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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国风开明，嫁两次人的女子并不在少数。但像我这般两次嫁了同一个人，还真是天宝年间头一回。

  「此次，不可忘了李瑁之前对你的虚情假意。」

  我上红轿前，贵妃娘娘特意嘱咐了我一句。

  李瑁果不其然地认出了我，直接让贵妃娘娘的计划落了空。

  时隔四年，又是一场洞房花烛，他似是又变了一个人，满眼情欲，情难自禁。

  他失神地唤着我，「双双，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要离开？」

  「王爷，你心里没点数吗？」

  「你还在怪我？双双，我这一年过着没有你的日子，煎熬得紧。」

  我本以为经过了一年我可以平静地与李瑁对弈了，可他这副假兮兮的情深义重还是激起了我的愤恨，「王爷，披着人皮演戏不累吗？」

  他听我这么说，神色凝重，「双双，你如何才能信我？我们以前的误会我都可以解释……」

  「我真的认真了，双双，我不想与他们斗了，我想你平平安安的。我们离开这长安城，去岭南，去那个每年都有红荔的地方，好不好？」

  「王爷，人不会两次栽进同一个坑里。」 我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胸口，笑道，「王爷这么着急吐露真心，不如剖开给我看看？」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柔声问道，「双双这是唱的哪一出？」

  「杀夫。」

  他严肃地打断我，问道，「双双在替安禄山做事？」

  「他狼子野心，双双不可信他。」

  我听得出来他有些生气，也知道安禄山的反心昭昭，可若没有反贼，这天下哪又轮得上李瑁做皇帝……

  我并非真想帮助安禄山，只是想报复李瑁在惠陵对我的侮辱。

  我想让他君临天下，背着杀父弑君的骂名，做一个除了江山什么都没有的可怜帝王。

  我成为侧妃的第三日，贵妃娘娘召了我入宫说话。

  我没告诉李瑁我入宫见贵妃娘娘的事，怕他又搞出来什么有孕的损事，害人害己。

  被李瑁左藏右藏的我，最终还是跟着宫女们踏进了贵妃娘娘的华清宫。

  当年杨贵妃与皇上华清汤池惊鸿初见，从此便有了六宫粉黛无颜色。不管世间这文人墨客再怎么描画君王爱美人，这花叶长青，芳菲阵阵的华清宫里藏着的，终归是见不得光的秘史。

  我立在馨香四溢的华清宫中等了许久，却等来了圣上。

  「你就是韦昭训的女儿？」

  我一惊，我现在是一个冒名的侧妃，圣上这么问我，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还没等我回答，他便开了口：「朕知道你是韦氏，瑁儿的算计，贵妃的算计，朕都知道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受审。

  「瑁儿开始算计朕的时候，还是个不及弱冠的孩子，朕怎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我鼓起勇气问了一句，「陛下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娶贵妃娘娘？」

  「朕欠他的太多了，朕想赎罪啊……」

  他继续说着，「贵妃曾说，你与贞顺皇后足有七分相像。朕真想看看，到底谁能和朕的贞顺那么相像啊，没成想却是今日这种局面。」

  难怪圣上那么坚持要我和李瑁一同进京。

  贵妃娘娘自然知道李瑁会把我留在惠陵，原来从那时开始，她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想好了要怎么利用我……

  「朕知道你和贵妃在算计瑁儿，但瑁儿是我的孩子，我不会放任你们伤害他。」

  我想着在惠陵的那段心碎的日子，无奈地笑笑，「陛下怎么不杀了我们？」

  「若你不是瑁儿的心上人，朕真的会杀了你，可朕不想再欠他了。一切因果报应都在于朕，孩子，你收手吧。」

  呵，心上人……不过是他恋母情结的遮挡罢了……

  我真想看着他自食恶果，可我更想平安活下去，活下去找父亲孩子团聚，活着离开李瑁。

  「我答应陛下，放过他……」

  我想着我的孩子们，想着心心念念的自由，默默收紧了拳，「陛下许我离开寿王可是真的？」

  「朕绝无虚言，只是瑁儿对你用情至深，这需要时间。」

  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在李瑁身边待下去了，「陛下，我会给寿王留一封绝笔信，不会再让寿王误会陛下。」

  我脑海里满是我那三个乖巧咿呀的孩子，一时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终是狠下心来，「陛下今夜便放我走吧。」

  我多么想陪着他们长大，可是我不能，我不敢……

  我受不住对这帝王家的厌恶，不愿成为贵妃阴谋的牺牲。

  我……不配做他们的娘亲了……

  圣上对我这个决定也甚为惊讶，「你如此狠心？连孩子都不再看一眼了？」

  我感觉我的心生生裂成了八瓣，「还望，陛下成全……」

  「唉，好，好，你父亲如今在河南守军，朕立刻叫人备车放你和父亲团聚。」

  「早知如此，朕当初就不该下那道圣旨……」

  圣上长叹着负手而去，「环儿在偏殿，她今日心情不好，你帮朕去劝劝她吧。」

  我应了一声，目送他逐步远去后，我犹豫着推开了偏殿的门。

  浓浓的酒香扑面而来，还夹杂了些许脂粉的味道。我看见贵妃娘娘醉眼朦胧地朝我微笑着，危险，又迷人……

  「你来啦？」

  「贵妃娘娘，你醉了。」

  她玉手一松，金酒盏便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清响，「计划完成得如何了？」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贵妃娘娘，圣上已经知道了。」

