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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深冬。
九儿最近对「承宠」这个话题格外热络,尤其是那夜,她见到了皇上,就总把皇上挂在嘴边。
我依照椿嬷嬷的吩咐,刨开树下的一坛酒,九儿不好意思地上前来:「小四,你去歇一会儿吧,我来。」
我皱起眉:「可椿嬷嬷让我亲自去温。」
九儿一笑,嘴角有两个酒窝:「因为我前几日向椿嬷嬷告假了,她疼我,这才让你替【创建和谐家园】了不少活。我屋里藏着两个内务府赏来的核桃酥,你回去歇着,尝尝。」
我想了想,答应了她。
冬日确实不暖和,我感念九儿的好心,一步三回头地对着她笑。
她背着手站在光里,朝着我招招手:「快点,回去吧。」
宫里的核桃酥真的好吃,一口下去唇齿留香,我还没吃完,椿嬷嬷便来了。
她脸色不太好看:「小四,不是让你亲自送去吗?」
我忐忑地站起来,搅弄手指:「九儿……九儿说——」
「罚你今晚不许吃饭。」椿嬷嬷没再多说,「以后吩咐你的事,不许找别人替,晓得了么?」
我点点头,心中不大爽利,似有所感。
晚上,九儿回来的时候,心情极好。
她换了一身新衣裳,在我面前晃了一圈儿问:「好不好看?」
是个艳粉色的裙子,我第一眼,就想到了淳妃娘娘,娘娘活泼,与宫中的许多女子不同,喜欢穿红着绿,可九儿穿上,就没了娘娘那种妍丽的感觉。
她见我呆愣,也不恼,笑着凑过来,穿着裙子钻进被窝:「小四,我舍不得脱。」
我说:「这衣裳好看是好看,你不觉得缠得慌?」
九儿躺进被窝,拉着我的手说话:「听说,承宠的时候,咱们女子也是被人捆成一卷,抬到龙榻上去。」
我说:「不是咱们,是她们。」
宫里有什么好?
围着一个男人,斗一辈子。
九儿哼了一声:「你可真没志气,等我发达了,我就让你做我的大宫女,带着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我躺了一会儿,转过脑袋,在黑暗中看着她:「九儿,你是不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一片寂静。
九儿突然很认真地说道:「小四,整个皇宫,所有的宫女,都可以做皇上的女人,包括你。」
我笑了一声:「说句厚颜【创建和谐家园】的话,我当时,一直怕我自己长得太好看,被选上来着。」
九儿被我逗笑了,声若银铃:「小四,其实你真的很好看的,可惜没什么心眼,别说当娘娘,当个小小的才人,都容易被人害死。只好我来护着你。」
这样的话,我们两个只悄悄说过一次。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九儿缠着皱巴巴的衣裳躺在里面,对着墙,我爬起来,透过窗缝看外面,借着朦胧的光,在纸上划下一道横线。
距离出宫又近了一天。
九儿发出含混的梦呓,我缩回被窝,抱成一个球。
第二日,张敬忠来了。
那时我正在院子里扫雪,因昨夜受了寒,不断地打喷嚏。
张公公捂着鼻子,笑着打趣道:「小四姑娘好大的礼,杂家可受不起了。」
我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一步:「娘娘刚起,奴婢这就通禀。」
张敬忠拦住我,摆摆手,张了张嘴,没出声。
可我看清了他的意思,他是来找九儿的。
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尤其看到了手中的圣旨,心头一跳,还是去了。
九儿被封了美人。
椿嬷嬷坐在崇贞宫门前,气得破口大骂:「不要脸的小蹄子,当着娘娘的面勾引皇上,以后也不是什么好货。」
我吓得拽她进门:「嬷嬷,人家现如今是主子,咱们不好说的。」
椿嬷嬷挣开我:「她是主子,咱们娘娘就不是了?一个美人,有什么好得意的,美人往上,多着呢!够她斗到老。」
此事没敢惊动淳妃娘娘,大概也是皇上的意思,张敬忠领着人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
我心中愧疚不已,大冷天,木头一般杵在门口。
得知九儿被皇上瞧中的那日,正是替我进屋温酒的时候,她趁着淳妃娘娘小憩,把酒洒在了皇上的裤子上,投机取巧,得了青眼。
间歇,我会夹着愤怒滚上来。
为九儿的薄情,和皇上的寡义。
淳妃娘娘并没有过多的责问。她写了封家书,托人送去遥远的北地,之后便是日复一日地同我说过去的事儿。
我见过淳妃娘娘最开心的一次,是收到端王送来的东西。锦盒里放着几块发了霉的乳酪,后来,她说那是她阿姊亲手做的,阿姊听闻中原的马儿快,便将乳酪封在盒子里,托人送进京城。
