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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子不听使唤,只能咳了咳,弄出些声响。
赵明徽听见声音,立刻放下笔走了进来。他坐到床边,把我的手包在他的手掌中,那双一直以来温如暖玉的手,却前所未有地冰冷。
「感觉好些了吗?」
我摇了摇头:「有点想吐。」
声音缥缈得仿佛不是我自己发出来的。
他抱我坐起来,轻轻抚着我的背说:「要是恶心,就尽管吐出来吧。」
我抱着痰盂呕了半天,可除了几口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赵明徽替我擦了嘴,让忍冬把痰盂拿走,然后从吟秋手中接过来一碗药。
他用勺子把药喂到我嘴边,方喝了一口,我便拧着眉撇过了头。
这药也太苦了,我喝完更想吐了。
「陛下,臣妾缓缓再喝,行吗?」
赵明徽脾气却硬得很,又舀了一勺送到我嘴边:「再来。」
我也犯了小脾气:「不要,臣妾不喝了,我难受。」
他叹了口气,却把那勺药送进了他自己嘴里。
「你喝一口,我就喝一口。你有多苦,我都陪你一起,行吗?」
我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他。是药三分毒,他要是真喝下去半碗,那还了得。
我怕他真犯起混来,赶紧把药碗接过来,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苦得我脑子嗡嗡的。
赵明徽塞了颗蜜饯到我嘴里,捧起我的手说:「茵儿,我有话对你讲。」
他的薄唇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面色白如霜雪,仿佛刚从一场风霜中归来,疲惫又憔悴。
「你中毒了。那盒燕窝朕让人拿去验了,里面被人下了毒。」
我点点头,垂下眼睫说:「我猜到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有就是……咱们的孩子,没了。」
孩子?
我掀了被子就要下床:「星星呢?星星出什么事了!」
赵明徽忙稳住我,说:「星星很好,不是星星。是……咱们的孩子,没了。」
我回忆起被黑暗吞没之前,小腹刀绞一样的剧痛,耳畔骤然炸开了一声惊雷。
我拉住赵明徽的衣袖,试探着问:「我……我怀孕了,是吗?」
他轻轻把我拥进怀中,摩挲着我的鬓角:「不碍的,咱们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一定会有的。」
我把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想努力看清这个曾经孕育过一个小生命的地方,可泪水把眼睛浸润得模糊一片。
我的孩子,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就离开了我。
是我亲手杀死了他。
我无知无觉地抱住了赵明徽的背,喃喃说:「对不起,对不起啊。」
皇上轻而易举地端了户部。我能看得出,这件事让他轻松了许多。
赵明徽一有时间,就会来陪我说话,从诗词歌赋说到家长里短,变着法地逗我开心。我明白,他是怕我想不开,也变得跟珍妃一样一蹶不振。
我强打着精神和他聊天,逼着自己忘记那个死去的孩子。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我不能倒下,我得撑着活下去。
可到了晚上,我缩在床角咬着被子哭。我想要我的孩子,我后悔了,我根本不知道用他来换一个户部,究竟值不值得。
程沅芷来看我了。自来人们都爱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寥寥无几。她见了我,红着眼睛骂道:「纪茵儿,我才多久没来看你,你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我艰难地笑了笑,人病得久了,样子就会变得很难看吧。
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着话,说皇上为了看顾我,把星星暂时放在毓秀宫了。星星在毓秀宫很乖,不吵也不闹,只是到了晚上,会想我想得自己偷偷哭。
我拉着她的手,很认真地问:「阿芷,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这孩子你帮我照顾着,行吗?」
她甩开我的手,怒道:「纪茵儿,你莫不是被毒傻了?孩子又不是之后永远都不会有了,你这寻死觅活的是想干什么?」
我惨笑着摇了摇头:「算了,你就当我方才是胡说八道吧。」
阿芷走后,我到窗边坐了坐。这才过了几天呐,庭中那株桂树被雨一打,残花落了满地。
其实我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看起来还很虚弱,说是障眼法也好,说是作茧自缚也罢。
我挑了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披上一件黑色斗篷,去慎刑司找宜妃。噢,现在该叫她方庶人了。
「方书妍。」隔着阴潮的牢笼,我喊了她的名字。
她猝然睁开眼,挣扎着爬起来。她身上有很多伤,都是被打出来的。没有了那些华美的宫服,她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女子。
「我是冤枉的!我要见皇上,带我去见皇上!」
我把头上的兜帽摘下来,安静地说:「你别着急,会有机会的。」
「纪茵儿……」她爬到木篱边,目色血红地看着我,「我没有想害你,更没想害你的孩子,你相信我。」
我点点头:「我知道啊。不然,你以为我能把你的命留到现在?」
「你,是你……」她瞳孔骤缩,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我蹲下身,平视着她笑道:「方书妍,你的命不值钱,我一点都不想要。我今天来,就是教给你个活命的方法。」
她浑身颤抖地看着我,好像一个任人宰割的笼中困兽。
我端起她的下巴,道:「你去找皇上,跟他说,当初徐靖的案子有冤,是姜衍在其中动了手脚,请他重新彻查徐氏旧案。」
她定定地看着我:「这就是你的目的?为了给岚充媛报仇?」
我耸了耸肩:「你管我是什么目的呢?你现在应该想的是,让皇上觉得你还有价值,你就能活。」
我的手指上沾了她的血污,我掏出帕子,仔细地擦了擦,把带了血的帕子扔到她面前。
