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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寂无声的雪夜里,自然不会有人回答她,她伸手抚上那张白皙秀致的脸孔,又在床边守了许久后,才终于离去。
她并不知,身后那孩童忽然睁开了眼,对着她的背影轻轻道:「羡娘,你放心,这辈子,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个贫寒却又温暖的小家,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弟,一切又像回到了前世般。
沈羡娘却时常有些恍惚,心底总有种隐隐不真切的感觉,好像一切都是假的,她依然躺在那间漆黑的小屋中,凄惨无比地等着死去。
可越长越高,对她越来越好,活生生就站在她眼前的乔云焕,却告诉她,这一切又都是真的。
她常常不敢相信,这辈子,自己真的要苦尽甘来了吗?
比起沈羡娘的患得患失,乔云焕更紧张的是,自己身上那从娘胎里便带来的病。
这病,在上辈子,就将他和沈羡娘都害苦了,为了替他治病,沈羡娘还差点嫁给了一个老头子……一想到那段酸楚不堪的回忆,乔云焕就对沈羡娘充满了心疼。
上辈子,沈羡娘当真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沈羡娘的父亲是个杀猪匠,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女承父业」,也干起了杀猪的活计,小小年纪就要去城中摆摊卖猪肉,辛苦维持生计。
她其实并不是个温柔的姑娘,相反,人人都说她泼辣厉害,是个从不肯吃亏的性子。
她唯一的温柔,大概都只给了乔云焕一人。
因为她模样水灵漂亮,父亲又早死,家中无依无靠,身边只带了个孩子,所以附近时常会有地痞流氓来骚扰她。
她虽没读过什么书,比不得乔云焕的聪慧,却天生有着一股不怕死的狠劲,谁敢欺负她,她就从厨房拿出一把刀,杀气腾腾地往门前一站,那凶悍的架势根本不像个小姑娘。
「你们都来啊,试试我沈家杀猪的功力,我一刀一个,绝不拖泥带水,你们信不信?」
乔云焕在门边,探出脑袋看着沈羡娘,她挥舞着杀猪刀,毫无畏惧的样子:「我家乔乔还要读书呢,谁敢吓到他,我就把那人一对耳朵都削掉,不要命的就上来试试!」
那些地痞也只是想逗逗沈羡娘,占点小便宜罢了,见她这么凶悍,也不敢拿命跟她搏,只笑嘻嘻地说句「小娘子好凶」,便纷纷散去了。
沈羡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手中刀垂了下来,后背已全是冷汗。
她一回头,却看到了门边的乔云焕,不由愣了愣:「你站这里干什么,快进去,今天夫子交代的功课你做完了吗?」
乔云焕不说话,只是眼里一点点漫上了泪水,沈羡娘跟他对望着,心中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酸楚,连忙吸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好端端的哭什么?姐姐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快别哭了……」
乔云焕一步步走到了她面前,忽然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她,她一怔,赶忙扔了手中的刀,害怕伤到他,他却在她耳边咬紧牙,一字一句道:「这些人,等我长大了,一个都不会放过……」
姐弟俩在院中正惨兮兮地抱作一团时,隔壁的老婶子哆哆嗦嗦地走了出来,叹着气道:「羡娘啊,这样下去不是法子,你要快点许配个好人家才是,有了男人做依靠,这些地痞也就不敢来骚扰你了……」
沈羡娘愣了愣,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孩童,抿住唇,一言未发。
当夜,他们吃饭时,她冷不丁抬起头,对他说了一句:「乔乔,我把你养大,你给我做相公好不好?」
乔云焕嘴里一口饭差点喷出来,他望着一本正经的沈羡娘,有些哭笑不得:「姐姐……」
沈羡娘倒像是深思熟虑才做出这决定:「从今往后,你别叫我姐姐了,你唤我羡娘,怎么样?」
她掰着手指头,像是在算些什么,喃喃自语道:「男孩子长得快,再过几年,你就会比我高了,我们走出去,旁人也不会说我们不般配的……」
乔云焕还是愣在那里,沈羡娘终于发现他的异样,好半晌才艰涩开口:「怎么,你不情愿啊?你不想给我做相公吗?你是不是……嫌弃我比你大?」
「不,不,只是……」乔云焕忽然结巴了,不知该怎么回答沈羡娘,这转变来得太突然,他从前根本想都没有想过。
沈羡娘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眸光渐渐黯淡了下去,却很快又对他一笑:「行了,我跟你说笑呢,瞧把你吓成这个样子,我去厨房干活了……」
