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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我痛了,我不想把可贵又脆弱的真心拿出去,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
我伸手擦干净眼角的泪花,仔细地将他从头看到脚。
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黑,黑发黑眸黑裤黑靴,就好像从前那个单纯爱笑的少年浸在暗无天日的深处里,日复一日地将黑夜的暴虐与复杂阴暗加诸己身,终于淬炼出一个让人看不清眉目的梁督军来。
我看着盛怒的他,漾出一个嘲讽的笑,一字一句道:「梁熠,都这个时候了,你装什么情圣?」
他晦暗不明地看我,半晌,自嘲地笑一声:「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肩膀上的伤痛得厉害,我倚着黄包车不算舒适的靠背,嘴唇都在颤抖,却强撑着句句有条理:「我的戏园子,你一把火烧了;我正做着名角,你拦了我唱戏的路;你把我逼到妓院,又娶我做姨太太;你说要替我报仇,转眼又答应程鸿光做他女婿。你要我怎么看你?我还能怎么看你?你想要我捧出一腔真心说我信你、我爱你、无论你怎么要国不要我,我都等你?!梁熠,你省省吧!」
我撂出这一番清晰的话语后,空气似乎都静止了。
我路过的那些鲜花,那些糖果,那些热闹灵动的烟火气,似乎只在一刹之间,就离我无比遥远。
无声对峙的,只有我和他。
梁熠垂下眼帘,攥紧了手指。
他英俊立体的脸庞,惯常带着上位者平淡从容的神情。
但现在,我读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是不是有一丝痛苦。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从前说这世上真心待你的人只有我了,说无论多久你都等我,说要带着孩子等我回家……」
我没等他说完,就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那些全都是假话,我恨你,恨不得让你去死,只有这一句,真的不能更真!」
好久好久,梁熠站在我面前,一动也不动。
云城夏末的风掠过他肩膀,掠过他眉眼,带出一线水光,似乎是我的错觉。
他哭了吗?
为了我吗?
一定……不是吧。
又是很久的沉默,直到某个士兵怯怯的声音响起:「她好像一直在流血。」
这句话仿佛某个咒语,一直定住不动的梁熠惊醒一般,立刻弯腰将我打横抱起。
我与他呼吸相闻,能看清他略微发红的眼眶,能看清他慌乱的眼神。
但我没有力气开口了。
我能感觉到,硬撑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生命力从我的伤口中汩汩流逝。
梁熠大步走向汽车,大声喝令司机开车,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虚幻成五光十色的长线,一丝一毫,都落在了我身后。
他抱着我的手臂都在发抖,过了好久,他才伸出手,似乎是想抚摸我的脸颊,却又在离我脸颊寸许的地方停住。
我终于忍不住掉眼泪,一滴又一滴热泪,无声地滚进我可笑的厚外套里。
30
睁开眼的时候,我身边坐着打瞌睡的幺幺。
旁边床头柜上放着透明玻璃花瓶,插着一束叫不出名字的白花。
病房里没有什么消毒水的气息,反而有着若隐若现的花香,美好得像一个寻常的夏日午后。
然而,肩胛处【创建和谐家园】辣的疼痛在提醒我,晕倒之前,我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刻。
我抿了抿唇,清清嗓子,伸出一根指头点一点幺幺的小脸蛋:「醒醒。」
幺幺刷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像受惊吓的小鹿,「啊」了一声,随后清醒一点儿似的,脸上带着独属于单纯孩童的笑:「云小姐,你醒啦!你睡了好久好久,督军带我去医院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
我问:「现在是在苏城?今儿是几号?」
「是在苏城呀!」幺幺扳着手指数一数,默念了会儿日历,说,「今儿是十九了!」
刺杀程鸿光那日,是十七。
幺幺又絮絮叨叨说:「你受了好重的伤,医生说你内耗过大,身心俱疲,加上失血过多,身子骨需要好好恢复恢复。」
我「嗯」了一声,想了想,问:「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在吗?」
她跳下椅子,噔噔噔往外跑去,把门拉开,脑袋伸出去左右看看,惊喜地喊一声:「梁督军!夫人醒啦!」
男人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梁熠在我床前站定,拉过幺幺的椅子坐下。
只是短短两天,他整个人疲惫得不像样。
「程鸿光的事情我已经料理干净了,你的动静闹得太大,程玉琅有了疑心。但现在西南的势力大半在我手上,她有疑心,也奈何不了你。」
我垂眼看被子上的条纹,不做声。
「有些话我知道告诉你你还会觉得我虚情假意,但是一直不说的话,我会后悔。」梁熠清了清嗓子,「你觉得我说要为你报仇的话都是假的,但事实上我已经有了计划,先假娶程玉琅,等到西南势力收归我有后,我再暗杀程鸿光。这样做你完全不必露面,也不会脏了你的手,即便东窗事发,程家旧部只会把账算在我头上,与你没有半分干系。」
我攥紧手指,没说话。
梁熠又说:「烧戏园子、堵你做角儿的路,我都认,没话说。因为我不想你出去做这种卖笑的行当,你要金银珠宝,你要豪宅大院,你找我要啊,不必问别的男人讨。」