「你跟姜嫣然一样,都是蜜罐里宠大的,不懂我们这些家破人亡的人,为了活下去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但我就是不明白,用别人的命换来的荣华,你们享得就这么安心吗?」
我最后嫌恶地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纪茵儿!」她却在背后,凄声叫住了我。
「你……你其实姓徐,是不是?」
我转过身,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好奇害死猫。不该你知道的事,千万别去打听。不然我有一万种方法弄死你,还有你的家人。」
从慎刑司出来的时候,我被门槛绊了一跤,疼得我好久都没能缓过劲来。
凛冽的空气涌进我的胸膛,我打了个寒战,神思却变得清明起来。我扶着摔痛的膝盖缓缓站起了身,夜色如浓墨般深重,恰如我从家里逃出来的那一晚。
对,我是姓徐。我叫徐晚风,徐靖,是我的父亲。
我爹根本不是自尽的,他从没贪过一两银子,哪来的畏罪呢。
是姜衍,他以钦差的身份拘禁了我们全家,又带人抄了我家的府邸,最后用一把大火燃去所有的痕迹,将贪墨的名声扣在了我爹头上。我爹死了,他辛苦经营的海上商道,就能落在姜衍手里了。
我的丫鬟替了我,府里的下人拼死将我送了出去。我没命地逃,困了就蜷在树下睡一觉,饿了就摘野果子来充饥。饥寒交迫中,我不知道自己是昏倒在了一个什么地方。
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软的床上,有个小姑娘坐在我面前,笑眯眯地问我愿不愿意到宋府做事。
后来我知道,她是淳安知县的女儿,叫宋岚珊。我瞒下了自己的身份,用了我娘的姓氏。那天阳光很好,窗外绿草茵茵,我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纪茵儿。
两年后,岚珊入京选秀,被留在了宫中。我就随着她一起,住到了一方小院子里,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偏安一隅过我们的小日子。
岚珊很喜欢皇上,她的位分低,每次虽然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却能一个人开心好久。晚上睡觉时,她就和在江南时一样,拽着我一起躺在床上,叽叽咕咕说上半宿她心中的萌动。
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就因为多替我爹说了句话,成了贵妃的眼中钉,被发落去了冷宫。我眼睁睁看着她鲜活的生命在流逝,枯萎,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一直听我娘离开之前的话,不要报仇,要努力地活下去。可自我在中秋宴上看到姜嫣然的第一刻起,我就后悔了。凭什么,忠良枉死,作恶之人却能活得悠然坦荡。该下地狱的人,就不该在人间兴风作浪,既然没人送他们入地狱,那么,我来。
皇上暗中提审了方书妍一次,回到寝宫后,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当天晚上,他指派了个心腹,秘密调取了当年徐靖贪墨案的卷宗。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我却什么都知道。病好之后,我继续做我的宠妃,照常领着星星去重华殿请安,逢人就笑脸相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赵明徽处理政事时,我就在一旁侍候笔墨,我柔婉乖顺地依附着他,却暗暗在观察,徐靖的卷宗究竟放在哪。
到底让我寻到了痕迹。在书房东侧架子的最高处,有几本泛黄的旧卷,书脊上的字斑驳磨损,但一个「徐」字却隐约可见。
趁赵明徽在前殿议事时,我悄悄潜入了他的书房,踮起脚尖,去够那几本我觊觎已久的案卷。
架子很高,我费力地用指尖一点点把案卷往外挪,却一个不经意,案卷哗啦啦地从高处坠下来,散落了一地。
这卷宗中,却还夹着许多信封。
我慌张地蹲在地上,将散了满地的信件敛起来,生怕方才的声响引来在殿外值守的宫人。可当目光落在信封上「致君安启」几个字时,我却迟滞了起来。
这些信,看着莫名熟悉。
我屏住呼吸,随便拿起一封将其中的信纸抽了出来,纸笺上清秀稚嫩的字迹,映入眼帘。
信中写的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可在那个年岁的小女孩心中,却都是能欢喜或忧愁很久的大事。信看到最后,落款处「晚晚」两个字,像是儿时不醒的旧梦。
我的心怦然颤了一下。
温热的潮水漫上眼眶,我一封信一封信地看过去,晚晚,全都是晚晚。
可看到最后,有一个信封的字迹与其他的却不尽相同。那封信的封口没有被启开,似乎从来都没有寄出去过。
我撕开了信封,其中薄薄的一张信笺落了出来,只有寥寥几个字。
「晚晚,很想再与你说说话,可是这封信却再也寄不出去了。我赢了,我接替了我爹的位子,坐上了天底下最高的那个位置。我看似成了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可我自己却知道,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娘,没有爹,没有兄弟,甚至也没有你。
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的模样,然后一个人,继续在这条路上孤独地走下去。如果你的魂魄无处所安,那就到我这里来驻一驻脚,在人间,小灰还在努力地活着。忘了告诉你,小灰的名字,是赵明徽。
山高水长,愿君魂安。」
我双手捧着信,仿佛手掌间托着的是我逝去已久的少年时光。
我看得太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有脚步声走进了书房。
「你在做什么?」赵明徽的声音中透着森森寒意。
乍一下被撞破了尘封已久的秘密,他神色中的压抑像是山雨欲来前最后的沉寂。
我站起身来,张了张嘴,可有太多话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夺过我手里被撕开的信封,沉声道:「你先出去。」
我却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