她麻利地收拾碗筷起身,抱到了厨房里,他偷偷躲到门边,看着她一边洗碗,一边有什么掉落在水盆中,漾开一圈又一圈。
他心里忽然堵得很难受,靠在门边滑坐了下去,望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此后几年,有些微妙的东西,不知不觉就发生了改变,乔云焕常常会望着沈羡娘的背影出神。
他长大了不少,已经算得上一个翩翩少年了,城里开始有不少姑娘跑到学堂去看他,还害羞地送给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他却通通都拒绝了,拿起书本的时候,脑袋里只浮现出沈羡娘的模样。
他直到这时才懵懂发现了什么,自己其实……是能对着她喊出那声「羡娘」的。
可这番后知后觉,还没等他找个机会告诉她时,一个平常的午后,他已经先在学堂突然晕倒了。
醒来时,只听到沈羡娘与大夫的对话,隔着一道帘子,那大夫叹息着:「这病不好治,从娘胎就带出来了,所用药材极其珍贵,要砸一大笔钱进去的,你们这种家境啊,难!我看你还是……」
「不行,我不会放弃乔乔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一定会治好他,大夫你等等我,我会筹够钱的!」
沈羡娘苦求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乔云焕苍白着脸,扭头望向窗外的浮云,久久未动。
一行泪水滑过眼角,他忽然想,那声「羡娘」,大概他永远也无法叫出来了。
(五)
十五岁那年,乔云焕抱着一颗必死的心,走在月光下,一步步踏进了冰冷的河水中,想要了却自己的生命。
赶来的沈羡娘在河边一声尖叫:「乔乔!」
她扑通跟着跳入水中,奋不顾身地将他拖了上来,那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动手打了他:「你在做什么?做什么?吃药把脑袋吃糊涂了吗?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他仰面躺在月光下,哭得浑身都在颤抖:「姐姐,我不想治了,我不想看着你嫁给那个老头子,你把聘礼全都退了吧,我宁愿现在就投水自尽,也好过毁掉你的一生……」
「什么老头子?」沈羡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咬着牙在风中道:「亏你还读过圣贤书,有没有一点修养,那是欧阳大人!人家从前是个文官来的,满腹学识,温和儒雅,才不是你说的什么糟老头呢……」
乔云焕红着双眼,一声吼道:「他都六十有五,从朝堂上退下来都好几年了,都能做你爷爷了,还不是糟老头吗?!」
沈羡娘忽然一耳光打过去,乔云焕整个人懵住了,沈羡娘在月下力竭声嘶道:「我告诉你,这位欧阳大人,我是嫁定了,聘礼也绝不可能退回去,你的病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你若是还要寻死,我不拦着你,你尽管去吧,反正黄泉路上,总有我陪着你!」
那一夜,乔云焕永世难忘,他像是流尽了一生的眼泪。
沈羡娘跟欧阳大人离开的那天,他追在车后面,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终于喊出了那个深埋在心底的称呼:「羡娘,羡娘你不要走……」
那高高的马车会载着她,一路将她带进欧阳府,她马上就要穿上鲜红的嫁衣,嫁给那位能做她爷爷的欧阳大人了。
他心痛如绞,在风中追着车子,嘶声恸哭:「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羡娘,你不是说过,你把我养大,我做你的相公吗?」
「我好不容易长大了,可以娶你了,你怎么能够离开呢?就算生命只剩下一天,我也想和你在一起,求求你留下来……」
他拼命追着那辆马车,从没有那么慌过,一路扬尘滚滚间,他孱弱的身子终于受不住,跌倒在地。
那辆马车却倏然停了下来,黄昏中,沈羡娘从车中跃下,朝他飞奔而来,满面是泪:「乔乔,乔乔……」
那位欧阳大人也下了马车,远远看着他们在夕阳中相拥而泣,目露不忍,终是摇摇头:「罢了,罢了……」
沈羡娘没有说错,他的确是一位儒雅的文人,做不来强人所难之事。
马车载着他独自离去,他不仅留下了沈羡娘,那些聘礼也一并留了下来。
乔云焕直到那一年,才知道失而复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夜风拍打着窗棂,少年又从梦中惊醒,一摸眼角,果然还挂着泪痕。
他已经说不清做了多少次这样的梦,总是梦见上一世,自己追在马车后,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绝望。
明明这一世,他未雨绸缪,很早就劝沈羡娘盘下一间铺子,把生意越做越大,不用再为药钱发愁了,可却还总是梦见这一段,大概前世差点失去沈羡娘,留给他太大的阴影了吧?
