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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说过、过,他是笨,”桃山嘟哝,“不和他计较。但不能笨太久、久了,会坏。”
老板娘愕然,没听懂。
桃山拿了一张新的白纸,挑了一根蓝色的画笔,低头自己画起画来。恰逢有人买东西,老板娘没再管她,转身忙活去了。
***
桃山每天都坐在小卖部门口等戚渊,她有些闷,而戚渊说过会陪她玩。这一次戚渊凑了好几天才凑够五十个瓶子,他拖着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捡来的麻袋,吊儿郎当地晃到小卖部门口,刚好瞅见那雪娃娃撑着下巴望他。
“咦,”戚渊把麻袋拿给老板娘,然后凑到桃山跟前逗她,“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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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大的少年穿着灰扑扑的长袖衫,末冬的天,裤子穿的是刚过膝的短裤,脚上一双黑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球鞋;他的嘴巴冻得有些紫,神色却依旧倨傲又恶劣。
“是什么?”戚渊没接,乱糟糟的头发有点挡眼睛,他浑不在意地捋了捋,嘲笑挖苦道,“碰了结巴的东西,我也结巴了怎么办?”
桃山打开对折的纸,上面画了个蓝色的小人。
“画、画的你,”这个雪娃娃弯着眼朝他笑,灿烂得不得了,“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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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桃山举高的画,十一岁的少年还没能学会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创建和谐家园】了许久,从一脸吊儿郎当的讥诮到沉默再到故作嫌弃,明眼人都能看出的别扭。
“丑死了,”他一把扯过桃山手里的画,瞄了一眼之后粗暴地塞进自己口袋里,“怕你哭,勉为其难收着了。”
桃山一点都不介意少年的态度,对方拿画的时候她看见他手上大大小小的伤,注意力就立刻到伤口上了,她就问他:“痛、痛吗?”
戚渊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痛吗?”他手上的伤在六七岁的小桃山眼里是顶顶严重的,她平时蹭破点皮都痛得哭,这个小哥哥手背上是一条长长的刮痕,上面渗着血,凝固后变成血痂,厚厚地盖在手背,桃山伸出手想碰,但怕他痛,便又把手缩了回去,忍不住抬头糯糯地说,“好痛。”
“痛屁,”戚渊把手背在身后,“有伤才男人。”
桃山认真地反驳:“但是,痛。”
戚渊捡了块砖头扔地上,【创建和谐家园】往那一坐,两只手撑到地上,腿往前一搁,他抬头看树间夕阳的光,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拔来的草,浑不在意地说:“习惯了。”
桃山不太理解:“是、是总打、打架吗?”
戚渊喉间哼了一声:“算吧。”
桃山像个小大人那样,一字一句讲得可认真了:“打架不好。你、你不要老打、打架。”
“你管老子啊?”戚渊脏兮兮的手故意去摸桃山扎好的小辫子,还把她发绳扯了下来,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双少年气未脱的凤眼坏兮兮的,里面透着恶劣的笑,他张牙舞爪,故意模仿着桃山的结巴,吓唬她,“再管、管管我,打打打你啊!”
桃山愣了,傻乎乎地摸着散开的头发,反应迟钝,没来得及说出话来,小卖部老板娘就在收银台那骂戚渊:“你这兔崽子!又欺负妹妹!”
戚渊朝桃山做了一个鬼脸,笑嘻嘻地跑远了。十米开外,他忽然回了一次头,那个冰雕玉琢似的雪娃娃乖乖地坐在树下朝他望着,她的头发很软呼地被风吹过,在树叶间斜落下的光里,她坐姿端正又乖巧,眼神想必也是稚嫩安静又天真的。
戚渊心里说不出来的快活,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高兴”的滋味了。
他把裤兜里的画拿出来,仔仔细细地揉平了褶皱的地方,看了好几眼。六岁的小女娃画的丑,一个圆圈就是一个头,五官很魔幻,手脚长度都不一样,但戚渊看着就是觉得顺眼。他蹭了蹭衣服把手蹭干净,然后把画方方正正地叠好放进口袋。
可以多欺负几次。戚渊心里想,她话都讲不好,又那么笨,肯定是连告状都不会的。
***
过了几天戚渊又去找桃山。
桃山在看童话故事,看得入迷,戚渊故意在她身边叫她一声雪娃娃,把桃山手里的书吓掉了。
“这都怕,”戚渊把书捡起来,拍拍尘,给桃山塞回小书包里,“别看了,童话都是骗人的,你人都够傻了。”
桃山眼神留在书上依依不舍,忍不住软软开口求他:“想看。”
戚渊瞅她一眼,觉得她这眼睛真是犯规,她这么可怜巴巴的,他下意识地就把书从书包里重新拿出来塞给她,嘴上抢救性质地嫌弃一下:“都多大了还看丑小鸭。”
“好看,”桃山乖乖地回答,“喜欢。”
“那我特意跑来陪你玩,你就看书啊?”
