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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二月祭农日了。
家家户户已经挂出了一长绺结好的五色花穗子,带着鹅黄苞的柳条儿,纷纷扬扬,缭花人眼。
贴着墙角,一溜边儿的白墙黑瓦。
盛京城,在经历过皇叔入京后,渐渐镇定了下来。
勤王军今日已经退出了城外一百里的地方,驻扎安营,像黑暗中的巨兽,蹲伺王城。
百姓们渐渐松懈了下来,先前大动干戈沸沸扬扬的勤王事件,盛京城破那一日如丧考妣,奔走怆然,闹得所有人都以为皇叔要篡位,以为自此改朝换代了。
没想到皇叔仅拿了摄政王的监国之权,便在盛京的王府中,沉寂下来,连朝也不去上,只每日听下人禀告政事,显出一副贤心为国的模样。
玉察摇了摇头,皇叔哪里是不想?是不能。
若是借着勤王的名头废了天子,得位不正,便会生出更多的祸事乱子。
北边强大的游牧部落可是时刻盯着盛京的消息,他日史书工笔遗臭万年,后人的唾沫星子能把脊梁骨戳碎。
皇叔所求,便是在礼仪上的名正言顺。
富有经验的猎人,总是具有耐心这一特质。
自己只是挨饿受冻,只是遭那位首辅大人的欺凌,可皇弟在宫里的日子,一定举步维艰,稍稍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无底深渊。
她抬头,不知道此刻,阿弟是否也在抬头,与她看这同一片夜空?
玉察可真想他们啊……
她手中攥着那个发硬发冷的包子,料峭的寒风,透过麻布灌入皎白的脖颈,冻得人鼻尖红红。
现在,她有太多不确定了,荒凉蔓延上心头。
曾经她可以天真地不管不顾,躺在慧娘娘怀中享福,现在,她必须面对残酷严苛的事实。
那就是……游澜京此人!
他有时锋利得像一把刀,拉锯得心中疼痛。
有时又如此模糊,像指尖的风,稍纵即逝,回过头来已经抓不住。
譬如,他真的会信守承诺,帮助自己见阿弟一面吗?
他不怕自己把他的恶行抖落出来吗?
这个老奸巨猾的男人,是不是在骗自己?他可是官场上的人精,谎言信手拈来,倘若他真是拿一个谎言,随随便便对付自己怎么办?
那自己,又该找谁呢?
踩了细碎的妇人嬉笑声,挤过胡乱窜出的小贩吆喝声,吸一口各色烹炸鲜香,消失在缭缭烟味前。
五色斑斓的灯火,飘荡的娇嫩花穗子,衬下一片孤独的影子,迷蒙蒙,夜间人如百鬼行至,不清醒,眼中晃着模糊闪烁的光,什么也看不清。
走过九曲长桥,参天古木,仿佛,完全踏入一个无人高声语的地界儿。
映入眼帘的是,一丛丛精心培育出的贵重紫牡丹,空气中弥漫淡淡檀香,定人心神。
这里便是白马津。
盛京真大,又很小,小到只剩下了一个游澜京。
白马津前,玉察蹲下身。
她小小的背缩成一团,面对面的小野猫也瑟缩着身子。
玉察掰开了手中的包子,这是她慌乱逃出时仅有的食物,她将肉馅抿在小野猫嘴前。
似乎对好看的姑娘,小野猫天生没有警惕心,就着她白白软软的手,大快朵颐。
玉察咬着包子皮,一面吃,一面有苦涩的泪珠,打落在手背上。
小野猫看到泪珠,不禁停止了进食,似乎能感知到少女的心绪,抬头,转过身子,低下脑袋,蹭了蹭玉察的手腕。
“小猫,你今天过得好吗?”
可是,野猫又能回答她什么呢?