正失神间,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沈羡娘披着衣裳,轻轻道:「乔乔,你睡了吗?」
乔云焕稳了稳呼吸,忙回道:「还没呢,姐姐,怎么了?」
「你晚上的药喝了吗?」沈羡娘不知怎么,近来隔三差五就要来问一问乔云焕,确认再三才安心。
或许她也是……叫上一世吓怕了吧?
这辈子,沈羡娘与乔云焕过得好多了,她会做生意,乔云焕也尽心帮她的忙,短短几年间,他们的铺子扩张了好几家,她再也不用为了钱将自己「卖」出去了。
可是,前世那一段经历,还是让她心有余悸。
「乔乔,你知道吗?我做噩梦了,我梦见你病得厉害,可我到处筹不到钱,只能嫁给一位年逾六十的老人,你在我车子后面追着,让我不要走……」
「说起来真奇怪啊,明明你的病快好了,为什么我还会做这种梦呢?」
沈羡娘站在门外呢喃着,乔云焕心头一酸,红了眼眶,深吸口气:「因为你太在乎我了,太害怕……失去我了。」
他们都一样地害怕失去这一世的美好。
门外的沈羡娘默了默,乔云焕扬起唇角,眼泛泪光,忽然在静谧的黑夜中一字一句道:「姐姐……不,羡娘,等我的病彻底好了,我们就成亲吧?」
(六)
大病这场劫难,终是安然无恙地度过过了,乔云焕与沈羡娘的人生,迎来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成亲,也可以说是,进京赶考。
这两件事的时间节点是一样的,因为上一世,乔云焕就是在进京赶考前,与沈羡娘成了亲,互许终生。
那时的沈羡娘,恐怕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她依偎在乔乔怀里,一遍遍抚摸着他的五官,温柔地改口唤着他:「相公。」
她的乔乔早就长成了丰神俊朗的男儿,宽厚的肩膀也能替她扛起一方天了,他比世上任何男子都要好,她心中只能装得下他,那是她的乔乔,她的夫君。
夜里那样安静,他捉着她的手指,在唇边轻轻吻着,笑着对她说,以后他们的家还会越来越大,他们会有许多许多的孩子,他希望多生几个女儿,全部长得像她……
她靠在他胸膛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微眯了眸,温暖直达心底,如蜜糖般甘甜。
那段短暂的日子美好得像烟花,璀璨绽放后,却瞬时湮灭,什么也留不下,一切的一切,都被后来无情的现实打破了。
这一世,沈羡娘答应与乔云焕成亲,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他再去考科举。
乔云焕知道,她是怕了,毕竟上一世她有过那样惨痛的遭遇。
他不想让她再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可他必须说服她,事实上,他去赶考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办完才能真正地放下一切,同她好好在一起,余生喜乐无忧。
夜凉如水,风声飒飒,月下树影婆娑,这一天,是沈羡娘的生辰。
乔云焕亲自下厨,为她做了一碗长寿面。
院里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月下对坐,像是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宁静的小村庄里,他们相依为命的日子。
原本融洽的气氛,在沈羡娘听到乔云焕又老话重提时,瞬间被打破,她几乎是将那碗长寿面摔在了桌上,「不行,我不答应,我绝不会答应你进京赶考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乔云焕急了:「那我从小到大,你送我上学堂,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
「念那么多书是为了让你知事明理,做个有才学的人,可没说一定让你去考功名啊?家里现在生意做得这么大,你留下来打理几间铺子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去皇城里做大官呢?」
「我并不是想去做大官,我,我是要去……」
「你要去做什么?」沈羡娘乍然红了眼眶,脑海中闪过上一世他挽着另一个女人的画面。
乔云焕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我,我要去……总之你相信我!」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沈羡娘双眼更红,身子颤抖得厉害,乔云焕见她这副模样,心疼无比,急得有些口不择言了:「羡娘我发誓,我此生绝不会辜负你,我真的要去做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陛下三月会去白龙寺小住几日赏花,若是错过了,我难道又得去投靠那陆太师不成……」
话音一落,他才猛然觉察过来,脸色煞白,止住了话头,却已经晚了,沈羡娘在风中霍然站起,死死盯着他,逐字逐句:「什么陆太师,你怎么知道陆太师?」
她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忽然间,像被雷电击中一般,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又几近扭曲的骇然神情:「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七)
沈羡娘永远忘不了,上一世,她被乔云焕怎样无情辜负的。
他进京赶考前,他们成了亲,她送他离开那个小村庄时,他说:「羡娘,等我回来,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