  她双颊微红，眼神有些涣散， 「那他怎么不杀了我？」

  「圣上只知道你要逼反李瑁，并不知道你煽动安禄山的事。要不然安禄山早就死了。」

  贵妃娘娘听我这么说，惨笑了起来，「你没想过把我捅出去？」

  我无奈地摇摇头，回道，「陛下已经许了我自由，我还不想让圣上变卦，安禄山的事，我不会说出去，此前算计我就当翻篇，你们以后好自为之吧。」

  「贵妃娘娘，我和李家，不想有半分纠葛了……」

  她眼角泛红，近乎疯狂，「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你更像贞顺皇后，坐在这里的却不是你？！」

  「我被丈夫抛弃，被亲族攀附，连所谓的盛宠都要带着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她身子颤抖着，落下了两行清泪，「凭什么啊……韦双双，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还有亲生父亲，还有家，还能有自由……」

  「可我呢？你知道每日看着杨家人挤在我的身后纵情声色有多恶心吗？我十岁丧父，在所谓的亲族家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如今他们还要吸我的血……」

  「凭什么啊……」

  门口隐隐闪过一个壮硕的身影，我很是识趣地离开了偏殿，没有撞破那一段畸形的关系。

  那天华清宫暮色微凉，那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到这朵令百花羞容的大唐之花……

  9

  天宝十年，寿王侧妃不堪府上压抑，留下绝笔在宫中投井自尽，其死状凄惨，面目难辨，刚被捞出来就火化了。

  这是我所知道的关于寿王侧妃死因的说法，具体圣上是怎么和李瑁说的，李瑁信与不信，对我来说，已然无所谓了。

  我在那封绝笔信中说得很明白，我不愿在他身边待一分一毫，宁可骨灰全撒了也不想和他合葬，希望他能听懂人话，不要打扰我安息。

  这千古鎏金的长安城啊，除了孩子们……我也不欠谁的了……

  圣上派了暗卫护送我，我那日被秘密送出宫后，一路平安地到了河南，回到了父亲身边，回到了我日思夜想的家。

  「双双回来啦……」父亲的手上多了几处细斑，看见我从马车上下来时，眼眶红了一片。

  我紧紧地抱着父亲，感受着父亲的衰老，终是绷不住，「我回来了，爹，我再也不用走了……」

  「好，好，我们一家都平平安安的，也算和你娘有个交代。」

  我抽着鼻子，把这几年发生的事还有圣上放我回来的原因和父亲大略地讲了一遍。

  父亲叹了一口气，用带着茧子的手擦去了我的眼泪，拍了拍我的肩，「真好，我们家双双从吃人的帝王家逃出来了。」

  「我们家的双双，还平安地活着……」

  只可惜，自由的生活和天不遂人愿并不犯冲……

  回到家的一个月后，我发现我身上居然还有李瑁的孩子。

  那天大夫走后，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久，睁眼闭眼都是李瑁朝我微笑。

  父亲怕我想不开，一直在屋外守着我，「双双，都忘了吧。你已经离开了，这个孩子不会夺去你任何自由。」

  「好孩子，别想了，婴孩无辜，你若心里过不去那道坎，爹找个地方帮你养了。」

  我坐在屋子里慢慢抚上了我的小腹，想到了我在长安城的三个稚儿……感情是多么复杂的东西啊，我厌恶他们的父亲，却对他们思念入骨……

  我把对三个孩子的念想全都寄托在了我的肚子上，生怕肚子里的小娃娃怎么样，会牵连了我远方的三个幼子。

  煎熬了九个月，随着杰儿的第一声啼哭，我感觉我好像放下了所有……

  从那以后，我的生命中再没了李瑁和不合时宜的荔枝，除了每天拜佛抄经为我的三个孩子祈福，我与那座令人心如死灰的都城，再没了联系。

  直到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反了……

  那年的初雪还未到，中原大地上烽火便连了天。

  他口中喊的是清君侧，诛杀奸佞杨国忠，可我知道那一片金戈铁马，皆是为了贵妃娘娘。

  安禄山一路势如破竹，直逼长安，父亲撑着年迈的身躯披起了战甲，我听着满城吹角，心揪得死死的。

  我不知道我的孩子们可还平安，也不知道我和父亲能否在这乱世凶年保全性命。

  假如我当初告发了安禄山，留在李瑁身边，这些还会发生吗……

  父亲安慰我：「孩子，国运至此，不是你我多言一句少言一句就能影响的。」

  圣上带着李氏皇族南下出逃那日，我终于有了孩子们的消息。

  当时随行的将领说，平儿已经长到大人的胸膛那么高了，像个小大人，很会照顾弟弟妹妹们，安儿和顺儿的眉眼愈发地像我，还有李瑁，他去了前线带兵御敌……

  我怀里抱着熟睡的杰儿，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寿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