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谈何相助,又怎么个助法?」
顾盼咬牙,对他半真半假扯了谎。
「世道艰难,先生。穷苦人家的女儿,没人护着,硬逼着给老头作妾。」
「好容易逃出来,再回去就是一个死——」
他看到那位先生的眼皮跳一下。
「只求先生,若旁人问起,便说从未见过我们,帮我们遮掩片刻。」
顾盼故意看向那先生的女儿:「若璎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境地。」
他也有女儿。
顾盼内心祈祷,求苍天可怜可怜他们。
事到如今,再探讨什么唯心主义唯物主义已无意义。
那先生果然应他心中所想。
「我必然是要伸手助你们一把的。」先生笑笑,「如你所见,我也有女儿。」
「若我们露了行踪,绝不会扯上先生半分。」
顾盼许诺,又轻轻唤裴璎:「璎,醒一醒。」
「我们寻个地方躲一下。」
「躲……?」裴璎烧得迷糊,「他找来了……」
她眼里的惊惧溢出来。
抓着他的手只是发颤:「不要……」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不知为何,他心里反生出一股子笃定不疑来。
「不会。」
顾盼握住裴璎的手:「不会。」
裴璎在他这样的目光里安定下来。
「我们寻个地方躲起来。」顾盼说,「趁他们还没有查到这里。」
他想着去煤仓,去水房,这房间这样小,实在是没有能躲藏的地方。
「等一下——」那先生叫住他们,「你们这样出去,反而恐怕与他们撞个照面。」
「你们能想到的地方,他们定也能想到。」
「不如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把她藏起来,外面的人不细细查的话,抓不到的。」
他起开堆着的杂物,撬开一个箱子,将里面的东西挪出去:「这里面。」
这下轮到顾盼瞠目,那样小的一个木箱,多少寸?哪能盛得下一个成人。
「试一试。」那先生催,「快些。」
「她若是能进得去,待得住,我有把握他们查不到。」
裴璎不犹豫,不再借顾盼的力站着,直接踏进了箱子。
顾盼手落空,见她已在箱里努力蜷起自己的身子。
她这些日子真是瘦得脱了相,腕上一道可怖的疤,人好小一只,缩成一团,像是初生的小乳猫,孱弱的,只带着那么一丝又微弱又强烈的生的意味。
顾盼掏出银票来。
「这些,若是被他们抓住,我便咬定我们分开走的。逃出去,璎,想法子谋个生计。」
他扯下自小带着的那块玉佩。
「这枚玉佩你也拿着,必要时典卖了,折合成现银,总可以撑一段日子。」
那玉佩带着顾盼的体温,裴璎握在手里,只觉得烫得吓人。
她不自觉攥着,硌得掌心生疼。
若不是这样的情形,她会以为这是一场羞辱。
20
裴璎看着自己头顶被压上了盖子,黑压压一片。
然后又是悉悉索索一阵声响,该是不断有东西被压上来。
裴璎气闷,自觉无法呼吸。
她头脑混沌,脑中所想一片凌乱。
许多许多片段,许多许多声音。
那里面有她的父亲和继母,有顾随,有茜茜,有老太太,有二太太……
她听到继母和父亲说,要走,要逃难,家里连车票都买不起,变卖了家产去了连个落脚地方都租不起。养她这么多年,连学都供她上了,如今,如今也该卖了换银元……
她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可裴璎记得的,就是这个意思。
她自己打工一点点挣的学费,又是谁供的?
可她也知道,比起那些被虐待,被动辄打骂出气,由着母亲性子硬裹小脚的女孩子,自己实在算是幸运。
生养之恩,生养之恩,斩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老话如此,她不甘愿,又做不到一刀两断一走了之。
所以父亲问她时,她说,好。
她又想起顾随。
第一次见他,很怕。一直很怕。
她嫁给他的那天——是嫁吧,还是要说,他「纳」她的那天?
那天他和她说:「别怕,阿璎,别怕……」
其实后来有段时间,真的不怎么怕他。
过年前后的那段时间,顾随在她心里一天天剥掉外面的那层硬壳。
她还壮着胆子问他:「你有酒窝,怎么不爱笑?他们都说,有酒窝的人笑起来最好看——」
顾随摸着鼻尖没答她,也是没掩住笑意,从眼睛里跑出来,「小妖精。」他笑骂她。
裴璎也低下头抿唇笑起来。
真可惜他们的关系太不牢靠,一个孩子就能葬送掉。
当然肯定不止一个孩子。
她想,一片漆黑里居然想笑。多亏她发现得这样早,所有的粉饰太平,内里全是糟污。
她手里攥着银票和顾盼的玉佩,脖子上挂着属于她的另一枚。
缘起缘灭,她早丢了它好了。在他们相见之前,在她父亲也打定主意卖了她之前。
箱子里空气稀薄,她不敢动也不想动。还在想,也许就这样窒息死掉——在逃亡路上,博一个欧亨利的结局。
她呼吸浑重,脑中的人物面容都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盖子终于被人掀开。
「璎——」
顾盼唤她。
刺眼的白光射进来,她在那一刻以为自己得到了赦免或救赎。
顾盼抹了黑脸,穿着袖口都脱了边的旧袍子,连着背上都装了一个驼起的大疙瘩。
「璎。」他说,「没事了。」
他们终于看到沪上的太阳。
他带着裴璎走向新人间。
和裴璎一起站在阳光下,顾盼想起那先生后来同他说,「我不论你们是真逃命还是私奔,既摆脱了虎狼窝,依我言,为自己挣一个光明的新生活。」
他相信。上海有他的旧友同学,有他父亲的旧商户,白手起家虽艰难,也不是绝不可之事,他总要试一试闯一闯。
以后的日子,总会好起来。
21
顾随在裴璎走后的第四年看到他们的婚讯。
黑白报纸上,是她的盈盈笑意透过油墨也直戳到他的眼底。
西式婚纱,手捧花,戒指。
那些他没有给到的,总算有人一一偿了去。
顾盼在她身旁笑得同样灿烂。
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一年,或许不是。
或许他们早就在一起,只是近才补办了婚礼。像是他们好容易才攒起了自己的资本,再不惧他看到。
珠联璧合,天生一对。
他不过是他们本该顺遂平稳的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顾随想到一个词,叫拨乱反正。
他头痛欲裂,竟是一时胸闷到喘不上气来。
良久,他捂住脸。
绝望和泪水从指缝间无可抑地涌出。
22
顾随在裴璎走后的第八年再次见到她。
派去接送的轿车停在府门,车门被候着的人拉开,先伸出的是一只白色的低跟女士皮鞋。
再向上是匀称的小腿肚,云锦旗袍勾勒出姣好身型,雪白的毛呢外衣,手上拎着小小的挎包,腕上戴着那只银镯,短发,水墨般渲出的眉眼。
顾随的目光凝在她隆起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