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骞瑜身在禁宫,有几个人是真见过她,都是名声在外的缘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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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开始西斜后,廊檐便遮不住阳光了,透过廊下的琉璃盏倾撒下五彩斑斓的光落到书页上,流转间像被赋予了灵魂的小人正在自由跳跃。
合懿偶尔的兴起,轻轻哼唱着给它伴奏,依然是没有词的旋律,是她寻常自娱自乐的好法子。
倏忽从背后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覆在她眼睛上,合懿不动声色弯起嘴角止了声儿,听见他说:“猜猜今日是什么?”
太傅大人连着献了小半月的殷勤了,近来每日太阳方西斜时便归,绝不肯再拖延到傍晚,回来行过集市商铺总要带点小礼物给她,时而是别致的簪子,时而是新时的胭脂水粉,要么就是她心爱的吃食等等。
不得不说合懿很喜欢他偶尔的一些小心意,她坐着没动,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如实说猜不到,“你好歹也该给点提示,就这么天高海阔的胡猜,我又不是神算子。”
封鞅轻笑了声没说话,随即将手中提着得一只小木箱放到了她膝头上,而后拉着她的手伸进去摸了一把,便听合懿惊喜道:“是猫呀!”
“喜欢么?”他松开手在她旁边落座,“方才路过东市正巧碰上一行外邦商人,瞧这小猫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你,便买来与你作伴,也免得你在府中烦闷。”
那猫通体雪白只有两只眼睛一绿一蓝,活像雪地里嵌进去的两只水晶珠子,如今不过才合懿一掌半大小,捧在手里都需要小心翼翼的护着。
她拿到眼前来细细瞧了一番,说喜欢得很,“我从前在宫里也养过一只,可惜才不到半年就跑丢了,伤心了好大一场,母后说猫都没有良心不认主,自此就没有再让我养了。”
说来也巧,这事封鞅还听那时的太子玩笑似得说起过,当时听着不过一笑,谁成想如今弥补她遗憾的会是他自己。
“你从前那只养在身边时已经太大,自然与你亲近不起来,寻着机会便想逃跑,这只猫如今还小,你尽心照顾它,往后它都会黏在你身边赶都赶不走。”
这礼物一送就送到了合懿心坎儿里,她抱在怀里,手上抚了一遍又一遍,心头舒畅了对着他也不好意思再拿乔,甜甜笑了下,娇柔的声音格外动听,“多谢夫君。”
封鞅瞧着挑了挑眉,心下大为振奋,直觉得今晚再加把劲儿,或许就不用再望梅止渴了。
外头松青挑了帘子进来说是已传膳来,合懿把小猫重又放进木箱交给她妥善安置,便与封鞅一道往外去。
不想刚在桌边落座,目光在平时爱吃的酱肘子上头扫过两来回,忽然没来由的一阵恶心,她立刻扭头皱了眉,吩咐露初,“今儿天气太热了,见着油腻的东西肚子里就不舒服,把这撤下去吧!”
露初应了声忙着人把那碟酱肘子端了下去,合懿这才转过头来,抬手在心口顺了顺,恶心是没有了,可对着满桌的珍馐也再提不起多大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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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别是中了暑气,这日子要是生了病且得受罪,别拖着了,去传医师来瞧瞧看。”
他这头发了话,露初也不敢耽误便去门口差了小厮速去传府中医师来。
合懿吃不下饭菜,只盛了一碗清淡的鱼汤小口咽着,想起她父皇过些时候的寿辰有些发愁,“眼瞧着父皇的寿辰要到了,我这头的孝心还没备好呢,你帮我出出主意吧,真不知道送什么有新意了。”
封鞅听着只让她安心,“寿礼我已让人着手准备了,你我本是一体,你到时候去了多在太上皇跟前哄哄他老人家开心,就是你的孝心了。”
其实往常每年合懿都是自己做些荷包香囊什么的小物件儿,因天天都在跟前儿承欢膝下,自己也拿自己还当小孩子,所以送什么都觉得合适。
可现在嫁了人,好像一下子就成大人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了似得,被他这么一说才扭过来弯儿来,孝心孝心,最主要不就是颗心嘛!
