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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说,这是个好机会,逼着我几次三番拦他。
路泽谦因此认识了我,对我多有照顾,两家顺其自然地订亲,一晃十年。
按理说,我早该嫁他,可我爹一定要等,等路泽谦取得更高的功名利禄,出得起更高的聘礼。
一来二去,我年纪也大了。京城愿意娶我的,只有路泽谦。
我爹越发丧心病狂,生怕路泽谦对我失了兴趣,屡次借口将我推到路家去住。
后来回乡祭祖,跌落山崖,再醒来,记忆怎么就模糊了呢?
路秋月嫁人,我闹了她的喜堂,我为何要闹?就因为我以前跟她抢马蹄羹的破事?
松子山遇险,我竟然回忆不出救命恩人的脸,我与他待了数日,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一概不记得。
我抓住丫头的手,「你去问问,松子山是谁救的我!」
趁她们离开,我急迫地翻阅手札,所有的故事穿起,竟然出现了另一条线。
说来荒唐,十四岁那年,我遇见的人是沈京墨,嫁的人,也是沈京墨,甚至两年后,铁云台战死,沈京墨封侯,我被封为侯夫人……
这些都是我掉下山崖醒来之后写的,梦见什么,便写什么,字迹潦草混乱。
手上的疤,路秋月大婚之日砸场子,都是因为,我深信自己才是沈京墨的夫人。
外间的丫头急匆匆回来了,「小姐,救您的是沈将军。」
又是沈京墨。
我抱膝,缓缓垂下头去,半晌不说话。
「路公子。」
一双黑色的锦靴停在眼前,阴影投下,遮住我。
他弯腰,修长白皙的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札,「沅芗,沈京墨他……对你用了蛊。」
「那段时间,你……很痛苦。我不想告诉你。」
我缓缓抱住路泽谦,
「我知道。我从不认识沈京墨,没道理一觉醒来,就着了魔似的追着他跑。」
路泽谦抚摸着我的头发,手札被他丢进了火盆,眼看着它被火苗吞噬,燃成灰烬。
「他想干什么?」我问。
「搞垮路家。」路泽谦蹲在我面前,眼神温和,「没关系,秋月看着他,你不会有危险的。」
「秋月?难道她嫁过去是——」
「沅芗,我和秋月吃了很多苦,所以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捍卫所得到的一切。」
路泽谦温柔地笑着,「于秋月而言,我活着,便是她最大的倚仗。」
路秋月嫁入将军府,是为了盯紧沈京墨。
我惊心于路泽谦的布置与谋划,这一刻,才真正窥得温柔皮囊下的真容。
路泽谦声音很低,呢喃耳语:「沅芗,别怕我。你是我的妻,我以死护你。」
在这吃人的帝都,不把面孔藏在层层伪装下,如何存活?
路泽谦没错。
十日眨眼过。
今晚的白府,张灯结彩。
路府送来的嫁衣很漂亮,东珠铺满了袖摆与前襟,烛火一照,熠熠生辉。
「小姐,今夜奴婢给您当床板,靠一会儿吧,明日大婚,有的熬呢。」
屋里烧得暖烘烘的,我心里却没一丝喜气。
过了三更天,我简单披了件衣裳,说:「我出去走走。」
今年雪多,积攒半月还没化干净,昨夜又下了一场,脚踩在雪地里咯吱作响。
路过一处围墙,外面有杂乱的马蹄声。依稀听到有人在说话。
「三更半夜,哪家的仆从还出门?」
婢女答:「是沈将军出城呢,要去边城打仗了。」
隔着围墙,有人谈话。
「沈将军,此去,何日凯旋?」
「明年春,京中有挂念之人,不敢恋战。」
啪嗒。
我手里的暖炉砸进雪地里。
回忆再次潮水般袭来:
「你几时回来?」
「明年春,京中有挂念之人,不敢恋战。」
「挂念谁?」
……
「白沅芗,待我归来,娶你。」
「小姐,小姐,手炉掉了。咱们回吧。」
我晃神过后,应道:「好……好……回吧。」
突然额头被剧痛席卷,我跌坐在雪地里。
刺耳的嗡鸣响起。
脑海纷乱复杂。
一会儿是我跪在人前,身后尸山血海,有人尚未气绝。
「沅芗,我可以给你个机会重新开始,但这一次,你要选我。」
「好,你让他们活,我怎样都好。」
一会我躺在雪地,看天空鹅毛纷飞。
「吾妻。」
「吾妻……沅芗。」
「原来你认得我……」
「沈将军,快一些。送你回来,不是为了跟她叙旧,锁坏了,就换一把,封得再死一点。」
「沅芗,睡一觉吧。闭上眼,待会就不难受了。」
「你别走。」
「好,我不走。」
片刻后,我踹开了马厩的门。
身后的婢女踉跄跟着我,急切地喊:「祖宗,您要去哪呀!」
马夫被吓了一跳,看清是我,披着衣裳从屋里出来,「小姐……您怎么来这种地方。」
我拽住缰绳,拉出一匹壮硕的马,「开后门。」
「小姐!」
我厉喝道:「开后门!」
触及缰绳的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白沅芗从未学过骑马,却被粗粝的触感唤醒了灵魂。
这份血性不属于帝都的温柔乡,仅在北地刺骨风霜中滋长。
我属于那个地方,即便重来一次,也不会变。
我翻身跨在马上,马儿嘶鸣,不耐烦地刨着雪泥。
「人在世,不能稀里糊涂地活,真相如何,我总得弄个明白,如此,对我和路泽谦都好。」
「京城雪浅,我们往北去。」我伏在马耳边轻声道。
它听懂般,扬蹄嘶鸣,带着我闯入夜色。
宽阔的京城大街上,留下一行鲜明的马蹄印。
马儿精神,跑起来带风,吹得我发丝凌乱。
「再快一些。」
赶在城门关上前,我看见了黑压压的队伍。
「何人出城?」有人遥遥问我。
我勒住马,「白府白沅芗,为沈将军践行。」
天光微亮,寒风未停,我穿着艳红嫁衣,在等一缕晨光。
在破晓那一刻,天地间染上金色光芒。
有人骑马缓缓来。
他脸色并不好看,暗藏薄怒,朝阳的光落在他的侧脸,刹那间,亮暗分明。
我微微喘着,问:「京中挂念者,是谁?」
这一刻,风雪都静了,他不答。
我又进一步。
「来年春,你为谁凯旋?」
他还不说话。
万人瞩目中,我下马,牵着缰绳,仰头看他,「那个教我骑马的人,是何人?」
手腕一紧,我如一片秋叶,轻轻落在他的马背上,被沈京墨面对面圈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