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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头,医毒不分家,她的师傅确实是个名医,她自然也不差。
「在下有个家人身体一直不好,若是有空想请姑娘帮忙看看。」安宁的眼中有了情绪,她甚至从中看出了期盼。
看来是很重要的人啊……
此后安宁终于愿意同她多说两句,聊到开心处也会露出一丝笑来,只是她在旁瞧着,总觉得他眉眼间藏着郁气。
有一天安和看上了一匹烈马,非不听劝,想要上去驯服。
朱颜隐隐觉得他是在置气自己前儿说到话本子中少侠鲜衣怒马时看的是安宁而不是他,想要证明一番自己,可他确实弱了些,也太过心急,乍一登马,将马激得狂奔起来。
安和惊叫一声,险些被甩下马背,只能死死抱住马脖子,被颠的七晕八素。
「小少爷别急,咱这荒郊野岭的也不怕撞人,你且训着。」
「不啊啊啊你让它停下来!!——」
安和只觉得自己脸都要丢光了,闭着眼不敢看朱颜的脸色,只叫快停。
马棚主人也拿烈马没辙,在一旁搓着手,活像只苍蝇:「这是您自个儿要上去的,咱也没法子呀——且抓紧罢,一会儿马食到了它自己就过来吃饭了!」
安和这样有些憋闷的少年鲜少会有这种被吓的哇哇乱叫的时候,反而比平日更加鲜活有趣,朱颜乐坏了,不经意间往身边扶去,抓着什么东西笑得前仰后合,待起身时才发现自己手里扶着的是安宁的手臂。
她忽然有些面热,觉得自己太过肆意了,松开手,讪讪地替他拂了拂被自己抓皱的袖子,抬头却望见他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仿若天边的舒云,风一吹就会散去。
她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安宁的眼神如远山蒙雾,「姑娘张扬明朗的模样,让人觉得这世间还是值得期待的。」
他眼中无意间流露的落寞她不懂,却觉得心却忽然被攥紧了,又酸又涨。
安宁不是一般人,这是朱颜早就知道的。
但当她知晓了他们兄弟二人的真实身份时,还是吃了一惊。
安宁一到边界最繁华的洛城,就开始调查城守,半月时间便将徇私枉法【创建和谐家园】受贿的官员收拾了一顿,通通关进了大牢。
他是奉旨来整顿洛城风气的,以太子之名。
「隐瞒许久,抱歉。」他对朱颜说。
朱颜惊讶了一会儿便也释然了,毕竟还是自己先赖着人家的,哪有什么介意不介意?
「那么我要叫你太子殿下么?」
安宁笑道:「如今不在宫中,唤我李时吧。」
安和自然就是李和。
可是李时的化名为何是安宁呢?不是该叫安时之类的么?
朱颜想了一会没想通,也懒得再纠结,便提议一起逛逛洛城。
不料贪官家里还有几个死士,在小巷里赌堵了他们,和暗卫打成一团。
打斗间有人给朱颜下了毒,等收拾完残局,她的手腕都发黑了。
李时很着急,怕连累了她,架着马车送她去医馆。
朱颜没如何,倒是他急得整个人都开始喘息,面色苍白,将她吓得够呛。
郎中要给她看诊,被她拒绝了让先瞧李时,毕竟一代毒女要是让别人的雕虫小技给毒倒了,那她这些年就算白学了。
李时吃了药总算缓过一口气,坐在敞椅上闭目养神。
朱颜奇怪:「你不是习武之人么,怎的多跑了几步就这样?」
李时解释说自己天生体弱,所以才学武强身健体,接着又自嘲道:「是我过虑了,生怕因着自己连累了你。姑娘自己就是个行家,还有什么毒是解不了的。」
朱颜心中一动,「有一种毒是我解不了的。」
他很捧场的问,什么毒?
「……相思毒。」她有些紧张,这句话中夹着期盼,是她细碎的小心思。
李时没有接话。
朱颜心神一晃,连忙补救:「开玩笑的,其实师父确实教给过我一种毒,名为情丝绕……」
情丝绕的古怪,一般人听了都会咋舌,李和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问:「果真无解么?」
「有是有,不过是记在书卷上的,师父没说,我也给忘了。」
因李时忽然发病,他们在洛城多留了两日。
洛城新提拔上来的城守对李时极尽关怀,关怀两个皇子不够,还想关怀朱颜:「太子殿下身边这位姑娘真真是花容月貌,微臣手上有一对鸳鸯佩,不若——」
这是误以为她是李时的女伴了。
朱颜心跳如鼓,望向李时,李时却微微摇头,淡声道:「太子妃在京中,这份心意本殿心领了。」
城守唯唯诺诺告了罪,而朱颜的心则空落落地,望着前头缓步而行的李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对劲了。
君珏初次下山回来后,曾问她姑娘家一般喜欢什么。
朱颜晓得他有了心悦的姑娘,见他为此烦恼忧心辗转难眠,便可着他使劲嘲笑。
君珏也不恼,摸着她的头说,等阿颜以后有了心仪的男子,便会懂了,这世间之事并不是心想事成那般简单,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事不如愿。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只为自己活着,自在的很,哪有什么身不由己?」
到如今已成曲中人。
师兄说的对,感情之事,果然身不由己。
朱颜想离开李时,也下了很多次决心,可当他问起,能不能一起入京帮忙看看太子妃的旧疾时,她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之前那些拿来说服自己的借口通通抛之脑后,他问了,她便去了。
李时说太子妃是从胎里带的毒,奇怪的很,朱颜怕自己记不了那么多疑难杂症,特意去信给师兄,央他将山上的古籍医书带去京城。
她便在京城住下。
京城人人皆知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大婚时太子亲自上门迎亲,扶着太子妃下喜轿时温柔缱绻的眼神百姓们都看在眼里,一时传为佳话。
李时看似温和,但也只是性格使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如水墨画般清淡的,他那样的人,竟然会对一个女子流露出温柔的眼神么?
