，我慢慢睁开眼，灯火在我眼中成了招魂的小鬼，它向我挥着小手，比着口型要带我去找我的父亲和杰儿。
我看着端着汤碗的李瑁凑过来，胃里一阵翻涌，起身呕出了一口黑血。
李瑁扶着我的身子，那盛着汤的碗碎在了地上，他厉声问着，「谁给你下了毒？」
「军医呢？快点传军医！」
我喘了两口气，轻松地抹了把嘴角，「你，拦不住…..我……」
昨日李瑁怕我饿死自己，找来了军医来看我，那军医是个好心肠的，见我活不成了，便遂了我的心愿，赠了我一粒滚圆滚圆的毒药丸子。
李瑁抱着我渐渐瘫软的身子，哭得那般清白，那般肝胆俱裂，「双双，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我嘴角渗出的血大滴大滴地落在了地上，像是曾经寿王府里，熟得发黑，掉落在地的荔枝。
「李瑁，你，不能死啊……」
「你现在……死了……」
「我的轮回路……就脏了……」
我的世界渐渐归为了一片宁寂，我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就像我逃出长安城的那个夜晚，朗朗星稀，却是那么的轻快。
下辈子啊，再也没有李瑁了。
后记：
寿王李瑁自河南带回了一名女子的尸首和一个三岁上下的稚童。
没有人知道这女子这孩子和寿王是什么关系，只知道寿王在圣上殿外跪了三夜，才求得把那女子按王妃礼制下葬，而四年前自戕的寿王妃连葬入皇陵的资格都没有。
不仅如此，寿王还把那孩子养在府里，取名李杰。
这两件匪夷所思的事惹得大街小巷众说纷纭。有人说当年寿王妃所生龙凤胎是与人私通生下的，因此被寿王厌恶；也有人说那寿王带回来的尸首才是真正的寿王妃；还有人说四年前自戕的寿王妃其实是寿王侧妃……
真相只有李瑁知道，躺在皇陵里的是双双，领回来的孩子是他和双双的杰儿。
那天，军令一下，韦家被抄，外忧内患尚未解决，军士们疲于征战，也没仔细看看，外相娇弱的杰儿，竟被当成了女娃送上了奴车，保住了小命。
可惜，那时候他的双双已经离开了……
造化何其弄人，他的双双因杰儿的死永远不肯原谅他，永远离开了他，如今杰儿找了回来，他也没了勇气随他的双双而去。
那没有尽头的轮回路，是她最后的安宁。
而他，也就只有守着院里再也不会抽出枝芽的枯荔枝，等着有一天黄泉的使者来接他，引他去孟婆桥旁，喝一碗双双喝过的孟婆汤。
（完）
□ 作者：不是文盲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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