才用了小半碗儿鱼汤,那头小厮已领着医师到了门口,合懿原就没有多大胃口,当下便吩咐人进来,挪到软榻那边儿,医师对着她便是一番望闻问切的既定流程。
到了切脉,医师隔着一方菲薄的帕子仔细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这才站起身先对着封鞅道了声恭喜,“公主玉体不仅无碍,反而脉象圆滑如珠,快而有力承来回游走之感......依下官愚见,应当是有喜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当头一下直把合懿脑子都冲晕乎了,她抬头望着封鞅直怔住半晌,回过神儿来忽然一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轻轻的笑声从指缝中漏出来,又听见封鞅在旁边朝医师道了谢,问了一堆需要注意的事项。
待送走了医师,封鞅踏进里间,到了合懿跟前一把把人搂到怀里,没顾得上屋里还有一种旁人,凑在她鬓边亲了好几下,笑道:“听见了吧,你现在可是两个人了,刚还说不知道太上皇的寿宴送什么表心意,你光带着这消息过去比什么厚礼都更能让两位尊上开心。”
合懿也高兴的很,这档口让他抱也就抱了,额头抵着他胸膛抿嘴乐了好半天。
露初和松青并屋里几个婢女连连上来道喜,她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封鞅这头金口玉言,吩咐露初去给管家传话,府里众人全都同乐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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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即有书信送往封府, 告知阖府合懿怀有身孕的好消息, 封夫人与老太太闻讯第二日便赶了过来。
老太太自然喜不自胜, 方下马车在大门口见着合懿, 便拉着合懿的手不由分说将腕子上一串带了多年的“七色九宝罗汉珠”挪到了她腕子上,直说盼望菩萨有灵,护佑她们母子二人平安顺遂、她与封鞅夫妻恩爱和睦。
这珠子的贵重亦如封夫人当初送的那支“墨玉笔”一般。
封府之人大抵都是一个外冷内热的性子, 未曾放在心里的人皆是无关紧要的路人,可一旦放在心里了便什么都愿意捧到你跟前,一番真心实意绝不掺半点水分。
一冷一热两重天,合懿堪称深有体会,当下也不作推辞,婉婉道了谢便坦然收下了。
一道相携进了归兰阁,封夫人命人拿过一道卷轴来,笑吟吟道:“昨儿晚上信送来时已近亥时,老爷原准备要就寝了,谁知瞧了信高兴地觉也不睡了,爬起来连夜写了副贺词嘱咐我今儿给公主送来, 也当给未出世的孙子孙女一个见面礼。”
封老爷当初未退隐避世前除了是醴国的翰林,更是堪称一字千金的书法大家,连太上皇都曾临摹过他的字帖。
合懿算是耳濡目染, 对这位公爷一直敬佩的很,与封鞅成婚后却只在大婚第二日依着礼法见过一回,今次能收到他的贺词,心头自然十分欢喜。
当即吩咐松青将卷轴仔细收起来, 又道:“可惜不能当面向公爷道谢,便还劳烦婆母代为转达吧,我很喜欢这贺词,回头还要装裱起来挂在书房的呢,还望公爷莫觉得委屈了这墨宝才好。”
封夫人含笑在她手上轻拍了下,“老爷这些日子一直忙着编撰书籍,一头扎进故纸堆里就出不来的人,公主可千万别多心他不疼爱后辈啊。”
合懿寻常时候只会缺心眼,哪里来的空余的心可以多,忙弯起嘴角点了点头。
一屋子三个女人,有些日子没看见自然有许多话说,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觉便消磨了大半光景。
临到正午时分,合懿有些坐不住了,不为别的,只是在嬿婉楼凉快惯了如今更畏热得很,便起身邀老太太与封夫人一同往嬿婉楼去,半路上正巧遇上了回来的封鞅。
他想是料到今日封府会来人,遂推了许多事务早早赶回了府中,陪着合懿、老太太和封夫人在嬿婉楼喝茶,在一边听她们闲话家常直聊到日暮时分,封夫人与老太太起身告辞,却不是回归兰阁。
“先前儿世卿的几个舅姑婶姨带了家中小辈来宁园玩儿,本来我正想着言言让世卿带公主抽空回去一趟呢,但眼下公主是双身子不便奔波劳累,他们听说了也让我给你们夫妻二人道喜。所以这会子府中还有一大家子人呢,不能撂下,等送走了他们,我和你祖母再过来。”
所以这就是封家的可贵之处,封鞅身为太傅又娶了当朝长公主,家门显赫无人能及,但封府一干亲戚前来帝都竟连封鞅都未曾惊动过,若换做有意攀附者早该上公主府拜访走动了。
家风严谨,由此可见一斑。
送老太太和封夫人出府,合懿和封鞅站在府门前,眼看着马车行进街口拐角处瞧不见了,这才回身进去。
一转身,合懿没忍住,掩着口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封鞅瞧着好笑,“怎么,今儿累得很了?”
