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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动着疼痛的手腕,回答道:「皇上也该这样吓吓姝妃,她哭起来可比臣妾赏心悦目多了。」
他低下头,微热的唇紧贴着我耳畔,喉头滚动,「你又在骂孤滚了……」
风雪猛地拍响窗棂时,我心底某处仿佛也剧烈地响动了一下。这人好懂我。
不知怎的,我突然记起明月城除夕夜漫山头炸起的烟花。小院被映得如同白昼,连上元节的月亮都被夺了光辉。
我曾对着绢儿说,如果人的命也能和这烟花似的就好了。一瞬灿烂,然后挫骨扬灰。
绢儿吓得来捂我的嘴,说万一被有心的听去告诉父皇与母妃,我会被责罚的。我笑着扯开她的手,我说他们才不会责罚我。
所以有些突兀的,我头一次主动环抱住左琮宽阔的肩背,「皇上,能命人在后山上放几盏灯吗?挂得高高的,和月亮一样高。」
他简短地回了句「好」,带着从未有过的几分温柔。
我蓦地就有些反胃。为什么所有的和善,都得我讨好着才能得到。
这都是为什么呢。
【七】
戚静姝忍不住来找我的时候,左琮命人为我挂在梢头的灯,大大小小已有上百个了。若要全数点亮,每日都需十来个宫人在天黑前两个时辰上山,还得彻夜守着,以免风过大了吹掉后砸碎灯罩,起火烧了山。
即便是正月里四处红火,我的朝晖宫仍旧是最热闹瞩目的一处。
戚静姝说起今年四月初选秀的事,我方知她此行的用意是争不到宠便想提前拉拢我。我端详了她一会儿,不过几个月,她眉眼间的那份凌厉劲儿便锐减了。
「你不会真听信了明月宫里那起子人的话,以为来到这里就能轻轻松松捡个皇后做了罢?不会罢?」我已是忍住浓烈的嘲讽发问,亏得我早前还忌惮她。
「我又如何选,不来漠北便要嫁那个死过一任夫人的劳什子镇西将军,听闻他夫人好像还是被他打死的,换作是你,你当如何?」戚静姝在我面前哭哭啼啼起来,何尝有上一次来时的嚣张气焰。
靠嫁女儿以安内外,活该被敌军打到帝都的城门口。
「若换作是本宫,也会来这漠北试试运气,」我端起热茶徐徐饮之,水汽氤氲,后山上的灯已开始接连亮起,「若勾引不到帝王,也只能和还算血亲的皇后打好交道。但后宫这种吃人不吐骨的地方,要想表忠心,少说也要承诺若育有皇子便送予皇后抚养长大,以期将来若立储君,能待皇后如生身母亲。」
戚静姝盯着我,已不知该作何言语。她眼中是有着明显的不可置信与失望无助的。
我觉得十分可笑,便忍不住笑了一声,「你从没真心拿本宫当过亲姐姐,凭什么妄图本宫拿你当亲妹妹照拂?」
我转头看她,在想是不是和戚玉锦一样,只要养尊处优惯了人就会变蠢,「醒醒罢,你现在寒山城。内里没有你母妃父皇疼宠,外边没有朝臣外戚相护,这里你只认得本宫。」
「当然了,」我命人将临山的窗前的屏风取开,满山的灯火将整个朝晖宫辉映得如同夏里的白昼,我望着那星星点点的光,在想象山火蔓延后将一切烧成灰烬的样子,「你也可以去见见旁的人。」
沉默久久。
「何必再见谁,那些代价焉知嫔妾能否承担得起,」戚静姝起身,眼底最后一丝傲慢熄灭,她在我面前跪地行大礼,「从此便仰仗皇后娘娘庇护了。」
「咚」的一声,我内心不免感叹,这额头触地的声音真脆。
终究是我最先有了身孕。大太监李昕亲自挑了最会伺候孕妇的嬷嬷和宫女来,一边道喜一边说,他前后侍奉过三位帝王,还未见过如此专宠的。
说来确是如此,左琮的后宫,自我之下没有贵妃,算戚静姝在内妃位也只有三人,再往下一只手也能数得清,而他登基四年了,我怀的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我调笑道:「莫不是皇上厌恶女子?」
李昕看了我一眼,虽然说着「娘娘说笑了」,面上竟带着几分认真的意味。
这引发我的好奇,我接着又道:「莫不是皇上也曾给哪位妃嫔看了他眼睛,吓哭了人家,所以他便不爱来后宫了?」
「皇上给娘娘看过那只眼睛?」李昕颇有些震惊地看向我,旋即又笑开,「也不曾有此事。新帝登基诸事繁忙,才耽搁了这几年罢了。」
这说辞他知我不会信,我也知再怎么问他也不会讲实话,便不再多言。倒是有位曾伺候过已故肖太后的若盈姑姑肯与我讲些旧事。
她说起先帝要立储的那段日子,左琮的眼睛已很不好了,原本以肖国公为首,满朝文武是属意于左琨。
