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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怀胎六月有半,胃口却始终不见好。
连江湛每日都要问一遍我想吃些什么。
遗憾的是,我什么都不想吃,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只显得肚子愈发大。
但姐妹们陪在我身边,也不算难熬。
如果林贵嫔不来我这里蹭吃蹭喝就好了。
她一派老实模样,低着个脑袋吃个不停,比我怀孕初还要能吃。
我头一次见绿萝愁得捏着揽月宫的账目。
于是等江湛再来揽月宫的时候,我就气呼呼和他好一通嘀咕,揽月宫迟早被一群人吃穷。
他笑着揉揉我的脑袋,次日内务府喜笑颜开地抬来几箱子赏赐。
在我怀胎七月整时,就将近年关了,宫中人忙得脚打脑后勺,宋宛央也是第一年操持年关事宜。
太后交权,静心礼佛。宫中三位高位嫔妃,一个淑妃无意涉及,两个昭仪只会嗑瓜子看画本,剩下低位嫔妃无所事事混日子,人微言轻,没有资格。
饶是宋宛央再有理论,也手足无措到抓狂。从她并无时间来揽月宫就可见一斑。
不过吃食还是日日送来,都是她亲手做的,我都有点感动了。
我躺在外殿的贵妃榻上,抱着汤婆子望着窗外的梅花,只觉得尽管地龙烧到空气干燥,仍然骨子里透寒。
胡太医瞧了几次,也没什么毛病,只能归结于我幼时营养不足,需多补些。
我没有吃饭的欲望,凤鸾宫送来的食盒就摆在软几上。
真是我孕中最平常不过的一天。
林贵嫔家中送来了江南的厨子,做出的菜别有一番风味,林贵嫔更是深谙厨道,也不白来揽月宫,总会带些吃食,让我开胃。
繁音吃得眼睛发亮,清烟打趣她这是想找新饭票了。
林贵嫔虚虚地出了一口气,「你们若是喜欢,我天天给你们做。」
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十足像探出一丝爪尖的、怕生的花栗鼠。
好在我们都不吓人。
晚间的时候,绿萝搬来了几个藤编摇椅,我们围着暖炉说着悄悄话。
不知什么时候,话题到了入宫前,我和宋宛央默契地缄默不语,催着她们三个快些讲些新鲜的听听。
清烟最先摆摆手,「能有什么有趣儿的,无非是和这宫中不同的自由。」
「我从前可不是这般性子,什么绣香囊养小孩,」清烟顿了顿,看向依旧吃得不亦乐乎的繁音,「都与我无关。」
「我是家中嫡长女,除了进宫这件事,都算随心所欲。我喜欢舞刀弄枪,纵马饮酒游欢,阿娘常说我这般到宫中是要给家中带来祸患的,她只求我不争不抢,平平安安。」
她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仿佛故事中被困进宫墙、现今变得温和有礼的少女没有半分遗憾。
可我见她怅然若失,眼中有泪。
「小音儿要一直这样天真单纯,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望着繁音,守着这一点从未变过的真性情,希望她一直能这样快乐下去。
哪怕以后永远锁在宫中。
繁音傻乎乎地递给清烟一块点心。
她说:「我永远陪着烟姐姐。」
这是她最喜欢的点心,只剩下最后一块,亏嗜吃如命的她这般舍得。
林贵嫔慢吞吞地舀着一碗山楂羹喝,忽然问道:「你们有过喜欢的人吗?」
清烟笑道:「我最幸运的就是不曾喜欢上谁,否则进宫要么为了君主真心斗个你死我活,要么惦念着宫外之人郁郁寡欢,哪有如今这清闲日子好过。」
更不必提养在深闺、直接入宫的繁音。
我听了清烟的话,想到惊鸿一瞥的少年渐渐长成帝王江湛,点点头,又摇摇头。
宋宛央更直白,「但凡我对谁动心,也不该在这宫中给人笑话。」
她意有所指地白了我一眼。
敢情还在这里记着我当初入宫不光彩的那一笔。
我夸她真大方。
宋宛央这才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林贵嫔羡慕地看着我们。
「若我当年不对别人动心就好了。」她手盖在肚子上,「进了宫,什么都不一样了。 」
她说了很多。
