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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了摸兔子耳朵,它通体灰得没有一点杂色,毛茸茸的一团缩在赵明徽的手掌中。我歪着头道:「要不就叫……小灰?」
赵明徽的神色凝了一下。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灰和徽同音,是犯了他名字里的忌讳。我心头一凛,想跪下请罪,赵明徽却摆了摆手说:「听你的,就叫小灰吧。」
他把兔子交到我手中,挑了挑眉说:「我那也有一只小兔子,和小灰是一对。离京这么久,怎么能只我一个人受这相思苦呢,我得拉上个更惨的当垫背,心里能好受些。」
他在暖阳中笑了起来,弯如弦月的眉眼,与我记忆中的某个少年有了一霎的重合。
院里的蔷薇架子上,好像一瞬间开满了大朵大朵明丽的花。
赵明徽离开的时候,我很想追上去问问,他也那么喜欢我吗,他又能喜欢多久呢。
如果很久的话,那我也会非常,非常思念他的。
御驾离京后,宫中的女人们无所事事,每天更加无聊了。请早安的时候,佳贵妃难得兴致不错,说她近日得了一幅画,是一代宗师楚道人的封笔之作,邀阖宫妃嫔来鉴赏一番。
画卷缓缓展开,一幅钱塘盛景图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宜妃先是发出了一声惊叹,这画精妙绝伦,当真是世间之极品。一众莺燕也都聚了过去,争先夸这画笔法精湛,顺道再加上几句对贵妃的恭维。
我挤在一群人中,却根本听不见她们在说些什么。我的目光自始至终无法从画上挪开半分,我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这样的光景下,再见到它。
这幅画我太熟悉了。只是在重新上裱的时候,纸张边缘的落款被多遮盖了一些。我轻轻抚过那个地方,只有我知道,被掩住的那几个字迹是:以此拙笔,赠与小友徐靖。
这是徐靖生前,最喜欢的一幅画。
等我心不在焉地回了承晚宫,才发现方才手掌攥得太用力,小拇指的指甲竟生生折断了,现在才觉出疼来。
我胡乱包扎了一番,吟秋却进来回禀说,程美人来拜会了。
自我封了婕妤,程沅芷还没跟我说过话呢。我知道她是在生我的气,她看不上我争宠的手段,觉得我跟趋炎附势的小人也没有什么分别。
可在这后宫中,又装什么清高呢。
待房中只剩了我们两个,程沅芷拉过我的手说:「茵儿,我方才见你神色不对。那幅画,你也觉得有问题,是不是?」
我把手抽回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程沅芷却不依不饶。她凝眉道:「那幅画,我曾听人提起过,是徐靖大人的心爱之物。如果当初徐大人真的是畏罪自焚,那这幅画早就应该葬在火海中了,如何能出现在贵妃手里呢?」
我烦透了,一拳捶在桌面上说:「程沅芷,你对我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徐家的事跟你没关系,你能不能别多管闲事了,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行吗!」
程沅芷被我惹火了,站起来吼道:「那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冤案无法昭雪吗?如果岚充媛还在,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我直视着她,浑身发抖:「翻一个冤案,可能就要搭上更多人的性命。宋岚珊和陈云云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我不想你步她们的后尘。」
程沅芷冷声一笑。
「纪茵儿,是我看错你了。你能不顾性命地护着岚充媛的孩子,我本以为你是忠肝义胆,可事实上,你也就是个贪图荣华的懦夫。亏我娘还嘱咐我,要对你多关照些。」
我一把攥住了她的领口,咬牙道:「你还记得自己有娘啊。我劝你最好安生一点,你自己想死没关系,别连累了家人。」
我与程沅芷不欢而散,她走后,我也恹恹地打不起精神来。
晚上,星星搂着我的脖子问:「母妃,你怎么和程娘娘吵架了啊?」
我摸摸她的头说:「程娘娘想帮一个爷爷说话,母妃不让她说,程娘娘生母妃的气了。」
星星眨巴着眼问:「那个爷爷是不是个坏人啊,惹得母妃不高兴。」
我把孩子用力抱在怀里,低声说:「星星,那个爷爷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母妃这一生最敬重的人。」
五月初,御驾回宫了。只是赵明徽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位从宫外带回来的女子。
