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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出发前,还请将军圆我一个心愿。」
(三十三)
因为我答应去邺北找回王玙,龙骧将军答应了我的请求,于傍晚为我捉来了庾牧之妻。
难以置信,手段如此阴狠,大丈夫亦为之齿冷的太守夫人,居然身量娇小,面容柔美,甚至有几分慈眉善目。
「就是你,杀了我的小梅。」
庾夫人见我手持匕首,夷然不惧,嗓音亦是轻轻柔柔的:「这位女郎,妾并不识得什么小梅。」
闻言,我委派两名军士替我去地窖搬了尸体,因为天气炎热,表面已经渗出一层水液,且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见到那女尸面容,对方大袖下的手臂,终于开始颤抖。
我用匕首雪亮的刃尖,轻描对方那雪白的耳朵:「庾夫人,知道我为何迟迟不让小梅入土为安么?」
「没办法,我总得还她一个全尸啊。」
话音未落,她随即号哭大骂:「我可是王家嫡女!!如此贱婢,死便死了!何苦要讨到我头上来?」
话音未落,两旁的军士不以为然地解释:「女郎勿忧,她只是一旁支,背靠主家而已,还请速速动手,吾等需尽快去寻王郎君。」
虞夫人闻言哭嚎更甚,却被军士狠狠摔了一嘴巴,摔得口鼻流血,几欲昏厥。
我摇摇头:「是王家人又如何。」
「我与你两条贱命,换王玙一条贵命,王家人也会觉得很合算吧?」
在她惊恐的嘶喊里,纤薄刀刃划开皮肉,鲜血四溢。
一对温热的,血红的耳朵,被我亲手取了下来,轻轻搁在小梅怀里。
这样,她终于可以完完整整地走了。
(三十四)
此间事了,我与慕容垂、江娘子立即动身前往陈郡。
此处距洛城不远,尚有王谢两家的嫡支滞留,因要营救王玙,慕容垂得到了王家支援的六万子弟兵。
据说王玙之母,陶阳长公主还承诺他,待救回王玙之后,再向圣人请封一大司徒之位。
只是看慕容垂无动于衷的样子,似并不在乎这虚无缥缈的承诺。
出发之前,他与我在暗室中沟通细节,言明会让我先潜入邺北,三日之内,便会纠结六万子弟兵,再加上圣人拨与的三万精兵,号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攻入城内。
而我作为内应,只需待他燃灯为信后,选择与王玙前往反方向城门奔逃即可,他会令另一只队伍前往接应。
正商议着,忽然有人来报,说陶阳长公主急着要见我,人已等在门外。
我心下惶恐,出了门便拜倒在地,不敢抬头。
面前,出现了一双满绣了卷草纹的软鞋。
「女郎是我们王家的大恩人,何必行此大礼?快请赐座。」
于是,我被人搀起来,扶到了一个桃木椅子上坐着,对面便是一高华妇人,年约四十许,两鬓微华,不怒而威。
她见我垂头不语,连连点头:「相貌倒是不俗,怪不得玙儿为你置了宅子。」
「我听说,就连崔家小郎也哭着喊着求取你,可有此事?」
我听后,尴尬极了。
「小君,此都为讹传,我的确是帮了王郎君一点忙,他才赠我财物,助我购宅,但其他的是真没有。」
「原来如此。」
长公主点点头,又问道:「既如此,若你和玙儿之间并无一丝风月,你又为何要去救他呢?」
我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是因为他给了我五百金珠?还是因为他帮我救了小梅?
