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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明鉴，临哉身受君恩，此生难以为报，拳拳之情天地可鉴。平定魔界骚扰一事，天君可放心交与临哉，如此战不成，再治罪不迟！”
“我当然相信爱卿，”天君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只是你刚失了一条臂膀，战事严峻，领军之事怕是吃累不住。这样吧，青衡神君为主将你为副将，七日后便奔赴魔域，扬我天界声威。”
他拱手拜谢后便退出了朝殿。
新天君上任后往往恩威并用，对自己虽多加青眼却也同样时时防备猜忌，与他相比老天君虽然颇有些刚愎自用却鲜少如此地令人望而生畏。
临哉恭敬谦卑的笑容刚出殿门便凝结在了唇角。
自从断臂以来身体便每况愈下，时常有倦怠之感，有时甚至打坐半日便有些支撑不住。
这让他怀疑那天江悲风的剑上是不是用了什么卑鄙手段，但如今君令让自己骑虎难下，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不主动请缨，只怕更大的乱子就会出来。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他微微喟叹了一声，同时惊异地发现自己内心对她竟没有半分的责怪与迁怒。也许一切都是命。
如果这次大捷而归，一定要给她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婚礼上的雪迟将怀抱着两人的骨肉冲他妩媚地微笑。如果是儿子便取名扶风，如果是女儿就叫她停云。
更希望是个长得肖似母亲的女孩。
他一向骄矜的双眼罕见地射出温柔的光芒。
「十二」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你报完了仇，接下来想去哪里呢。
她眯起眼睛笑，对那个朦朦胧胧的人影说，我当然要去找爹爹，把爹爹接回来！
傻孩子，要是爹爹永远都回不来了呢？
怎么会呢？她伤心垂首，爹爹那么神通广大，爹爹可是天君啊，怎么可能一丝魂魄都不给雪迟留下？
天君爹爹只是慈爱地抚着她的额发。
乖囡囡，我的最后一点魂魄，剿魔时被镇压在了北阙山。
如果能得你看护几百年，我炼出了精元，便能重新投胎转世。
但北阙山属于魔域，寻常修真人士无法涉足其中，就连仙祇前去，也会有入魔的危险。
唯有普普通通的肉身凡胎才能畅行无阻……
是吗，爹爹？我愿意去！
可是……你去了凡间，放弃了修仙者的身份，生生世世守着我的魂魄……不会舍不得这天界的人吗？
天界的人？她层层羽睫下的黑色眼睛有些黯然地一轮，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师父……
梦醒了。
雪迟汗湿锦被，呆呆地撑起身子。
这副身体继日日取心头血炼药以来，早就不堪大用了。
待临哉一死，自己便多半性命不保。下一世若是选择修仙，便能回来找师父；若是放弃修仙，就能期待有朝一日唤醒爹爹……
她不会选，不想选，不能选。
师父对自己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可是爹爹他……
鼻腔发酸，重重地咬住下唇。
终于还是赶在临哉来之前，调好了今日的药汤。
他走进来的时候，身披月白战袍，战袍下的袖管空空荡荡。
“渴了吧？”雪迟及时地捧出一碗酸梅汤，里面特意搁了冰块，晶莹剔透，上下浮动。
临哉眉宇舒展，笑道“不急”，一把擒过她的手贴在胸口。本欲开口说话，霎时之间，神色却变了几变。
“怎么了？”她有些尴尬地抽出手来，理了理头发。
“……我要出征了。明日便启程。”
“明日……便走么？”
腕间的脉搏隐隐跃动，像是要挣脱皮肤的束缚。
“明日便走。”
他突然间凑得很近，近得能清晰听到吞吐每一个字眼时温热的呼吸。
他说，“雪迟，待我凯旋而归，就为我生一个真正的孩子吧。”
她瞳孔一缩，警觉地抬头。
临哉的微笑似乎含着苦涩，一向孤傲冷淡的那双眸子里，竟透着些许悲哀的光芒。
那种悲哀明明是一种丢盔弃甲后的心碎。
他知道了？知道自己的怀孕是假的……