结果那阵子刚巧春猎,左琮带着左琨进了深山,再出来的时候左琨被野兽咬得血肉模糊,最后截了两条腿和一只胳膊才勉强留下性命。唇齿也伤得很重,连话都讲不清楚了。
那会儿皇后肖氏垂帘,肖氏一族外戚权倾朝野,又不可能拥立其他嫔妃膝下的皇子,实在无法,最终只得选了左琮继位。
「满朝文武对新帝独眼皆为不满,全凭肖氏一族的权势和新帝在军中的威望罢了,」若盈姑姑说着,转头帮我整了整小腹上的衣衫,「好在如今娘娘有了身孕,能寄希望于后人了。」
我眨巴眼睛,摆出了我曾在明月宫里的那副木讷笑容。我对她说,我在这寒山城无亲无故,帝王又喜恶难测,只能靠他们多照顾了。
我还说,偏巧要选秀了,我又有了身孕,届时莺莺燕燕入了宫,真怕我这朝晖宫再留不住皇帝。
若盈姑姑笑着,是那种早看惯了宫妃的患得患失的眼神,「娘娘,这后宫之中,从来都是母凭子贵。您是皇后,若育有皇子,将来必能立为太子,贤德公正不惹皇上厌烦足矣。」
我乖巧点点头,做足了好好听话的模样。是夜绢儿陪我看窗外的月色灯山,很久未提过明月宫的她对我说起了一桩旧事。
「若盈姑姑说得真是对极了,母凭子贵才是对妃嫔而言最重要的。若非那年所有人都在说胥妃娘娘第二胎怀的必是位小皇子,娘娘何须受这么多年委屈。」
我震惊地看向她,绢儿只望着山上的灯火,并未发觉我的异常。她自顾自在回忆过往的一些事情。
是一些足以全盘否定我在明月宫里十几载努力的旧事,让我明白原来并非是因为我毒杀了戚玉锦母妃才想让我死的。我一早就该死了,在我打碎了她的皇太后梦的那一刻。
【八】
观月国正宫皇后无所出,当今的太子其实是一个贵妃所生的。我只知当年母妃生我时伤了根本从此不能再生育,并不知原来还曾有这么一出。
她是隆恩在身的宠妃,娘家也是当朝一品大员,找了许多有名的神医都说是皇子无疑,一切越有可能,她便期待越重。因此发现我只是个平平之姿的女儿时,失望才会那样深。
后宫从来都是母凭子贵。我让她的权势荣华霎时走到了尽头,所以她纵恨不起来我,也不会再给我应有的爱。
但凡可以,她或会将我扔给任何一个人。
「绢儿你说,他们究竟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还是因为这宫墙深深才变了的?」
究竟为何个个一张无瑕的倾国倾城貌,内里却都是是蛇蝎的噬人噬骨心。
绢儿正想回答我的时候,左琮来了。
左琮问我,寝殿内整夜通明,可能睡得好?我说我并不怕亮,若他怕亮光,便将山水画屏挡在一侧。
因我有了身孕,他便静静睡在我身旁,轻轻环抱着我。我抬眸,只看得见他的喉结。
其实我有很多好奇的事想问他,可打心底并不相信他。也并不想万一得到了真心话,我反倒无言以对。
心事重重入眠,那晚做了我人生里的第一场噩梦。我梦见的应当是左琨,因为没见过他,所以梦里是一张模糊的极像左琮的脸。
我梦见他坠马误入了一个幽深的泥潭。极暗的紫红色藤条满布,他一脚踩进去会冒出黑红色的泥水来。远远看像左琮瞎了的那只眼窝。
他陷在了里边,我一会儿似是旁观者在看他挣扎,一会儿又似是我自己站在那泥潭里挣扎。很一会儿,一旁的丛草突然翕动,一只野兽猛地扑了上来。
那野兽只顾着撕咬左琨。我旁观着,有几分想跑,又有几分想救人。正当我踟蹰时,那野兽忽然扭头看向我,竟是张人面脸。
是临行那日,母妃撕心裂肺扑向我时的脸。
「云罗……云罗!」
我被左琮叫醒时,额上已冒了一层冷汗。
山灯辉映,映着那张脸上几分奚落的笑意。
他问我:「你不是从没什么怕的吗?梦到了什么吓成这样?可是你姐姐来找你索命了?」
「我梦到了我母妃,应是她想来找我索命。」我还算如实地回答,被褥下我的手极轻地攥住了左琮亵衣的衣角。
许多年后我偶尔会想起这一幕,如若我攥住的是他的手,或攥住他衣角的动作再明显一些,会否有什么不同。
可当时,左琮只是如常轻蔑地一笑,他对我说:「有时候真想知道若你能体验一下戚玉锦的人生该当如何。至少若戚玉锦杀了戚云罗,她的父皇与母妃必不会想要她偿命。」
无论是否出于调侃,都令我想张口咬断他的脖子。我彻底松开了手,收回来覆在我的小腹上。
从那之后,我再未主动碰过左琮一次。哪怕绢儿告诉我说,选秀入宫的一位宁嫔,是肖氏一族目下最出挑的小姐,将来定是与我要有好一场龙争虎斗的,要我无论如何想办法留住帝王心。
都这么多年了,我一面感叹一面又惊奇,为何绢儿永远都能保住那份天真的傻气。人心人情要留不难,可这么深的宫墙里,哪还有「人」呢。
