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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老叟后,我拿起阿耶手臂,轻轻贴在自己面颊上。
难以置信这张曾经宽大温暖,能为我遮风挡雨的手掌,如今居然如此干瘪冰冷,仿佛一用力便会捏碎。
屋内一盏孤灯,烛影飘摇。
屋外却是狂风渐起,入夏第一场暴雨,即将席卷而来了。
(二十二)
几日后,天气晴好。
我推开轩窗,却见一个修长身影摈弃左右,独自在院中缓行。
似是感觉到我的凝视,对方一顿。
我忙将窗牗合上。
再次坐到镜前细看,只觉脖颈酸痛,那梦中留下的勒痕颜色稍轻,但仍有一圈红痕触目惊心,如一道蜈蚣蜿蜒于肌肤上。
忽地,身后门开了,带起一阵冷风。
面前的菱花镜倒映一身霜雪般的白衣,和披泄肩上的墨发,对方唇色极淡,肤色冷白,碧眼清湛,如一汪凝着秋水的平湖。
看起来不光不凶煞,甚至有些温柔。
「上京已陷于胡羯之手,圣人已携宫妃子女逃往洛京,你若往南,一路上凶险万分。」
我合上妆奁,听他语气柔和,便轻声回道:「可我阿耶病得厉害,自然是要去大城延医的。」
话音未落,一股酸楚已冲上鼻腔。
对方窥见了我眼里闪动的水波,微微愣住,紧接着长眉一蹙,低声道:「你流泪了。」
「不用你管。」
「呵,前几日我还是你男人。」
见我哑口无言,他蓦然笑道:「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倒真是个好性子呢。」
我移开眼,却仍能感觉那双眼在打量我。
之前他狠狠看我,并不会带来这种遍体发烧的羞耻感,如今的目光却似乎蕴含着截然不同的含义,看得我浑身发毛,后背出了层冷汗。
此刻虽不说话,却感觉空气十分胶着。
「你...........」
他刚出声,我便忍不住站了起来。
「怎么?」
「没,没什么。」
我默默坐回去,只听对方娓娓道:「杀砚杀墨已打探了,要杀你的人是文昭县主,此女同时又是西贵妃最宠爱的侄女。」
「西贵妃颇得圣人爱宠,不过陛下日薄西山,红丸都吃上了,恐怕时日无多。」
「你且等等,静待时机。」
听他的口风,竟要替我杀人?
我一时震惊,胸臆翻滚,两道热泪便扑簌而下:「你,你真愿意帮我?」
对方轻笑一声:「杀个人而已,这有何难。」
「不过,你到底是因何惹到了她?」
「我?我........」
我坐于原地,神情茫然。
我曾为了瞿家那一点贤妇的名声,衣不解带地照顾了瞿晃的病母三年,却落得个一无所有,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即便什么也没做,厄运还是一个个接踵而至。
思前想后,唯有惨然一笑:「也许我活着便叫她不快吧,人各有命,谁知道呢?」
「你的好命,还没有开始呢。」
闻他这么说,我感激抬眼,却猛然撞进对方深邃乌碧的双目,其中坐着一个女子小小的倒影,那样地纤脆而柔弱。
「先前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什么话?」
我正发呆,却不意身后的人越走越近,一双手轻轻按在我肩上,霎时间,面前模糊的铜镜中,两人脸儿相并,就如鸳鸯交颈。
「我瘸了,你养我吃喝,我死了,你为我收尸。」
他说着,口唇微倾到我耳边,吹气如兰似麝。
「不会是全然骗我的吧?」
(二十三)
我一惊之下,跳起来转身就跑。
这一跑就跑到了院落尽头,此处蔷薇纷乱,满架繁花,我索性往棚下一坐,思绪紊乱。
之前事出紧急,我抓着他硬摁了婚书,如今他愿意,我却不愿意了。
再回想他出手慷慨,随扈伴身,说不得门第比瞿晃还高,我即便一时高攀了,往后也是被休下堂的命........