她的手不由戒备地抚上肚子。是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
临哉竟也不再看她，敛了敛眉，就这么转身出了大殿。
转眼间，已到了桂魄初生的季节。秋色澄鲜，白月如霜。
今日起床后总觉得懒懒的不爱动，惊鸾殿的门却一反常态地被人一脚踢开。
自从临哉走后便再无消息，平时也没人来这里找她，怎么今天……
她揉了揉眼，蹙着眉头朝来人望去。
“暮雪迟，从床上滚下来。”
「十三」
绛柔眉宇间酝着团淡淡的黑气，一双含冰淬雪的眸子，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
手里拎着的那把剑，也就自然而然地指向了暮雪迟的心房。
“你跟肚子里的那个孽种，是时候去给临哉陪葬了。”
而床上那个女孩一潭死水般的眼睛却阖然睁开，滤出一种如梦初醒的神采。
“他死了？谢临哉……真的死了？”
临哉在剿魔一役中被打散了修为，肉体已经烟消云散，魂魄永困于北阙山下。天君知道之后不肯发兵相救，反而怨他带兵不力，褫夺了一切封号。
而她怎么想也不明白，为什么百年前如同战神般战无不胜的临哉，为何失去一臂，又为何突然修为锐减到如此地步……思来想去，总与这个从凡间带回来的小天女脱不了干系。
“要杀我可以，让我再去见江悲风一面。”
“你和这个孽种早就该死，坠下诛仙台以后，不过也就是继续你的轮回，不必有什么可惜。见你旧情人可以，不过……”
绛柔将一枚丹药弹入她的嘴巴，“一句话你也别想说。”
师父，要见到师父了……
她的脚步很急，身子前倾，喉咙几次都被长剑别上血痕。但她恍若不知，手臂被绛柔紧紧攥着，也踉跄着快步往前走。
“你只在回雪园外远远地望一眼他罢。”
绛柔使劲将她往后一扯。最多偷偷看一眼，他们两个不能见面。否则自己没有能在对付江悲风的情况下还能杀掉她的把握。
暮雪迟的目光早就紧紧黏在园内那个人的身上。
回雪园？
师父把这里布置得跟苍梧峰一模一样，这里是看风景、吃糕点的石桌，往东一点是有蚂蚱蹦来蹦去的小块菜畦，西边是自己平时日日泡在里面研制桂花糕的小厨房，南边空落落的侧殿便是自己的卧室……
师父……她张大嘴巴却喊不出任何声音。
也许是天意，让我注定不能留在你身边。来世如果，如果我选择了去北阙山守候爹爹，你会在天上一直等到我回来的那刻吗？
怎么想也应该跟你说一声才对，不然你现在早就以为我变心了，又怎么会留恋我呢？
你这么好，一定能在天界觅得佳侣，又怎么会留恋一个小小的凡人呢？
怎么想那天见到你之后……都应该跟你说一声才对。
哪怕复仇前功尽弃……
对不起啦师父，那时我为了复仇不去找你，来世我又为了爹爹不来找你，你一定很气我很怨我吧？
“该走了。”
身后那双冰冷的手蛇一样盘上了她的肩膀。
而她始终不甘心地别着头，一直朝回雪园的方向张望。
诛仙台，神仙自此坠落便转世为人，凡人自此坠落……便形神兼灭，永不超生。
还好她之前不学无术，身为天女，连诛仙台的作用都分不清楚。
绛柔脸上现出浅浅笑涡，临哉，此事一毕，我很快便去魔域陪你。
你生，我陪你生；你死，我陪你死。
任何人任何事都拆散不了我们，哪怕你曾经被别人迷惑了心神，我也会让你看清楚，最后能不离不弃陪在你身边的，从头至尾只有我李绛柔一个人……
“死吧！”绛柔眉毛向上勾起，轻轻推在她的后背。
她还是很怕失重，于是紧紧闭上眼，却在坠落的瞬间，体会到五脏六腑都在灼烧的感觉。
怎么这么痛？她不由得睁开眼，赤红一片，原来是无尽的红莲业火。
双手在空中无所依傍地乱抓，她痛苦地无声嘶喊，手腕却突然被什么人紧紧攥住。
回到了诛仙台上，她费力地抬起被灼伤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袭修竹般的青色。
“我发过誓，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再在我面前把她带走。”
师父。让人心安的沉水香味。她全身剧痛无比，仍拼命向他怀抱深处爬去。只想离那香味近一点，再近一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绛柔刹那间变得脸色惨白。
“既然你这么不想让她留在天界，我便陪她一起下凡。”
“悲风上仙，绛柔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