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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B】深院无穷碧-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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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老叟后,我拿起阿耶手臂,轻轻贴在自己面颊上。

      难以置信这张曾经宽大温暖,能为我遮风挡雨的手掌,如今居然如此干瘪冰冷,仿佛一用力便会捏碎。

      屋内一盏孤灯,烛影飘摇。

      屋外却是狂风渐起,入夏第一场暴雨,即将席卷而来了。

      (二十二)

      几日后,天气晴好。

      我推开轩窗,却见一个修长身影摈弃左右,独自在院中缓行。

      似是感觉到我的凝视,对方一顿。

      我忙将窗牗合上。

      再次坐到镜前细看,只觉脖颈酸痛,那梦中留下的勒痕颜色稍轻,但仍有一圈红痕触目惊心,如一道蜈蚣蜿蜒于肌肤上。

      忽地,身后门开了,带起一阵冷风。

      面前的菱花镜倒映一身霜雪般的白衣,和披泄肩上的墨发,对方唇色极淡,肤色冷白,碧眼清湛,如一汪凝着秋水的平湖。

      看起来不光不凶煞,甚至有些温柔。

      「上京已陷于胡羯之手,圣人已携宫妃子女逃往洛京,你若往南,一路上凶险万分。」

      我合上妆奁,听他语气柔和,便轻声回道:「可我阿耶病得厉害,自然是要去大城延医的。」

      话音未落,一股酸楚已冲上鼻腔。

      对方窥见了我眼里闪动的水波,微微愣住,紧接着长眉一蹙,低声道:「你流泪了。」

      「不用你管。」

      「呵,前几日我还是你男人。」

      见我哑口无言,他蓦然笑道:「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倒真是个好性子呢。」

      我移开眼,却仍能感觉那双眼在打量我。

      之前他狠狠看我,并不会带来这种遍体发烧的羞耻感,如今的目光却似乎蕴含着截然不同的含义,看得我浑身发毛,后背出了层冷汗。

      此刻虽不说话,却感觉空气十分胶着。

      「你...........」

      他刚出声,我便忍不住站了起来。

      「怎么?」

      「没,没什么。」

      我默默坐回去,只听对方娓娓道:「杀砚杀墨已打探了,要杀你的人是文昭县主,此女同时又是西贵妃最宠爱的侄女。」

      「西贵妃颇得圣人爱宠,不过陛下日薄西山,红丸都吃上了,恐怕时日无多。」

      「你且等等,静待时机。」

      听他的口风,竟要替我杀人?

      我一时震惊,胸臆翻滚,两道热泪便扑簌而下:「你,你真愿意帮我?」

      对方轻笑一声:「杀个人而已,这有何难。」

      「不过,你到底是因何惹到了她?」

      「我?我........」

      我坐于原地,神情茫然。

      我曾为了瞿家那一点贤妇的名声,衣不解带地照顾了瞿晃的病母三年,却落得个一无所有,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即便什么也没做,厄运还是一个个接踵而至。

      思前想后,唯有惨然一笑:「也许我活着便叫她不快吧,人各有命,谁知道呢?」

      「你的好命,还没有开始呢。」

      闻他这么说,我感激抬眼,却猛然撞进对方深邃乌碧的双目,其中坐着一个女子小小的倒影,那样地纤脆而柔弱。

      「先前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什么话?」

      我正发呆,却不意身后的人越走越近,一双手轻轻按在我肩上,霎时间,面前模糊的铜镜中,两人脸儿相并,就如鸳鸯交颈。

      「我瘸了,你养我吃喝,我死了,你为我收尸。」

      他说着,口唇微倾到我耳边,吹气如兰似麝。

      「不会是全然骗我的吧?」

      (二十三)

      我一惊之下,跳起来转身就跑。

      这一跑就跑到了院落尽头,此处蔷薇纷乱,满架繁花,我索性往棚下一坐,思绪紊乱。

      之前事出紧急,我抓着他硬摁了婚书,如今他愿意,我却不愿意了。

      再回想他出手慷慨,随扈伴身,说不得门第比瞿晃还高,我即便一时高攀了,往后也是被休下堂的命........