她盛了满眼的泪花儿侧过去冲他如实点头,很是埋怨他,“还不是都怪你害我昨儿晚上没睡好,中午又没得空小憩一会儿......”
合懿说着忽然心血来潮伸手抓住他胳膊,脚下停了步子不肯再挪一下,“夫君,我不想动了,你背背我......不然过段时间肚子大起来,你想背可都没有机会了。”
她话说得横,语气却软绵绵的,脸颊上映着斜阳的暖红色,浅褐色的瞳仁被光一照轻易变成了通透的琉璃质地,就那么仰着脸,堪堪望进他心里去。
封鞅自觉是被她拿住了七寸,不然她怎么会知道他对她哪个表情最受用,哪种语气最没法儿拒绝呢。
他嗒然一笑,为她赴汤蹈火都心甘情愿,拉着她到花坛边上,转过去把宽阔的后背递到她面前。她还是喜欢纵上来,兔子一样的习惯,但娇小的人如论如何都是灵巧的,伸出手臂环在他脖颈上,一低头飞快地在他耳廓亲了下。
封鞅诶了声,一巴掌拍在她【创建和谐家园】上,人趴在背上是甜蜜的重量,嘴里却装模作样的嘱咐她别使坏。
有人昨晚上是如愿以偿睡到了床上,但怀里抱着朝思暮想的娇娇人儿,除了亲几口什么都不能做,委实煎熬了好一阵子,但能怎么样,当爹的还能和未出世的孩子计较不成,自个儿消停了吧,万当不起她再偶然间的一点火星子。
夏末的傍晚从来风情万种,无意的一阵风一缕暮光都如同美人的回眸一笑,两个人重叠的背影便就一步一步溶溶化在这千娇百媚的盛景中。
太上皇的寿辰早已下过旨意不让大操大办,临近日子了,皇帝下令休朝三日,一清早亲自带着皇后与荣王浩浩荡荡出了宫城。
皇帝不知道哪里来得兴致,先前派了人至公主府传话说要来,也没说来干什么,合懿只猜想是要接她一道走的吧……
车驾行过街口时果然声势浩大地停住,皇帝一撩袍子几步到了府门口,合懿和封鞅忙把人迎进去,话说了几句才听出来,竟是要在这儿用过早膳再行路的意思。
听着好笑,宫里御厨什么不会做,他偏说就想尝一口阿姐小厨房从前做的口味儿。
果真是脱掉那身龙袍出了深宫,话音儿都跳脱不少,教合懿三言两语听出了儿时的亲厚,别说一顿饭,就是把小厨房给他带回宫都没二话。
皇后已许久未曾与合懿碰过面了,上回合懿拂了她的面子她倒似乎也没往心里去,这次见了仍是热络亲切的叫“阿姐”。
合懿这边呢,那时候不应皇后的邀只不过是一视同仁的防患于未然,并不是对皇后有偏见,相反她还挺喜欢皇后的端庄大气,眼下人在自己府上必然没有怠慢的道理,伸手去携她的胳膊,妯娌两个一路谈笑着进了昭和殿,乳母便抱着玺儿在后头跟着。
四个人分在茶室南北两边的软榻上相对坐着,中间拢共三步的距离,但皇帝与封鞅一谈起来天高海阔的压根儿没有两个女人插嘴的余地。
合懿便也不去凑那个热闹,歪着身子隔一方小木几与皇后闲聊,皇后的目光在她腹部扫了几个来回,嫣然一笑,回头招呼管延盛过来,从他手里拿过一个沉甸甸的一尺长锦盒放在木几上。
“那时候听闻阿姐的喜讯就想琢磨着该送什么贺礼好,思来想去挑了这个,我从前身子一直不利,家中母亲便派人自海外千辛万苦寻来了这药材,我服用一棵之后果然对身体大有益处,如今剩下这一棵便赠给阿姐,祝愿阿姐和这未出世的小侄子身体康泰。”
皇后送的东西不管什么由头不管送谁那基本都算赏赐,合懿不消打开来看,朝她道了谢便吩咐松青收下,“有劳云贞挂心了,你寻常也需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宫里人多事忙,别太累着自己,遇事儿也千万别给自己心里添堵。”
合懿说这话是意有所指,从门口一见时她便注意到了皇后眼圈下的青黑痕迹,想来皇后这段日子应该不好受吧!
