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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对朕说这样的话!」
他冷下脸来,周身骤然凝上一层威压,宛如一盆冰水兜头将我浇了透彻。
是啊,他不是来跟我商量的,是来通知我的。
我与他朝夕相处十多年,他从未在我面前自称过朕,我也只唤他予安,险些叫我忘记了,他也是生杀予夺的大周皇帝。
方才,我说了多么大逆不道,诛九族的话?
「你好好想想吧。」
他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摆驾回宫了。
那天外面的雪下的很大,竟然也留不住他。
他没错,我也没错。
他是大周皇帝,担心百姓受苦,心系苍生。
但是他有林窈娘,有后宫无数妃子。
可我只有朝云了。
我与萧予安冷战了三日。
这三日他一步也没踏入我琉璃殿。
三日后雪停了,我犹豫着服软,再同他商量一番。
我带了些糯米点心,希望他看到能想起来,我们小时那般嫌弃对方,却因为分吃一个糯米粽子,喜结良缘。
我希望他念旧情。
可我到他书房就心软了。
奏折如雪花一般堆在案上,萧予安沉默着坐在奏折里,一言不发。
他瘦削着脸,满眼血丝,见是我来了,眼中掠过一丝欣喜:
「琉儿……」
我的心一疼,可我没办法,朝云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我再想想办法……」他嗓音嘶哑,「再想想……」
他不是心狠不来我琉璃殿,是在想办法。
可是我们都清楚,没有办法了。
我沉默着把点心端出。
「长公主!长公主!您当心受了风!」外头太监苦口婆心地劝着,「快起来,进去说话。」
朝云在外面?
我同萧予安忙跑出去,就看见我的朝云在殿外跪着。
朝云跪的笔直,一身鲜红嫁衣如战旗,在北风中猎猎。
她对着我与萧予安深深叩首,抬起头时目光炯然:
「朝云生在天家,享万民供奉。若朝云一人可免两处战乱,百姓受苦,朝云愿意去。」
萧予安说错了,朝云不像我,像他。
她脊梁笔直如炬迎风,满口天下苍生,恍然又是当初拜师的萧予安,一把铮铮君子风骨。
我忙扶她起身,她不肯起,冲我撒娇:
「娘亲,朝云厌倦了宫墙四四方方的天,想去北境瞧瞧。」
这狡猾撒娇的模样却又像我了。
「好不好,娘亲,朝云想去。」
「……那林念呢?」我心中酸涩。
她略一怔住,旋即面上又是那副长公主的刁蛮情态:
「林念?不过一时新鲜,我早不喜欢他了。」
朝云这般懂事,叫我心中一痛。
我狠心不去理她,她却赖在我怀中:
「让朝云走吧,娘亲。」
「朝云只是嫁人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的朝云出嫁了。
在一个寻常冬日,无风无雪也无晴。
护送她去北境的正是林念。
朝云几次装着若无其事地去瞧他。
自父亲死后,林念更加沉默了,他不回头看她,只兀自盯着天际的云,满眼心事。
我的朝云看林念的目光,分明与我看萧予安一样。
这个小骗子,还满口不喜欢。
朝云上了马,那片红随着绵延的仪仗队消失在拐角,我的眼泪落了下来。
风大,众人转身欲走,只有我仍固执地踮脚瞧着。
「回去吧琉儿。」萧予安去牵我的手。
我默然转过身去,悄悄擦去眼泪。
说回去,我却没忍住再回头看一眼。
一回头我就愣住了。
我的朝云一袭大红嫁衣,从拐角处纵马回来,宛如一团跳跃的火焰。
朝云下马,乳燕投林一般扎入我怀中,鬓发散乱,头上钗环叮咚作响,她不顾周遭人错愕的目光,贴在我耳边低声说:
「父皇舍不得朝云,但是大周只有朝云能去,旁的姊妹太小,还不懂事。」
「娘亲,不要和父皇离心,你们还会有朝霞,朝露,和无数个朝夕……」
「唯独,唯独不要记挂朝云。」
我的朝云太懂事,一滴眼泪也不掉。
我心痛的不能呼吸,只哭着死死抱住我的朝云,我知道,这一别,再见就难了。
「还有!父皇!今天朝云出嫁,你可要放烟花,放四天!」
马背上她笑的张扬,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原来朝云还惦记着,那天林窈娘诞下大皇子的那天,宫里放了三日的烟花。
「朝云虽然不是男儿身,可会争气,以后也叫他们放烟花给娘亲看。」,这句话我只当玩笑,原来她一直记得。
那天宫里放了四日的烟花,萧予安揽着我,靠在窗前静静地看。
他和我道歉,说前几日政务繁重叫他心烦,所以说的重了些。
「林窈娘的哥哥战死,父辈又在南方赈灾,我不得不……」
他这般贤明,叫我恨不起来。
「朝云走了,我们也该给朝云一个弟弟妹妹。」他伏在我的颈窝,不无温柔。
「像我和朝云一样懂事乖巧吗?」我的心仍然是痛的。
他没听出我的意思,仍柔情蜜意:「若是像你这般乖巧懂事,当然很好。」
我没办法释怀,去讨好他。
两下沉默。
萧予安似乎知我心里难过,只从背后搂着我,轻轻叹息:
「琉儿,来生我们做一对寻常夫妻好不好,只有你我,我们的孩子也不用和亲。」
我的眼睛微微酸了,虽然并未原谅他,我还是点了点头。
「那下辈子我是个穷酸书生,你不过一般姿色。」
「为什么我是一般姿色?」我疑惑。
「因为你若是太好看了,肯定瞧不上我这个穷书生。」他捉住我的手,话中是无限憧憬,「然后穷书生去考科举,你为我缝衣衫,后来我中了状元,将你接来享福,我治国齐家,你安心做你的状元夫人……」
「难道现在不是在享福吗?难道现在不是你萧予安的夫人吗?」
我嗤笑,他面上浮现一丝尴尬的红。
「好好好,那我做个寻常猎户,每日砍柴打猎,倘若有一日外敌来犯,你为我绣战袍……」
「你怎么净想着报国?也不为我想想?」
我拉下脸,想将手抽出,却被他先一步紧紧握住,他讨好地瞧我:
「那……下辈子,我当父皇那样的昏君,像他护着季贵妃一般护着你?」
那世上又会有个可怜的萧予安,饿着肚子去佛堂偷贡品。
我不忍心的。
这么想着,我嘴上却不服软:
「你若做了昏君,我就不喜欢你了。」
我爱的萧予安,心怀天下,做不得昏君的。
「那……」他为难地挠挠头。
末了,我认命地叹了口气:
「算了,来生我们还是当佛堂里的老鼠精,你为了求我嫁给你,去佛堂偷贡品讨好我。」
知我在说我们初遇,萧予安脸上也漾起了笑意,烛光映出他那张温柔的脸。
「好呀,老鼠精好。」
「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大周的皇帝就这点出息吗?老鼠精哪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