      这么想着,我心下愈发后怕。

      眼前再次浮现那张艳丽面孔,却是冷傲睥睨,仿佛我只要反悔,下一瞬就会如摘花一般,轻轻摘掉我脑袋。

      我摸着脖颈,仿佛真听到了那一道折断的咔嚓声。

      当下正魂不守舍,面前忽然行来两人。

      定睛一看,却是杀墨和杀砚。

      他们一人肩挑双担,另一人手提高箱,当着我面,杀砚将那红皮箱子置于臂上,轻轻掀开。

      却是满满一箱金珠!

      我正被那反射的金光耀得睁不开眼,杀砚已退至一边,杀墨放下担子,揭开红布,两边是叠得整齐的一摞绫罗绸缎,用累累金丝绣着花鸟鱼雀,卷草蝠纹。

      我颇感茫然:「此为何意?」

      「此乃聘也。」

      「.........」

      「郎主说了,因出门在外,身上财帛有限,女郎若觉寒微,待回到陈郡再尽力满足。」

      说罢,两人叉手行礼。

      「如此,女郎可仔细思量。」

      (二十四)

      两人走后,我对着面前闪闪发光的聘礼好一阵出神。

      当初瞿晃聘我,所费不过喜饼一担,金耳珰两只,银镯三对,唯有的几身新衫,还是我自掏了体己去店里做的。

      之后三年,便是粗衣陋衫,深居简出,整日与他的病母为伴。

      未料有一日,我这下堂妻还能如此得人青眼。

      闲坐片刻,日移云动,厚重云雾盘踞在天空,夕阳在空隙间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天渐渐暗下来了。

      不知何时,身前多了一个人影。

      对方是独自前来,衣袂缓缓拂开,打着一盏低垂的绛纱灯,灯火照耀之下,眼前一晃,瞧见他一双碧眼。

      许是坐在风里久了,我浑身寒凉:「我只是一末等士族女郎,如何配得上你重金相聘?」

      「我在家中也不过庶子而已,与你正相配。」

      他往后走几步,轻轻一推,我身下的花架便渐渐摇曳起来。

      「金子就算了,衣裳都是去成衣巷子现买的,你若不喜欢那款式颜色,自己拿去退了换了,都随你。」

      「我.........」

      「怎么不高兴?莫非是礼聘太少?」

      当着面前铺了满箱的金珠,我不好发违心之言,他见我默然摇头,凑近了柔声道:「还是我相貌鄙陋?」

      说着,他微低了头看我,一缕鬈发垂在额上,像画里走出来的仙人,又像西域深海中的鲛人,有一对清透如洗的眼眸。

      这摄人心魄的艳色扑面而来,任我如何张口,也说不出一个丑字,只能讷讷:「不..........不是,是你太凶了。」

      「.........」

      「你杀人如砍瓜切菜,我不喜欢。」

      花架渐渐停了,对方一扬手,又晃悠悠地荡了起来。

      「身在乱世,我为挣功名,不得已刀口舔血,可都是战场上见真章,从未伤过老弱无辜。」

      顿了顿,又道:「你若怕刀,我以后不再拿到你面前来,好不好?」

      见他声音宛然低沉,有些嘶哑,我轻咳一声:「还有,你声音也不好听。」

      「只是被人下了毒,烧伤了喉咙,过阵子就好了。」

      不得不说,对方这放下身段,温柔入骨的样子,实在令人迷惑,也令人心软。

      鸡蛋里的骨头都被挑完了,我无法可想,目光渐渐凝在了面前那箱金珠上。

      「你先前说,家在陈郡?」

      「是。」

      「那我嫁去陈郡,你能让我带上阿耶吗?」

      「.........」

      「我不要你金珠,也不要你绸缎,只要你将我带去陈郡,允我照料阿耶。」

      我低着头,细声哽咽:「我便作你的妻。」

      (二十五)

      初夏夜长,蛩鸣轻细,散落草尖的萤火虫渐渐绝了踪影,等了许久,方听到那低低哑音响起:「你可知此事艰难?」

      我移开脸,不敢看他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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