桃山想了想,觉得小哥哥说得很对,于是她兴高采烈地把书塞回给戚渊,软软地说:“那七、七原,念给,桃山听。”
戚渊睨她一眼:“谁叫七元了?戚渊,要叫就好好叫。”
桃山于是跟着重复:“戚、戚戚渊。”
“算了,”戚渊看她一脸认真地反复念了好几个戚,头大道,“不会叫就干脆叫哥。”
桃山睫毛又长又翘,睁大眼睛看人的时候就特别像洋娃娃,戚渊有点手痒,想摸。
她乖乖地跟着戚渊念:“哥。”
真好听。声音真的好软好乖啊。
戚渊遮掩不自在,摸了摸鼻头,大爷似的把桃山塞给他的书粗粗翻了几页,看似不耐烦地问:“你看到哪?”
“这里!”小桃山胖乎乎的小手殷勤地把书页往后翻,翻到带插画那一页。
戚渊瞅了一眼书,就没认得几个字。但他总觉得桃山不认得几个字、很好糊弄的,于是装模作样地把书捧着,实则是瞄着插画,胡乱念了一通。
“丑小鸭他……呃,不想下蛋,只想像小猫一样拱背叫,什么花……哦,摘花有想法,不好,就是摘花不好的意思。丑小鸭还想在水里游,经常看见天鹅飞,丑小鸭就开心。”
念着念着戚渊烦死了,没几个字认得,自己几乎都是在看图编故事。编久了不耐烦,戚渊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开始正式胡说八道起来。
“丑小鸭咬别的小鸭,啄别的小鸡,挠别的小猫,谁敢打它它就揍谁,然后天鹅看见丑小鸭实在太厉害了,就邀请丑小鸭一起玩,然后丑小鸭就变成天鹅和天鹅一起玩,它给别的天鹅捉小虫子吃,对它们特别好,别的天鹅就很喜欢它,然后和它一起玩。”
“哇!哥、哥的丑小鸭好,好棒!”桃山眼睛亮晶晶的,“和书、书上的不一样!”
“书上的字你认得?”戚渊心里头突然觉得有点不得劲。
“认、认得,”桃山崇拜地看着戚渊,“但哥、哥的小鸭好、好厉害!桃山,喜欢!”
“这有什么好厉害的?”戚渊被小桃山这么一说又高兴起来,有点臭屁地说,“我更厉害。我打遍这条街的时候,这里头所有的人都要叫你哥我一声老大,别街的就得叫我渊哥!平常打架的时候,我一脚就上去——你听不听得懂啊,只点头算什么回事?”
“哇哦!”桃山捧场地鼓掌,“哥、哥最,最厉害了!”