全都是梦里那只人面兽罢了。
所以打第一眼见宁嫔,我就知道,这困兽的牢笼里,无非又多了极为凶猛的一只罢了。
【九】
初见宁嫔时,是新人入宫的大典,左琮也在。
她搭话最是与众不同:「小时候只顾着叫皇上『表哥』,这几年在府上聊起皇后娘娘也会私下妄言一句『表嫂』,如今竟是要姐妹相称了。」
肖宁的眉眼和左琮有些相似,是狭长的,像一只刁蛮的小狐狸,性子里粗犷的部分与我曾想象过的雪漠人一样。
左琮替她向我讨饶:「这丫头在国公府被人宠坏了,口无遮拦的,皇后莫见怪。」
我凝视着左琮眼里的笑意,摇摇头,只顾笑着。
原还以为左琮和我一样,在这宫墙深处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原来还是有些姐姐妹妹的,因非关夺嫡,便相处得很好。
左琮离去后,肖宁一直拉着我讲他们小时候的事情。诸如一起爬过哪个宫楼,打碎了先帝的什么宝贝,在哪栽了株沙柳,又合伙作弄过某个兄弟姐妹。
「那琨王爷呢?你们关系也很好吗?」我冷不丁问,便也捉到了她眼中来不及藏的惊恐与憎恶,「本宫往年都在冷宫过,今年回来了,除夕宴却不曾见他,你可知他近况如何?」
「如旧罢了,小时候还常一起玩耍,大些后父亲便不准我再与兄弟厮混了,这几年一直待在府中,偶尔进宫见见皇上表哥。」她滴水不漏地回答,转而聊起我怀胎的事,从此再未提及过左琨。
按若盈姑姑的话来讲,左琨小左琮五岁,兄弟自幼和睦友爱,纵便现今残废了也不该是阖宫讳莫如深的一个名字。
除非,左琮和我一样,亲手害了自己的嫡亲手足。
有治国治才名正言顺的大太子,只因伤了仪容便要被无甚才名的弟弟抢了储君之位,凡有些血性都不可容忍。
想到他会是和我一类的人,我心底藏着的一面鼓又擂了起来。
是兴奋和雀跃,是惊叹于这世间还有和我一样可怜又卑劣的人。以及那么点很新鲜的心动。
人群散去,我于正抽芽的老柳前静立,问绢儿,她有没有对什么人真心的好过。
「进宫前待父母,进宫后待主子。」如是他人,我会觉着虚伪,可绢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木讷,实在,跟着谁便一心一意为谁好。
我便又问她:「那你自己呢?只顾待别人好,不想别人也待你好?你怕不怕别人恩将仇报?」
绢儿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回我:「也会想,也会怕。可我这身份,也没得强求。」
初夏的风静静的,夜里我终于能睡得安稳几分了,又因怀孕开始了痛苦的孕吐。有些意外的是,纵便新人入宫,左琮也只是很偶尔的会去宁嫔宫里,但绝大部分日子都会在我宫中守着。
甚至在书阁多加了几排书架,处理完朝臣的公务便来朝晖宫批阅奏折,按李昕调侃的话便是:「等娘娘诞下小皇子或小公主,皇上再回御书房,那案上都得落巴掌厚的灰了。」
有时看他伏案批注的认真模样我会有几分恍惚,暖黄的光将他原本分明的棱角柔化,侧过的脸刚好露出好着的那只眼睛,我猜想他少年时该当就是这个安静模样。
他们究竟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还是因为这宫墙深深才变了的?
我倏尔想到自己曾问过绢儿的这个问题,只是未及细思,便被左琮突然问道:「云罗,你对孤扩张北境有何看法?」
见我满面的茫然,他又补充了一句:「听闻你们观月国的公主自幼读史书文章,想听听你如何看待。不必慌张,想什么便说什么。」
虽是和亲之名,可我向来对和亲之事嗤之以鼻。还有什么红颜祸水,本就是男人们争抢的天下,或胜或败便拉女人来代罪,实在厚颜【创建和谐家园】。
所以我并不怕讲了什么让左琮又想起兵攻打观月国,便直言道:「雪漠国虽幅员辽阔,可地处漠北,不宜耕作。农事向来是雪漠国的短处,若能占领土地肥沃些的观月国边境十六城,确是大大有益的。也不必再往南了,一来深入腹地长久易生变,二来距离遥远损耗的兵力也过大了。」
我说这话时,仍旧低头绣着给小娃娃穿的一件小肚兜,觉察到殿中太过安静时才抬头去看左琮。
一回眸,便对上他眼里前所未有的熠熠光彩。
「云罗。」他唤了一声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