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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以为,他们为何而死?」
「为我,为大周……」
「殿下,他们不为你,也未必是为了大周。」李祭酒摇了摇头,「他们为亲友,为后人,为殿下日后不忘记这场雨。」
为亲友,为后人,为我不忘记这场雨。
父皇执意立大皇子,架不住万民驾前哀哭,言官死谏才作罢。
很久以后登庸纳揆之日,李祭酒送来一个酒坛。
他不说我也清楚,这坛子装着那年的雨水。
父皇交给我一个百废待兴,民生凋敝的大周。
我要立琉儿为后,朝中物议沸腾,因琉儿跟我多年,只有朝云一个孩子。
再有想攀附林家的言官,将琉儿的出身和顽皮性子一一陈情,把林窈娘夸得天花乱坠。
林家忠心,子嗣单薄又无旁支党派嫌隙,林老只说由我定夺。
立后的诏书拟好,琉儿的父亲却深夜拜见。
他为人臣太忠,为人父苦心昭然:
「琉儿孩子心性,恐难……」
他在怕什么我知道,他怕琉儿身处高处,些许闪失都会要了她的命。
毕竟先皇后曾经多么受宠,后来因为季贵妃日子过得又有多难,群臣都看在眼里。
「夫子,朕不会……」
琉儿的父亲第一次打断了我,他跪在地上重重叩首:
「陛下,这是一个父亲的心。」
琉儿怎么可能不气,那个雪夜她收拾了细软准备离宫,又架不住我恳求留了下来。
现在想来,如果当初放她走,也许她会难过上一阵子,但好歹不至于丢了性命。
琉儿吃了三块桂花糕,五块玫瑰酥才平下怨气。
看我低声下气地讨好她,琉儿拍了拍手,故作大方地说:
「那我……勉强同意吧,但是……当贵妃要做什么?」
「每天喝喝茶,吃吃点心,要是不高兴,去给林窈娘找些麻烦。」
琉儿将信将疑:
「真的吗?」
可后来琉儿就没那么开心了,因为每逢大典,我都要与林窈娘出双入对。
她明白林窈娘的心事,也明白我的心思,于是努力藏着自己那点不满的情绪。
「谁让我的夫君不是寻常人,是大周的皇帝呢。」
「我们能在一起,已经很幸运了,对吧?」
「……当个享清福的贵妃也好。」
那时我想,林窈娘疼她,这位子林窈娘来坐兴许也是好的。
林窈娘入宫那晚,我们相对无言,那时她知我心思,我还不知道她的一段心事。
还是她开了口,说起了琉儿幼时的趣事。
说出去恐怕谁也不信,大周帝后二人新婚之夜,竟然聊了一晚上的贵妃。
后来方谦和出了事。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林窈娘这般失态,她如泥塑一般枯坐在地上,案上妆奁打翻,洒落一地药方。
上面的字我认得,是方谦和的。
那是她的心。
如今时局安定,许国将来做皇帝,一定比我容易些。
琉儿走后,许多如花朵般鲜艳的姑娘被送进宫,他们是用了心的,这些秀女长得都有些像她。
如今国本已立,何苦害了人家,谁知又有几个林窈娘在其中?
「自事嫁娶,今后不必再选。」
又是一年新禧,阖宫欢庆。
宫宴开了,底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我的目光总是下意识落在原来琉儿的位子上,那里空空荡荡。
从前我们少年夫妻时,她总是跟我抱怨宴会无趣,偷偷给我使了眼色,怂恿我溜出去。
我那会是怎么说她的?
不可胡闹。
「陛下?」
见我从座上起身,林窈娘叫住了我。
一时鼓乐停,歌舞停,众人诚惶诚恐地看着我。
「无妨。」我摆摆手,「你们继续。」
背后是泼天的热闹,眼前是茫茫雪色。
雪下了很久。
宫内寂静无声,我沿着宫墙慢慢地走。
我总感觉琉儿在前面等我,等我走到某个拐角,她会跳出来,笑着蒙住我的眼睛。
可是没有,走过的每个拐角,都是空落落的。
月光映着一地雪色,风寂然地穿过宫墙。
我走到当初琉儿送我粽子的冷宫前,木然坐下。
琉儿,我再也不凶你了。
琉儿,你出来吧。
雪色莹莹,依稀看见前面一个朦胧的人影。
「琉儿?是琉儿吗?」
「是臣妾。」林窈娘提着灯在我面前站定,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总得有个人来寻陛下,妃嫔们胆子小,只能臣妾来。」
她放下灯,依着门槛坐下:
「我听嬷嬷们说,琉儿那天晚上就是坐在这里,知道了朝云的事。」
我沉默良久,问林窈娘:
「琉儿是不是不信,我是想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林窈娘摇头:「她每次都相信。」
「也是因为每次都相信,才害她一次次期待落空吧。」
林窈娘默认了。
我的记忆里忽然出现了琉儿那个小小的身影,她戴着半旧的绢花,一笑脸上堆起婴儿肥。
后来她没那么爱笑了,努力学着当好一个贤明的贵妃,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害得我遭人非议。
我对她也不好,她总生病,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我总以为,再熬一熬,总会熬到好日子。
却不是这样。
林家怕树大招风,主动送上林窈娘表忠,又怕她糊涂,绝了她的念头。
我以为林家韬光养晦,如今百废待兴,可利用完再秋后算账,立了林窈娘为后。
琉儿的父亲为琉儿计深远,却低估了她的心。
我们怀着好心去猜疑彼此,自认为的万全之策都弄巧成拙,只有琉儿一次次选择相信我,却因此丢了性命。
「你说,除夕那天晚上,琉儿一人坐在这里,该有多难过。」
「她又怕黑又怕鬼,还是坐在这里一个晚上。」
「她不来找我,恐怕是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你说她一个人有没有哭,会不会害怕。」
林窈娘忽然怔住,红了眼眶,一低头,膝上暗着斑斑点点的泪渍。
想当初我和林窈娘如何疏离冷漠,如今竟然只剩我们帝后两个扶持着,从彼此口中得知心上人的过往,聊以慰藉干枯的余生。
穿堂风从心上木然吹过,我觉得这一生倏忽已过大半。
她就这样离开了。
宫中来了方士,递来一方名帖。
我向来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论,只诧异引荐他的宋公公为何这么没有眼力见。
那方士名帖上只写着一行字:
「不求长生,只求来生」
我一愣。
那方士给了我有悔香。
「此香名叫有悔,能帮陛下回到过去,回天改命。」
「只此一支,陛下您想回到什么时候?」
香焚上时,我想到了许多。
我该回到那个雪天,管他泰山震颤还是冬雷震震,都该守着她,如果这样,她也不至于对这世间再无一丝留恋。
除夕那个雪天,我不该让她回去,我该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待在琉璃殿,看外头落着雪,跟她回忆我们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