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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多了,眼中天地颠倒,子夜非夜,星辰不是星辰。
云缪与我并排躺在地上,枕着胳膊,眯眼遥望着这九重天的无上风光。
我突然怀念我的家乡,怀念那万年不变的光景。
从前只觉那里的日子寡淡无味,可此刻却这样渴望回到过去。
云缪轻轻握住我的手,「会有那一天的。」
他说,他会带我回去。
我知这是酒后胡话,当不得真,不过还是很感动。
十一、
天界立后大典那日,我正在喝我酿的酒。
这是我从家乡带出来的唯一一样东西。
我已许久不曾尝过这酒,我怕我嗅到酒香,便会忆起与那人在秘境中度过的时光,忆起那时会心一笑的默契,忆起他口中所说的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往日种种,他已全然抛到脑后,再无挂念,若只有我一人孤孤单单地睹酒思人,多少显得有些可怜。
可今日不同。
整个天庭,大抵只有我这般清闲。
我瞧见九霄云殿上方漫开的紫光,和回荡在天际的祥乐凤鸣。
云缪来了,告诉我少綦如愿以偿,成了天后。
我想,如愿以偿的是天帝。
我原以为,我会就此被他们遗忘,此后安安稳稳待在我的遣云殿,过上喝喝茶喂喂小白的逍遥日子。
可天命终究是不愿放过我。
少綦在册封大典前长睡不醒,老君说她识海破碎,皆因体内缺少了一灵,若不能及时寻回,恐是会元神溃散,再无醒转之时。
约莫是瞧见天帝面色太过骇人,老君话锋一转,「好在那一灵此刻便在天界,不难寻找。」
天帝沉声道:「在天界何处?」
老君将目光转向我,「便是在菡萏仙子识海之中,只消从仙子那处取出,重新归入上神体内即可。」
他叹了口气,「只是那灵在千万年间已与仙子融为一体,若是强行取出,怕是要引得识海混沌,伤及仙根,此生修道无望。」
我足下虚软,踉跄地退了几步。
天帝朝我看来,面色极是冷漠。
老君虽然哀悯,却也觉得并无不对。
无人问我是否甘愿。
也无人在乎我是否甘愿。
天帝向我伸出手,「菡萏。」
千年前少綦机缘巧合之下进入我族秘境,那时她算出了自己的劫数,故留下一灵在尚是婴孩的我体内,为他日埋下一线生机。
她死后,天帝寻着那一缕少綦的气息追到秘境,之后陨情丹发作,失了记忆,倒在我的小屋外。
一切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天帝低低道,似是规劝一般,「菡萏,天道轮回,拿了旁人的东西,自然是要归还的。」
可我不明白。
她自作主张将那一灵留在我体内温养,千万年间与我生出联系,如今又要将我的识海撕碎,斩断我的仙根,以成全她的安然。
我不懂,这算什么天道轮回。
老君道:「若是能救得天后,也是功德一件。」
我说:「她是死是活,与我有何干系。」
众仙似是未料到我会反驳,一时俱有些惊异。
天帝望着我,眼中似有失望。
他抬起手,我识得那双手,便是它执着匕首生生截去了我的尾指。
如今它亦探向我额间,识海撕裂,灵台嗡鸣,是我此生不曾经历过的痛楚,比起断指,还要疼上百倍。
我瘫软在地,冷汗如瀑。
天帝轻声安抚:「好了,菡萏,已经好了。」
他伸手抚过我眼角,我畏怯地朝后缩了缩,惶恐地瞧着他。
他的手指一顿。
文曲星微阖了双目,无甚起伏地道:「菡萏仙子本就是天帝为寄托对上神的情思而生,既上神已然归来,何不就此抹去了她,也省得在上神心头留下疙瘩。」
天帝起身,许久未语。
百年前我养过一只白毛灵宠,极是机灵聪慧,连火麒麟都对它俯首帖耳,却因误饮毒酒死了。
那毒,原是一个妒忌我的仙子使计下在我酒里的,却叫它做了我的替死鬼。
我很是难过,可我流不出泪。
于是云缪及众仙都以为我铁石心肠,薄情寡义。
此刻我趴在地上,眼眶涩疼,面色煞白如纸,亦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早已不能流泪。
为自己,为旁人。
十二、
我不再管身后那些仙家的眼光,支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回到我的遣云宫。
一片干枯的槐树叶飘飘荡荡地落在我脚边,我蓦然发觉,小白不见了。
庭院内没有了它的气息。
我忍着混沌的识海寻遍各处,仍无所踪,回到那方空落落的院子,我愣了半晌,突然明悟。
我生来便是形单影只,以为它也同我一样,一厢情愿地想与它一块守着这仙宫作伴,也算聊以慰藉。
可它大约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有更重要的人要去守候。
伤好了,便不再需要我了。
我躺在屋中的木床上,浑噩之间,觉得即便这样活下去约莫也是没有什么意思的。
识海混沌,我的后半生大抵会越来越糊涂。
仙途无望,我本来也无甚本领,无望便无望吧。
少綦不愿我生作她的模样。
我亦不愿。
可惜,从未有人问过我愿与不愿。
天帝来看过我,他立在我床头,告诉我只是仙根受损,他日觅得良药,并非不能修复,可少綦错过这一次,却是再无生机。
我没有开口,亦没有看他。
他说得对。
断一根手指不会死,仙根受损亦不会死。
我该是无甚可怨。
天帝在我床侧站了许久,默然不语。
我收敛心神,不再管他。
蓦地,他一把抓起我的左手,语气隐隐地竟有几分凌厉,「你的断指为何还未好?」
这般责问似的架势,倒让我摸不着头脑。
是以,我没有搭理他。
天帝喉头鼓动,半晌方艰涩地问我可否恨他,可否……后悔。
我不知他问出这话是何意图。
若是往常,我兴许还会装上一装,为自己谋条后路。
所幸如今,我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惧无可惧。
是以,我掀了掀唇,「我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将天后之位让给少綦,让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天帝走了。
他没有一掌将我劈了,我很意外。
我骗了他。
我最后悔的,是不该在小屋外拾回他,不该将自己搅入他与少綦的恩怨情仇。
我区区一介法力低微的散仙,在这些上神的爱恨纠葛里,赔了感情不打紧,这下怕是连命也要赔上。
十三、
少綦醒了,康健更胜以往,封后大典得以继续。
云缪来时风尘仆仆,形容狼狈不说,身上还遍布着深深浅浅的伤口。
我识得那伤痕,是为守境恶兽所伤,同天帝当年一样。
他竟寻去了秘境。
他神色复杂,指腹抚过我额间的朱砂,那是他在奈何桥畔的三生石前为我种下的。
「如此,你便与少綦不同了。」
这是他那日说的话,我听在耳中,记了许久。
人人都将我视作一个缺失灵魂的傀儡,只有他,瞧出了我心中那一点悲凉和失落。
云缪问我,可否心怀怨恨。
他同天帝,连说出的话都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