宫中其他的女人哪一个都差不多,唯独瑜才人是皇帝的心头好,如今还偏偏就是这个瑜才人又怀了孩子,这比当初婉昭仪传出消息的时候都更会让皇后感到绝望和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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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想,合懿才觉得那时候说皇帝脑子不正常的话真是冤枉人了,人家明明正常的很,不正常的是她自己才对。
皇后是个一点就透的玲珑人儿,听了她的宽慰便点点头,抿唇笑了笑。
主子们在昭和殿谈笑风生,阖府的下人们忙得热火朝天,不过一个时辰,松青来传话请主子们过偏堂用膳。
跨进门槛往里头一瞧,合懿都微微讶然,堂中央一张五尺榆木锦心大长桌上,琳琅满目摆放了几十道珍馐,生生将计划中一顿简便早膳做出了大宴的隆重,倒是很符合皇帝驾临的派头。
皇帝边往里走边含笑摸了摸鼻梁,好整以暇地朝合懿望了一眼,“今日要多谢阿姐和世卿款待。”
只是菜品再多,人只有四个,又个个都是精雕细琢的胃,意思到了便放下筷著,清茶漱口金盆净手后再坐了会儿,便一道出府门坐上车驾往宜华山去了。
这段儿路程可一点儿也不近,合懿靠在封鞅身上直睡了一觉醒来也还没到,便趴在窗户边儿瞧沿路的风景。
算上四年前太后带她去郊外大营为初入军的琰铮送行那次,她这是第二次出帝都这么远,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想起来了便问封鞅,“你上次说要回冀州,定好什么时候了么?”
封鞅点头嗯了声,“暂定是十月中......”
他总能知道她问的每一字每一句隐含的意思,没等她再开口,又说:“但是你如今怀着孩子受不住沿途车马劳顿,不能跟我一起奔波,乖乖在家养着,等以后有机会我再补给你,不仅冀州,沿途好玩儿的地方都带你去游个遍,嗯?”
就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合懿拖长音调噢了一声没再言语,噘着嘴对窗外吹气,要把扫兴的闷气全都吹到空中去。
车驾到宜华山脚下时已过酉时,行宫建在半山腰,南面建有平坦的车道直通往行宫前的开阔广场。待马车停稳,合懿方才下马车一抬眼便见右前方不远处正朝这边走来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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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前来向帝后行过礼后,琰铮没再过来,遥遥朝封鞅欠身示意就算见过礼了,只兮柔上前两步微微福了福身,淡然如水的声音,“见过小姨、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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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未见过兮柔了, 合懿都有些忘记了该怎么安然接受她的拜见, 一时怔怔站在原地没说出半个字来。
还是封鞅先颔首回礼, 环在合懿腰背上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 提醒她从惶然中回过神来。
合懿在嘴角勾起些轻松的笑意说让兮柔别见外,但没来得及再多言几句,兮柔已端然回身与琰铮前后相距半步之遥一同翩翩往宫门去了, 娉婷轻移的背影在夕阳下染出一圈淡淡的金边,隔绝了世间一切悲欢似得。
她浅浅低了下头,封鞅一看便知这是又受挫了,他倒不急着一股脑说安慰的话,却问她,“你刚才原本想同端王妃说什么?”
“嗯?”合懿脚下缓缓挪着步子,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闻言抬起头冲他无奈地苦笑了下,说忘了,“其实这会儿认真回头想想,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看来没开口也有没开口的好处。”
她就是这么个性子, 从小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的人,字典里没有越挫越勇这四个字,打心眼儿里若觉得一件事情没有余地了, 就很容易放弃。
说好些是看得开,可以保护她少受点伤害,说得不好些,其实就是缺少了几分韧劲儿。
当然, 当初在追逐他这件事上算是破天荒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了,以至于封鞅到如今想起来,后悔是不消说的,更会觉得不可思议得很。
“那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再开口了么?”他侧过脸目光静静流淌在她面上,有些鼓励的意味,“话合适不合适要说出来才知道的。”
合懿沉吟片刻,扬起脸蹙着眉问:“你是觉得我应该再找兮柔谈一次么?可她上次说不想再见我呀......世卿,还从来没有人直接对我说过那话,她是下了狠心吧!”
封鞅微挑了眉,抬手在她背心轻轻拍了拍,“最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见她,做人有时候要适当的自私一些,不要瞻前顾后。因为人都有情绪,一时之言并不能代表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