他声音都有点儿碎,哽了一会儿,才黯然道:「可是你不信我,你一直不曾真的信任我。我以为可以用时间证明为你盘算的每一步,但你给我的时间太少了。」
条纹被子洇湿了一小块,像雪地里落寞的枯树枝。
我拿手背胡乱擦眼泪,他的脸在朦胧一层泪光里模糊不清,我说:「你要我怎么信你呢?我不敢再信你了啊。哪怕你今天说的都是真话,但梁熠,你扪心自问,你从前的行径到底值不值得我给你时间?」
我颓然躺下,鼻端再闻不见细腻的花香,只有满心的苦涩,快要将我淹没。
「我不觉得你虚情假意,但我也不觉得你做的是对的,」我看着吊针里的透明液体一滴一滴注入我身体,缓慢开口,「如果你真的爱护我尊重我,那你就不该用强取豪夺的方式逼迫我回到你的身边。同样的,如果你真的有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你的附庸,那你就应该把你的计划告诉我,让我以一个知情者的身份配合你完成这一出戏。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第一次,我不是故作柔情,也不是尖刻挑衅,我心平气和地把横亘在我和他之间的问题列出来,也透过这种罗列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
梁熠俯身过来,拿手帕为我擦眼泪,他的眼圈也有点儿红,低声说:「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我应该事事和你讲明。」
堂堂梁督军,一言九鼎的人物,素来杀伐决断只在一念之间的人,居然红了眼眶。
平心而论,他有错,但我也未必完美。
如他所言,倘若陪在他身边的人是一个无忧无虑没那么多防备的单纯姑娘,事情也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样。
但我已经长成了如今城府深、心防重的云卿,而他依旧是看重结果高于过程的梁督军,这样的我们,纵然因为过往的青葱岁月而再一次走到了一起,但,我们还能一起走多久呢?
我避开他为我拭泪的手,良久,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你要的是征伐,要的是天下;但我要的,是尊重,是自立。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他的手顿在半空。
我躺下,把被子掖好,侧躺着将背对向他,平静道:「请回吧。」
他站在原地,西斜的阳光透过窗子,将他萧瑟的身影投在柔软被子上。
我盯着这一道孤长的影子,怔怔落下眼泪。
梁熠说:「云卿,你太过固执,你总以为自己想的就是对的,从不肯给事情以转圜的余地。」
他的语气已然渐渐坚硬,方才的那一滩柔情,都冰封成了锋利的棱角。
此时此刻,他又变成了那个说一不二的梁督军。
梁熠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我,语气冷硬:「你最好再想想,你我之间,到底是不是一路人。」
31
我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我穿白裙,戴珍珠,走起路来黑色皮鞋哒哒地响。
明天就是我的十六岁生日,家里上上下下都忙活个不停。
园丁老梁把各色花卉摆好,还是早春三月,不知道他哪里搜罗来的这么多鲜花。
我醒得早,却不肯起床,想要赖到天荒地老。
父亲母亲都出去交际了,我冲着门外喊一声:「阿织!告诉老梁一声,我房间里的花该换了,现在立刻马上!」
阿织脆生生说一声是,笃笃笃跑下楼去了。
我的窗子打开就能瞧见后花园,因此她嘹亮的嗓音让我听得一清二楚,她说的是:「梁熠!你爹呢?小姐说她要换鲜花,催得急呢!」
梁熠的声音一贯低沉,不疾不徐的,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阿织的声音绕了半座宅子,又出现在我门口。
「小姐小姐,老梁不在,梁熠说他来换!」
我将被子拉过头顶,笑得灿烂,眼睛都被笑旋儿挤得只剩一条缝,却偏要装得恶声恶气,「怎么是他呀,他笨手笨脚的,别弄坏了我的花儿。」
我刚打了个顿想缓口气,阿织这个笨丫头就接道:「那我让他别——」
我当机立断喝一声:「好吧,那你让他快来。花不换,我可不起!」
话音刚落,门嘎吱一声打开,又嘎吱一声关上。
我又嚷:「阿织阿织,你去厨房盯着老母鸡汤,一分钟都不能走神,等会儿我让梁熠来喊你。」
阿织应一声好嘞,咚咚咚又跑下去了。
门落锁的声音响起。
鞋子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
我闷在被子里,悄悄掀开一条缝看外头。
我只能看见他的腰和手上动作。
他干活挺利落,三两下就把书桌上的红色鲜花换成了一簇白色的。
「我换完了。」他说。
我压低声音:「让我验收一下。」
少年不动了,声音带点笑:「怎么验收?」
我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光裸的手臂,手指弹琴般乱按。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我栖息在空气里的手被人握住了。
少年的手掌还带有花茎的水珠,湿润又温暖。
我拽住他的手掌,拉进被窝里,用力亲了一口。
「就这样验收啊。」我抱紧他胳膊,脸颊蹭了蹭,笑得像只餍足的猫。
下一秒,我的被子被人掀开,我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早春微凉的空气中。
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我身上,打出一道道清澈的光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