前路是阎罗鬼殿,也得她一个人走。
玉察抹去了眼泪,站起身,眼神重新唤起坚定。
纵横分布的白马津宅院,背后倚了紫云峰的道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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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发亮的屋顶,像一条没入夜色的龙脊,昂扬的异兽飞角,占去了天幕的半边儿,桃木门神,漆红柱子,镂空精雕的门梁,气派的石头狮子。
此起彼伏的层层阁楼,仿佛堆叠上到天宫,隐隐约约可见一派吉祥昌贵的气息笼罩。
虽然是适合达官贵人住的清静地儿。
但是,甚少见到有朝廷官员进出此地,先帝尚节俭,不喜奢侈,因此官员们都住得不显富贵,生怕被敌人揪住了小辫子。
商贾无论再舍得砸银子,也无法在白马津圈下一块地。
因此,这里住着什么人,便昭然若揭了。
只有紫盖大辇缓缓驶出白马津的时候,春风乱翻,微微掀起珊瑚珠帘,有人不怕死地悄然抬头,看上那么一眼。
轿辇上的,若不是雍容不凡,仪态端正的主母夫人,便是锦衣绫罗堆叠出来的大家小姐。
除了这些权贵的家眷,还有一块空荡荡的大宅院。
是首辅游澜京名下的宅子。
单薄落魄的少女站在一处大门前。
小小的身子,仿佛要被威严辉煌的门吞噬了去。
第11章 . 一比一复刻的外宅 游澜京……
游澜京的宅子,像一只暗沉沉蛰伏的恶兽,披金挂碧,以鲜花金玉作掩饰,缓缓张开了血盆大口。
少女身子削瘦,一身陈旧衣衫与白马津格格不入,不由引得人多注意了一眼。
谁能知道,她上一次来白马津,是万人空巷争相一顾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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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亲手在这里栽种了一棵橘树。
后来,游澜京在她种橘树的地方,圈了一块地,修筑了私宅。
那栋宅子已经是遥远的几年前的事情了,据说请了一百多个修缮皇城的巧匠,修葺了足足一年才竣工。
因为修这宅子,当时朝堂上好热闹,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闹得形势很紧张,每天上朝都是新的一轮弹劾骂战。
游澜京一定要逆流而上,不顾天子忌惮,不顾世人的目光和口水,坚持修这间私宅。
这些年,他一直精心护着那棵不适应盛京气候的橘树。
为的就是这一天吗?
玉察慢慢地抬脚,走上流云泄月的台阶,走得那样漫长,似乎在跟过往尊贵受宠的日子作别。
她清楚,一旦叩门,踏上的就是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自己是什么身份呢?他的外室吗?
大魏曾经恩宠集于一身的小公主,如今竟然成为了他游澜京不清不白的金丝雀吗?
冻得发紫的嘴唇,略有干裂,惨淡雪白的小脸儿,晶莹的泪花转啊转,就是不肯滴下来,她跟那只流浪的小野猫,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只手覆在铜兽门环上,扣了第一下,还未等她扣第二下。
门被慢慢推开,游澜京拢了紫色的宽大袖袍,嘴角衔着一丝微笑,气定神闲。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人模人样。
银色玉冠,拢着发髻,乌云流水一样的长发,好似昂贵的纯黑绸缎,倾倾洒洒下来,连女人也很难养出这么美的头发。
身上的梅雪纱,自古有“软黄金”的称呼,更何况是难得的紫色,如清雾一样朦朦胧胧,绣了精细的竹子、白鹤。
这座古朴淳重的宅院,确实因为男子的容光玉姿,焕发出点点星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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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一根手指竖在自己的唇间。
“嘘……”他示意她什么都不用说了。
他都明白。
玉察眼神下移,见到手指做了简单包扎,回想起白天他的手指被自己咬得惨不忍睹,不由羞红了脸。
复而转念狠下心,咬得好!他用箭重创了李游,自己哪怕咬断了那根手指,也不为过。
还未等她心头好好幻想怎样整治这个大恶人,口中脱口一声惊呼,她感到身子腾空,竟然被男人一双臂弯,打横抱起。
他真的很喜欢抱人……
她像受惊的羊羔一样缩成一团,玲珑小巧,闭着眼睛,不看看男人。
要做什么便做吧,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她认栽了!
没想到,男人低头亲了一下她的眼皮。
“公主,睁眼看看。”
是啊,她不看看,当年他力排众议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玉察悄悄睁开一只眼。
这是……与元福宫一模一样的陈设。
这一刻,她恍恍惚惚,竟然以为自己回家了。
游澜京很有闲情逸致,抱着她从府邸一头走到最后。
那一整堵花墙与花架,爬满了凌霄花,开得茂密热闹,绿藤间探出一个个小太阳似的花,惊奇的是,一顺溜儿朝着一个方向,整齐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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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盆摆放的位置,都跟元福宫时无二,是玉察亲手侍弄的花卉,他是怎么记住的?
不过,他读书的脑子那么好,想必记这些也很容易。
走过紫藤倒垂的回廊,拱桥,湖泊凿造的形状,墙角边儿摆放的十来缸小池塘,色彩艳丽、肥瘦不一的锦鲤,怡然浮跃在圆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