我随着各宫妃嫔一起到宫门口迎驾,赵明徽从我身边走过时,我看到他与那女子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那女子戴着帷帽,身姿轻盈绰约,恰如我在画中看到的那人。
一直横在心里的那根刺好像骤然生出了刀锋,把心尖绞得血肉模糊。我突然就很想笑,我把自己骗得好苦啊,我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满足于当个替身,可当这个人真正出现时,我才知道自己竟一文不值。赵明徽心里永远都给她留着位置,我费尽心机去模仿的人,原来是这般模样。
赵明徽对那女子极尽宠爱,不顾宫中的礼法,直接将那女子封为了珍妃,还赐了凝露宫给她一个人住。
栖霞凝露,朝朝暮暮。珍妃娘娘直接分去了贵妃一多半的宠爱,皇上似乎要把之前错过的那些岁月,一股脑地都弥补在她身上。
我也曾去拜会过那位珍妃娘娘一次,当真是个极精致的人儿。她没有佳贵妃身上的高傲,却有比她更加娇艳的容颜,一说起话来眉目流转,还带着宫外水湛天遥的清澈。
回承晚宫的路上,我拔了一把野草,我还要回去喂我的小灰。小灰的唇瓣一颤一颤的,青草在它齿间越缩越短。我在它头上挠了挠,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姜嫣然的地位再不像之前那般牢不可动了,离除掉姜衍,又近了一步。
这才是我的目的啊,但我怎么却高兴不起来呢。
贵妃心情不好,就开始拿底下的嫔妃乱撒气。先是婉妃因为失仪被罚跪,后又有宁昭媛说错话被掌了嘴。再后来不知道打哪传出来的消息,说程美人在宫中烧纸钱祭奠亡魂,犯了大忌讳。
贵妃在请早安时大发雷霆,把程美人押在栖霞宫,着人就要去搜她的住所。
这天星星恰好不舒服,我告了假。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好,我知道毓秀宫有样东西,要是被搜到就麻烦了。
我在贵妃的人到达毓秀宫之前先进了程沅芷的寝阁,从她枕下翻出一枚玉佩,揣在身上匆匆离开。
宦官在毓秀宫翻了个底朝天,好在没有找到任何把柄。贵妃吃了哑巴亏,却也不能真把程沅芷怎么样,只罚她抄宫规百遍,以示惩戒。
我到毓秀宫时,一宫的下人正忙着把满地狼藉归位。程沅芷独自一人在寝阁中,正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东西,一脸焦急。
我走进去把门关上,将玉佩扔在程沅芷面前,凉声说:「找这个呢吧。」
程沅芷抬起头,忙把这玉佩收进掌心,满面爱惜。
在那枚玉佩上,刻着一个「澜」字。
她自知在我面前理亏,对我敛衽行了一礼道:「茵儿,多谢了。」
我冷笑了一声说:「徐晚澜要知道这玉佩能给你惹这么大乱子,当初一定后悔把这东西送给你。」
「你……」程沅芷看着我,眼神从惊异到戒备,又到畏惧。
我放缓了声音:「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用这件事拿捏你的。谁在进宫前还没有个心悦的人呢。」
见她依旧将信将疑,我长吐了一口气,坐到她床边的脚踏上说:「这样吧,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你手中也有了我的把柄,就用不着对我退避三舍了。」
我拉着阿芷在我身边坐下,徐徐说道:「在进宫前,我也曾有个喜欢的人。不过我跟你不一样,他不知道我喜欢他,甚至连他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
大约九岁那年,先帝爷南巡,爹娘忙活着侍奉御驾没空管我,我就时常到离家不远处的一方荷塘去玩。
在那里,我遇到一个穿灰色长衫的少年。第一次见他时,他站在渡口的栈桥上,我划着船撞了过去,吓得他差点摔了个【创建和谐家园】墩。
之后我又在荷塘边见过他几次。他不爱说话,每次总是要我说很久,他才会不疼不痒地应上一声。但他却又总是很认真地听我说话,大哥不耐心听的事,我都可以说给他听。
可惜我彼时都戴着帷帽,隔着一层纱,未看清过他的眉眼,只记得他的轮廓清俊挺拔。
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他要回京城去了。我很沮丧,问之后还能再同他见面吗?他道,山水有相逢,你想说的话,以后都写在书信里吧。
我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只是在千里之外寄来的书信中,看到落款的两个字是「小灰」。从九岁到十四岁,从钱塘到京城的一封封信笺,诉说着我的过往,与他的点滴。