「小君,我也不知。」
我低下头,声音迷惘:「非关情爱,不知为何,却总是与王郎生死纠缠,或许,这便是命吧。」
「郎君需要我的时候不多,但如有所求,锦屏责无旁贷。」
她点点头:「原是一有情有义的女子。」
「再看我玙儿从前,身边总围绕着大世家女子,可此番他落难了,却无人愿意前往。」
不知为何,我听后心下一涩。
「锦屏只是一小户女,又如何能与世家贵女相提并论呢?」
孰料大长公主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玙儿自冠至今,尚未有入他眼的女子,他总说那貌美的蠢笨,精明的又貌丑,挑挑拣拣,至今房里无人,更不谈子嗣了。」
我听着,忍不住暗自慨叹。
然而,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被长公主捕捉到了,转而问道:「女郎有何话说?」
我只好诚实以告:「如此行径,不愧是王郎君。」
长公主却以为我是动了心思,连忙安慰我:「你放心,玙儿既然能为你置宅,必是心中有你,待你们回来了,我必亲自执贵妾之礼抬你过门.........」
我如今一听为妾就头大,连忙摆手。
「不不不,王家是何等门第,锦屏不敢肖想!」
长公主闻言,掩口胡卢:「小儿女看不清自己心意,倒也寻常。」
我无意与一位长者争辩,只好低头不语,以沉默相抗。
王玙母亲走后,江娘子从厢房走出,轻声垂问。
「锦屏,你若不想去,现下回了慕容垂也不碍的。」
「不了,我意已决。」
她在我身旁坐下,口吻流露浓浓担忧:「你既不是王玙外室,何苦定要牵扯进来?」
「或许,是他于我有恩吧。」
我诚实道:「再说乱世之中,我无父母丈夫怙持,早晚一死,还不如去救王玙,不过拼死一博。」
「这之后,也许我能再借一借王家的势,好歹能混个老死。」
「你!唉.........」
见我并不动摇,她在原地转悠了半晌,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从贴身的香囊中取出一物,悄悄塞到我手心里。
「你拿着,此物或许可救一命。」
(三十四)
五月,暮春。
天意不祥,致王师溃败,王玙为胡羯所俘。
此时胡人已连下十城,唯有士族盘踞之南不敢妄动,因此大单于扣下王玙后,四处寻找让他屈服的手段,美人异士,狂客谋臣,流水价地送去,极力行诱降之事。
这夜,城外又送来一美人,自言乃王玙爱妾,出奔来寻情郎,因有王家人从旁佐证,单于见之大喜,连忙唤侍女为美人洗风尘,梳高髻,打扮得妖妖娆娆地送去王玙居所。
这个美人,自然就是我。
为了让我下死力策反,大单于甚至允诺事成之后,要封我为女相国,也不知王玙得知此事,会怎样地嘲笑于我。
拾级而上,灯火长明。
在两行侍人的带领下,我裹着一件大氅,进入重重纱帐之中,那熟悉的身影就躺在深处,双目紧闭,似已熟睡。
无论何时,王玙坐在众人当中,总如珠玉在瓦砾之间。
而我见过他许多模样,盛气凌人的,冷面嘲讽的,从容都雅的,却不包括今天这副濒死的面貌。
奄奄一息,面若金纸。
再看床边小几上摆着诸多食器,美酒佳肴,完好无损,榻下小婢怯怯地望着我:「王郎君不饮不食,今日,已是第四日了。」
我明白了。
王玙以一种极惨烈的方式,选择了以身殉国。
「王玙,王玙!」
此刻我跪在塌边,不断在他耳边呼唤名字,对方却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我连忙向小婢招手:「水来!」
那小婢连忙端来一盏雪白牛乳,看着还很新鲜。
我将牛乳凑到那苍白的唇边,尝试向内倾倒,可他阖目抿唇,牙关紧咬,牛乳很快顺着嘴角溢出,流得满襟都是。
一狠心,我将牛乳倾倒入口,并不断以口哺入。
「王玙,你醒来!」
「你醒来啊!」
终于,在整整泼洒了三四盏牛乳后,怀中人发出一声【创建和谐家园】,双目微微翕动。
我喜极而泣,捧住他的面庞不住流泪。
而对方昏沉的眼中,流露出的是犹豫,是疑惑,更是爱恨交织的悲喜。
我见他极力想要说话,便将耳朵凑到他翕动的唇边,却听他声声迷惘,字字含悲,一直递进我心里。
「为何..........」
「为何穷途末路时..........」
「我身边总是你..........」
对此,我唯有小声嚅嚅:「也许只有这个时候,郎君才会需要我吧。」
闻言,王玙凝视着我,眸中似流转着复杂感情,又似蕴含着千言万语。
忽地一展大袖,将我紧紧搂在了怀中。
(三十五)
我贴身服侍了王玙一天一夜,他终于恢复了元气,能够自己进食一些汤水。
借口他需要静养,我将女御们赶出房门,接着便将香炉中的灰倒于盆底,用指尖陆续写下一行字。
「慕容垂三日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