可那位可怜的阿姊并不知道,即便是朔九寒冬,从柯兰察部到京城,也要月余,一块乳酪,反复冻住,又化开,送入宫里,已面目全非。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个月,眨眼年关,贵妃因贺岁的事和皇后争得不可开交,自然没工夫管崇贞宫的闲事。
再次看到九儿,是除夕的宫宴上。她分到了宸妃宫里,举止言谈与宸妃颇为亲密,她也看见了我,笑容一顿,立刻浅了,过了一会儿,她身边的宫女过来,直白地问我可愿意跟着她。
我想了想,回绝了。
九儿走的路,是一去不回头的路。
可我还要出宫,嫁人和侍奉爹娘。
宴上,我也看见了端王,他喝醉了,眼神迷瞪地望过来,引起许多人发笑。
他们定然又在传我和端王的谣言了。
我哀怨地瞪了他一眼,往后躲了躲。
淳妃娘娘喝了点小酒,两腮染上一层粉霞,笑着问我:「小四,你可愿意嫁给端王?他很好的,无心争斗,一生闲散。」
端王说淳妃好,淳妃也说端王好,一个要我陪着淳妃,一个又要我嫁给端王。我觑了端王一眼,那分明不是看我。
心中叹息一声,久久无言。
开了春,我替淳妃娘娘去御花园采集露水,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突然撞见了九儿。
她如今被封了婕妤,一身软烟绫罗,穿金戴银,好不风光。
我端着漆盘,原想回避,被人眼尖发现,带到了九婕妤面前。
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就听九儿依旧挂着昔日笑嘻嘻的语气道:「小四,见了我怎么一声不吭就走呢。」
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冬日的午后,她被人困在巷子里,衣不蔽体,眼神惊恐。可眼底深处,依稀透出的狠,同此刻如出一辙。
听说,前几日御花园里死了个看守冷宫的太监。
被人发现时,没穿衣裳,下面似乎被野猫咬烂了。我见过她最狼狈的一面,恐性命难保。
我跪下去:「奴婢莽撞,恐冲撞了主子。」
一阵尴尬的沉默,九儿突然淡了语气:「好歹是一个被窝里出来的,真是一点旧情都不念。」
我缩了缩脖子,突然被她拉着了手腕,硬套上一个圆润的玉镯子。
我惶恐缩手,她倏地抓紧,拽过去。
「不许摘,说了让你穿金戴银,你不跟着我,便只好送你个玉镯子了。」
我跟在淳妃娘娘身边久了,自然知道这个镯子是个好物件,她是主子,说一不二,说要敢摘下来,就发卖我到慎刑司去。
见我默默收下,她心情大好。
临走的时候,九儿突然说道:「小四,起风了,当心一个浪头打过去,再大的船都遭不住。我是想保你的。」
我一愣,当晚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记起某个深夜,九儿曾对我说过的话:「随波逐流,才是皇宫的生存之道,找不到船,就做一条鱼。」
可是我不想做鱼,我想离开大海。
盯着墙上贴的那张画满横线的纸,我强迫自己闭上眼,沉沉睡去。
天明,我已经扫好了院子。
见娘娘迟迟不起,便坐在廊下替前几日皇上新送来的花松土。
椿嬷嬷也来了,抬眼一看,说:「待会儿娘娘用过早膳,你便把御医找来。」
淳妃娘娘近来嗜睡,醒着的时候,除了椿嬷嬷,便喜欢唤我过去说说话。
我也觉得奇怪,一早就去了。
结果,御医一诊说,娘娘有了身孕。
崇贞宫难得有这样喜庆的事,不出一个时辰,风一样刮遍皇宫。
赏赐补品流水般送进了崇贞宫,皇上几乎日夜守在这儿,一个大男人,脸上却挂着笑,怎么都不嫌累。
皇上说,我是淳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汉话说得好,一定要天天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话,不能让当娘的把自己孩子带歪了。
话音一落,整个宫殿都是欢声笑语。
淳妃娘娘抱着我,摸了摸我的头:「小四,我知道你想家,等我生下孩子,就可以求得恩宠,放你出宫了。」说话的时候,她眼中莫名有些晶亮在闪烁,我知道她也想家了,可是这辈子都回不去。
我鼻头一酸,转头看椿嬷嬷。
她絮絮叨叨的,说胎没落稳,早早地宣之于众不是好事,还嘱咐众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崇贞宫围成铁桶。
淳妃娘娘笑得合不拢嘴,只觉她小题大做,她放心交给椿嬷嬷去办,看到我手中的镯子,摸了摸:「真好看。」
我眨眨眼:「是九婕妤送给我的,我不收,她就要将我送去慎刑司。」
淳妃娘娘听完,笑了:「倒像是她的性子。」
「您不气她吗?」
「人各有志。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后来,她摸着我的头,唱起了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