原来在写信的时候,小灰是一个那样健谈的人。我渐渐有了少女的心事,纱幔外那个清俊的剪影时常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我每寄出一封信,开始掐着日子等待回信的到来。
只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现在的我,只依稀记得年少时的心悸,可连小灰的轮廓,我都想不起来了。
听我说完,程沅芷沉默了好久,才开口说了话。
「那你现在还会……时常想起他吗?」
我点点头:「会啊。苦的时候拿出来咂摸咂摸,还能呷出点甜味来呢。」
一个月后,凝露宫传出消息,珍妃有身孕了。
凝露宫一时间炙手可热,甚至有人在猜测,珍妃若是生下皇长子,皇上会不会立她为后。
佳贵妃让姜梓轩从西域给她淘换来只猫送进宫来养着,靠逗猫来打发时间。她借猫怕人多,免了各宫娘娘的早安,实际上是不想在别人口中再听到珍妃的消息罢了。
天气慢慢热了起来,我畏暑气,开始躲在承晚宫中不出去,只守着我的星星,陪她长大。
却很意外地,栖霞宫的人来传我,说贵妃要找我过去问话。
我一路上都不安得很,贵妃这次不会把气又撒在我身上了吧。
到了栖霞宫,我恭敬地跪下问安。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就趴在她腿上,眯着眼睛看我。
贵妃素手执扇,懒懒说了句:「起来坐吧。」
见我站着不动,她轻慢地笑了一声说:「不用对我那么大戒心。本宫今天找你来,只是想说说话。」
我未曾想到过,有朝一日我竟能和姜嫣然坐在几案两侧,心平气和地说着话。
她依旧着了很精细的妆容,仿佛随时都在等那个人到来,她能立即起身去笑脸相迎。可是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她眼底的憔悴。
姜嫣然曼声说:「纪茵儿,我是很不喜欢你。但有件事,这后宫之中只有你能懂我。」
她用护甲挑起我的下巴,端详我的脸:「这满宫的嫔妃,真正对皇上动了情的,除了我,便就是一个你。」
我哑然。既惊异于她细致入微的洞察,又惧怕心思被看穿后,她审度的目光。
姜嫣然轻叹了口气,问我:「纪茵儿,他在宠幸别的女人时,你是怎么忍住不难过的?」
她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我却第一次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卑微。
我低下头答:「臣妾位卑。即便心里难过,也不敢在主子面前表露出来。」
佳贵妃用团扇掩住嘴,娇俏地笑了:「哦,本宫倒是忘了,你是个不怎么得宠的妃子。不过是因为孩子,陛下才恩赐你些雨露罢了。」
在我身上,她好像又找到了些高人一等的乐趣。
「本宫乏了,你先回去吧。」她抱着白猫站起来,又恢复了一贯的高傲,「陛下只是暂时被那个女人迷住了而已,等新鲜劲过了,他就会再回到我身边的。」
当满池的荷花变成莲蓬的时候,星星又病了。
我用帕子给她擦过全身,把被角帮她掖好。
星星双颊烧得透红,她拉着我的手,蔫蔫地问我:「母妃,是不是星星生病了,父皇就会来看星星了啊?」
我眉心一蹙,问:「星星,你是故意的?」
星星咳嗽了两声,带了哭腔:「父皇要是来了,母妃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我一直以为她还只是个孩子,可是她却什么都懂。
星星蹭着我的手说:「母妃,要是珍娘娘生了小弟弟,父皇会不会就不喜欢星星了啊?」
我摁住眼底的酸涩,摸了摸她的小脸说:「不会的。你和弟弟都是父皇的孩子,父皇对你们是一样的。不过弟弟小,父皇会多照顾他些,星星是姐姐,应该帮着父皇一起照顾弟弟呀。」
星星点了点头,乖乖地闭上眼睛睡觉。我在她额头蹭了蹭,轻声说:「星星,不管什么时候,还都有母妃疼你呢。」
星星睡熟后,我从房间中退出来,吟秋正守在门口。我轻声吩咐道:「去给我拿壶酒来吧。」
夜里,暑气退却,凉意渐深。我抱膝坐在廊庑下,扬起酒壶往嘴里灌。烈酒入口微凉,越往下却越灼热,从喉咙一路烧到了肠胃,又烧到了心里。
一弯弦月升了中天,淡薄的月光洒在宫檐上,沉静而寂寥。凝露宫里的人,不知现在在做什么。明明在同样的屋檐下,为什么有人会笑,而有人会哭呢。
醉意一丝一丝地在吞噬着我的心智,酒壶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手滑了出去,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在石阶上哒的一声响。我懒懒地不愿伸手去捡,闭上眼睛枕着抱柱,醉意越来越浓。就在脑袋沉得要栽下去的时候,一双手恰到好处地托住了我的头。
「坐在这里做什么?小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