戚渊被夸得高兴,摸了摸桃山的头,眯着眼道:“行了,以后我罩你,谁欺负你,我揍他。”
桃山就很崇拜地看他,就那么一眼,戚渊心里美出泡泡。
自那天以后,戚渊过来换硬币的时候都会和桃山讲自己今天又去巡视了哪条街,收拾了哪些不听话的人。桃山很快就忘记她第一次遇见戚渊时,他是被人怎么殴打的场景了。在她小脑袋里,戚渊就是这条街上顶顶厉害的人。
顶顶厉害的戚渊有时候还会给她带一些蟋蟀玩,班上其他小朋友兴起养小虫子的时候,戚渊也给她抓过一些长得特好看的小飞虫;偶尔他也会恶作剧,最过分的一次戚渊挖了一条蚯蚓,放在桃山手上吓唬她。那一次桃山被吓哭了,戚渊哄了很久,讲什么故事都不管用。半大的少年摸着鼻子一脸头大,掏了自己的钱买了人生第一颗泡泡糖,哄小孩去了。
桃山很讲道理,吃了糖就不哭。眼睫毛挂着泪珠,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小凳子上画画。戚渊花了钱心里有点血疼,总觉得自己亏,好几次想摇着那个雪娃娃把糖吐出来。可盯着盯着发觉她吃糖的样子还蛮可爱的,腮帮子一动一动,脸圆圆的,比奶气的小猫还要可爱。
戚渊晕晕乎乎地掏钱又买了一颗,塞给桃山。
后头买着买着就买成了习惯,戚渊口袋里永远存着一颗泡泡糖,只要是小桃山不高兴,戚渊就给她嘴里塞一颗,她立刻就能笑得和糖一样甜。
成天骗糖的吧?
半大少年嫌弃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戚?打架丑小鸭?捡垃圾买糖哄桃?渊
VS
桃?可爱白天鹅?喜欢被投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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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打了别打了!中辉,别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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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长得高大,身材很是壮实,一身酒气,脸涨得通红,暴躁得像是一头发怒的牛。
“你那什么眼神?你在瞪老子?你给老子滚过来!”
戚渊于是耷拉下眉眼,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坐在碗柜边,偶尔抬眼,眼神却又颇为挑衅,他慢慢地说,“你倒是打,往这打,把碗打碎了最好。”
“戚渊你少说几句!”女人叫了少年一声,然后扭头紧紧攥着男人手里的皮带,哭着求男人,“中辉,别打了,我们先去睡觉好不好?”
“我今天一定要打死他!”
女人死死抱着他,慌乱中又扭头朝戚渊叫道:“戚渊你快出去!”
就这一句话光景,男人把女人踹倒在地上,提着皮带往戚渊身上抽。戚渊第一个反应是抱着碗柜,担心男人一鞭子真把碗柜抽倒了,柜子里的碗会碎。
“啪——”
戚渊没跑掉,皮带在空气里哗哗作响,戚渊疼,数不太清打了几鞭,后面他妈大概是扑过来替他挨了几鞭,又被戚渊推了出去。后头他爸酒劲彻底上头了,狠抽了几次抽没了力气,便扔了皮带骂骂咧咧几句,喘着粗气进了屋里倒头大睡。
这次打得非常狠。
起因很简单,就是男人喝醉了酒,寻了他妈撒酒疯,戚渊看不下去,上前推了一下男人。
女人红着鼻头,掉着眼泪,拿了酒精想给戚渊擦擦。家里没有什么伤药,就一瓶酒精,他妈倒了一点到盖口,轻轻倒在破皮的鞭痕上。
鞭痕肿起来,红紫还带血,女人一阵心疼。
“疼不疼?”她轻声问儿子。
戚渊很瘦,头靠着坑坑洼洼的墙上,眼底是昏黄的灯光,他像是感觉不到疼那样,一滴泪都没流,唇瓣发白干燥起了皮,他舔了舔,故作轻松地说:“习惯了,不疼。”
女人哽咽着说:“妈明天给你买点药,涂涂很快就好了。”
戚渊没应。
他看着窗外,窗下是臭水沟,再远是杂草丛生的乱石堆,落日在那掩去最后一点余晖,黑幕就此一点一点降下。
那扇窗看不见夜幕里任何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别家的灯火。
里屋男人开始鼾睡,女人却连哭泣的声音都很小。
戚渊突然就说:“妈,我们走吧。”
女人倏忽停下手里的的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半大的少年,失声问道:“什么?”
“妈,你知道离婚吗?我同学爸妈离了婚就分开过了,你和他可以离婚,”戚渊漆黑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他的眼神很坚定,字句异常认真,“分开过,我跟你。”
“你在说什么啊?”女人低头给他擦酒精,不接他的话,另起了一个话头,“你最近是不是又逃学了?”
“妈,”戚渊打断女人,很直白地说,“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可以去【创建和谐家园】,【创建和谐家园】离婚。”
“你要好好读书,别老想着逃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