后来朱颜应邀登门,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太子妃。
李时与她携手朝朱颜走来,步履从容,相视间两人微微一笑。
朱颜无法形容他们对视时的感觉。
幼时她曾随师父去东海游玩,潮水在夕阳下涨落,像被洒下一把碎金,日落的光芒并不刺眼,却仍晃的她一阵恍惚。彼时有一阵海风吹来,拂乱了她的发,她在风中展开双臂,脚下的流沙随海水细细褪去,忽然觉得有莫名的忧愁如渐深的暮色笼罩了自己。
那时她还是个矫情又愚蠢的小姑娘,将这感觉同师父说了,师父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现在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当年那种莫名的惆怅寂寥穿越了时光朝她汹涌而来,明明无风,她的眼睛却涩的睁不开了。
「见过太子妃。」朱颜别扭极了,想行礼却被太子妃扶住。
「姑娘不必客气,殿下都同我说了,这次洛城之行还有你的一份功劳呢。若不介意,姑娘唤我一声阿宁便是。」
阿宁……太子妃,闺名常安宁。
最开始几次问诊,李时都是陪着常安宁的,通常都是两人一齐来见朱颜,有一天朱颜写完方子,一抬头就看见李时在熹微的日光中伸出手替她拂了拂眉间,轻声道,「画出来了些。」
她自然地向前,闭上眼:「现在呢?」
据说,太子每日都会为太子妃画眉。
他们沐在光中,如一副画,而她被阳光割裂在阴影处,明明不过咫尺,却又相隔天涯。
她终于知道了李时爱一个女子时是何模样。
他会为她做祈天灯,为她寻奇花异草解闷,撰抄她喜爱诗人的诗句,出门在外总记得带回她爱吃的糕点,太子之尊亲自满院抓兔子只为博她一笑……
朱颜曾以为,自己能站在李时身边,得他多看一眼便是特别的。
却不知她所希翼珍藏的一抹笑容,是安宁日日夜夜最寻常的所得。
常安宁的身体确实不好,朱颜也找不出原因,开了几个药膳为她调养,几月下来常安宁面色倒是红润了不少,李时很高兴,在瑶光湖设宴,顺便为她引荐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切磋医术。
朱颜常出入东宫,但李时很忙,并不是次次都在,渐渐的她便不再去了。
师父说,男女之间两情相悦方是好的,她心动了,可心之所向的那人,早已有了深爱的女子,她又何必令自己无谓的深陷其中?
正巧那时李和遭刺客偷袭中了毒,需缓缓解上几月,朱颜便有了理由,不再与李时来往。
李时将李和送来她暂住的院子,托她帮忙照看一二,又送来不少银钱和地契。她本不愿和他如此生分,但想起自己的立场又觉得没资格置喙,便也罢了。
李和对毒很有兴趣,解毒期间跟着朱颜学了不少,她书房里的书任他翻看,后来毒清完了,他也常来研习,说是对李时有益。
师父并未藏私,朱颜便随他去了。
她在京城开了一家药房。
第二年,李时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名为李长安。
朱颜去看过那个孩子,眼睛湿漉漉的,跟他很像,但眸中不曾装过世间悲喜,所以还十分清澈。
她望着安宁拿拨浪鼓逗她,心中泛起潮湿又温柔的喜悦。
但愿这个孩子人如其名,一世长安。
后来皇帝驾崩,李时继位,安宁成了皇后,朱颜便没有再见过她了。
李和倒是常来看她,每每带来李时的消息,总说他在宫中举步维艰。
他很难,她知道。
朝堂中的刀光剑影,比江湖更诡秘。
李和在七夕约她游湖,她去了。这些年她在蛛丝马迹中察觉了他的心思,但念他性子别扭一直不曾说出,这会儿他自己表明了,她总算松了口气。
「你的心意我很感激,只是我无意与你。」
李和越年长就越沉默阴咎,可那天他气坏了。
他气急败坏地质问朱颜,要一个理由,最后指着皇宫的方向,问,是因为他吗?
她自认自己藏的很好。
只是她不知道,若一个人长期藏着自己的心思,那么发现同类就会简单很多。
李和一直装的天衣无缝,像一个为兄长劳心劳力的好弟弟。他说他会替李时扫除障碍,她便倾己所有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她不便入宫,可李和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