这么想着,我心下愈发后怕。
眼前再次浮现那张艳丽面孔,却是冷傲睥睨,仿佛我只要反悔,下一瞬就会如摘花一般,轻轻摘掉我脑袋。
我摸着脖颈,仿佛真听到了那一道折断的咔嚓声。
当下正魂不守舍,面前忽然行来两人。
定睛一看,却是杀墨和杀砚。
他们一人肩挑双担,另一人手提高箱,当着我面,杀砚将那红皮箱子置于臂上,轻轻掀开。
却是满满一箱金珠!
我正被那反射的金光耀得睁不开眼,杀砚已退至一边,杀墨放下担子,揭开红布,两边是叠得整齐的一摞绫罗绸缎,用累累金丝绣着花鸟鱼雀,卷草蝠纹。
我颇感茫然:「此为何意?」
「此乃聘也。」
「.........」
「郎主说了,因出门在外,身上财帛有限,女郎若觉寒微,待回到陈郡再尽力满足。」
说罢,两人叉手行礼。
「如此,女郎可仔细思量。」
(二十四)
两人走后,我对着面前闪闪发光的聘礼好一阵出神。
当初瞿晃聘我,所费不过喜饼一担,金耳珰两只,银镯三对,唯有的几身新衫,还是我自掏了体己去店里做的。
之后三年,便是粗衣陋衫,深居简出,整日与他的病母为伴。
未料有一日,我这下堂妻还能如此得人青眼。
闲坐片刻,日移云动,厚重云雾盘踞在天空,夕阳在空隙间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天渐渐暗下来了。
不知何时,身前多了一个人影。
对方是独自前来,衣袂缓缓拂开,打着一盏低垂的绛纱灯,灯火照耀之下,眼前一晃,瞧见他一双碧眼。
许是坐在风里久了,我浑身寒凉:「我只是一末等士族女郎,如何配得上你重金相聘?」
「我在家中也不过庶子而已,与你正相配。」
他往后走几步,轻轻一推,我身下的花架便渐渐摇曳起来。
「金子就算了,衣裳都是去成衣巷子现买的,你若不喜欢那款式颜色,自己拿去退了换了,都随你。」
「我.........」
「怎么不高兴?莫非是礼聘太少?」
当着面前铺了满箱的金珠,我不好发违心之言,他见我默然摇头,凑近了柔声道:「还是我相貌鄙陋?」
说着,他微低了头看我,一缕鬈发垂在额上,像画里走出来的仙人,又像西域深海中的鲛人,有一对清透如洗的眼眸。
这摄人心魄的艳色扑面而来,任我如何张口,也说不出一个丑字,只能讷讷:「不..........不是,是你太凶了。」
「.........」
「你杀人如砍瓜切菜,我不喜欢。」
花架渐渐停了,对方一扬手,又晃悠悠地荡了起来。
「身在乱世,我为挣功名,不得已刀口舔血,可都是战场上见真章,从未伤过老弱无辜。」
顿了顿,又道:「你若怕刀,我以后不再拿到你面前来,好不好?」
见他声音宛然低沉,有些嘶哑,我轻咳一声:「还有,你声音也不好听。」
「只是被人下了毒,烧伤了喉咙,过阵子就好了。」
不得不说,对方这放下身段,温柔入骨的样子,实在令人迷惑,也令人心软。
鸡蛋里的骨头都被挑完了,我无法可想,目光渐渐凝在了面前那箱金珠上。
「你先前说,家在陈郡?」
「是。」
「那我嫁去陈郡,你能让我带上阿耶吗?」
「.........」
「我不要你金珠,也不要你绸缎,只要你将我带去陈郡,允我照料阿耶。」
我低着头,细声哽咽:「我便作你的妻。」
(二十五)
初夏夜长,蛩鸣轻细,散落草尖的萤火虫渐渐绝了踪影,等了许久,方听到那低低哑音响起:「你可知此事艰难?」
我移开脸,不敢看他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