她的意中人,会因一句她的玩笑话,夜半给她送萤火虫瞧个新鲜,会带着她一起去山上看星星,会满心满眼地看着她,约好在十八岁的时候来娶她。
可惜,那是个穷画师,除了至死不渝的浪漫,什么也没有。
她还是被送进了宫,为了家中锦绣前程。
而那画师三番四次找上门来,林贵嫔想过以死明志,在画师右手被踩碾残废后,她终于想明白了。
入宫不会死人,可不入宫,是一定会死人的。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家中适龄女儿只得我一个,我是个庶出女儿,无谓我的心意。只要他们开心,觉着能得到好处,我就不算是人。」
是一件工具。
她苍白地笑,摸着自己的肚子,脸色惨淡,连连道歉,不该与我们说这些。
暖融融的屋子里坐着几个人,都不够幸运。
除了我。
进宫这件事,我之蜜糖,汝之砒霜。
宋宛央对林贵嫔越来越上心,隔三岔五就要重新修饰一番她的宫室,江湛看了都啧啧称奇。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我圆滚滚的肚皮,「皇后贤惠。」
我懒洋洋答道:「那陛下还需多体恤皇后些。」
江湛翻身坐起。
「你长本事了,这些时日三番四次总想着将朕往别人那里推?」
我暧昧地贴着他。
「臣妾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呀。」
江湛黑了脸。
「容娘,你要朕说多少遍——」
「朕对你,与她们不同。」
我又把他气走了。
这回看起来是动了真怒。
我呆呆地坐在原地,觉得插科打诨装得没心没肺这个法子,再也不好用了。
哎,我早就故步自封,将自己关在一个壳子里面,不会受伤,不会期待。
林贵嫔怀了,还会有李贵嫔赵贵嫔。
我现在讨他喜欢,以后也会有王瑶光郑瑶光。
他是帝王,可他也是江云澈。
江湛,字云澈,大雍的君主,我曾经遥不可及的人。
我这般差劲,自私敏感又自卑,一度以为自己最好的归宿是成个宠妾。
可如今有多少人告诉我,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我要怎么敢信,怎么去信,生怕自己探出头来,最后的结局不过泯然众人矣。
晚上,我做了个真切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七岁那年的冬日。
那个冬天可真冷啊,我发着高热,昏昏沉沉,只觉得自己一会儿是天上飘着的云,一会是水里游着的鱼,反正不是困在宋府里等死的宋家庶出二小姐。
谁都不会来这个破院子里。
在阿娘死后,我熬了四个春秋,早就不知道该死多少回了。
还是一直跟着阿娘的嬷嬷,费心费力艰难地拉扯着我长大。
可我太没用了,这场高热眼见就要将我烧成了傻子,嬷嬷不知求了多少人,受了多少脸色,才给我抓了几服药来。
只我不但没用,还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刚退了些热,我便觉得饿,迷糊呢喃着要吃甜糕。
我真蠢。
我再清醒的时候,桌上只有一碗冷得结了冰碴的药渣汁,屋内只有冻得脸色发青堪堪入睡的绿萝姐姐。
靠着床沿的地方,放着个半冷不热的汤婆子,证明这里还有别人来过。
我不忍吵醒绿萝姐姐,惜命地穿好衣服将自己裹紧,推门出去找嬷嬷,让她也来摸摸这汤婆子——我们院中的那个破破烂烂,不甚保暖。
说不得这场高热,终于让我那便宜父亲和嫡母大发慈悲。
我哑着嗓子四处去叫嬷嬷,去寻她,可直到黄昏,嬷嬷也没回来。
只有一个打扮得比我还精致的丫鬟,哆哆嗦嗦呵着白气,一脸自认倒霉地提着个冒着热气的汤婆子来院中,一把撂下食盒,便气昂昂地要走。
我问她嬷嬷去哪了,可曾见过她?
她一脸同情地看着我,仿佛终于找到点高高在上的底气。
「死了。」
她怕我不理解,还要再解释几句:「也不知是有什么毛病,要出府去买糕。回来的时候不看路,竟冲撞了府上贵客,直把人家撞得跌了个跟头。老爷算是心善,只打了她一顿扔出府去了。」
「这天寒地冻的,挨了那么重的打,怕是活不成了。」
「二小姐您呐,运气好,这不也是她犯此事,夫人才知您病得这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