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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你讲道理。”薛嘉禾意有所指地说。
容决冷着脸道, “这不可能。”
薛嘉禾和容决对峙半晌, 无奈地叹了口气, 知道容决今日不会善罢甘休,便懒得和他多费唇舌,转身进了林子,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去,那跟个迷宫似林子在她眼里好像处处都带着路标似。
容决绷着脸在她身后跟了半晌,没话找话,“你好似记得路怎么走?”
“我常去。”薛嘉禾头也没回地答,“陈夫人离开后,我没人可说话,便常常去那里打发时间。”
容决轻咳一声,“都说些什么?”
“都是些无趣事,不必浪费摄政王殿下功夫。”薛嘉禾婉拒。
但容决只要一想到“小将军”就是他自己便万分开怀,薛嘉禾保持距离礼貌回答听在他耳中也不算什么了。
——她小时候觉得寂寞还会偷偷跑去找和他相遇地方说话,怪傻乎乎。
薛嘉禾不软不硬给容决碰了两鼻子灰后便没再听见他动静,想是自己不假辞色起了作用,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将容决带到了树洞位置。
她确实是熟门熟路,一路上都不怎么需要停下来辨别方向,好似林中这一条无形路就印在她心底似。
这树洞,薛嘉禾自己也有许久没来过了。她扶着树干弯腰打量那不深不浅洞穴,有些疑惑,“这里切口很新,看起来近期有人到访过。”
容决像模像样地跟着她观察,“说不定……是他想起往事,过来故地重游?”
薛嘉禾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抚着树根断掉截面,“这般光滑,定是有人用锐器砍。”
容决凑近看了两眼,“斧头?砍刀?”
“或者,剑。”薛嘉禾慢慢地道。
容决心中一跳,面上十分冷静,“既然他是军中习武之人,用剑也很正常。”
薛嘉禾探头往里面看去,眯着眼睛很快扫过一遍,“只有树叶树枝,里头没留下什么。”她顿了顿,道,“若真是小将军来了,他不该来这里……”
“……不该什么?”
“没什么。”薛嘉禾站直了身子,她指了指树洞,漫不经心,“我和小将军是在这里遇到,他受了伤在此处藏身,我碰巧路过,替他找了些药品食物,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
容决忍了又忍,才没把和当年两人谈话相关内容说出口,“只这些,不足以让你惦记这么多年吧?”
“他出现时机太好,是陈夫人走了之后几个月,正好是我最害怕时候。”薛嘉禾淡淡道,“如今想来是我那时胆子太小,需要个人陪,恰好那时他出现了,便叫我一记记上了许多年。”
容决嗯了声,这次注意着没让嘴角再翘起来。
“你说或许他来过这里……”薛嘉禾轻笑道,“我倒是挺想再见他一面,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能不能认出我,还有——”
容决认真思索这两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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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认出她?……虽然晚了点,但他到底比薛嘉禾先认出对方来。
“——还有他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薛嘉禾轻声道。
容决呼吸一滞,竟是现在才想起这个致命问题来。
——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在没有和小小薛嘉禾告别便匆匆离开了长明村?
容决记得,他伤势在薛嘉禾一天天造访中渐愈,十几天后赵白带人找到了他,随后他在离开前……
“我只记得那一日我同从前一样到了这里,他却不在了,”薛嘉禾想了想,又体贴地补充道,“不过我落水后病过一场,忘了许多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也将这些忘了。”
容决想了半晌,从十一年前回忆里将那段重伤记忆抠了出来。
——他跟赵白走时十分匆忙,怕被南蛮追兵发现,便在树洞里给薛嘉禾留了信物,是从盔甲上抠下一小块甲片,上面刻有将士们所属兵营,只要薛嘉禾在里面找了,就定然会发现;只要带着那甲片去找军营找人,就必然能联系上他。
可此后数年,容决都不曾等到带着那块甲片找上门人,又忙着打仗杀敌,渐渐便忘到了脑后。
……难道薛嘉禾从来没拿到过那块甲片?
容决试探道,“他难道不曾给你留下信物?”
薛嘉禾懒懒道,“摄政王殿下以为我到这里来过多少次了?”
容决不死心,“万一你错过了呢?”
他说着,视线扫向树洞里面,回忆起昨日自己往里面躺下去时候,好似也没有听见什么金属磕碰声。
——赵白连留信物这点小事也干不好?
薛嘉禾也凝视着不知道蕴藏她多少心事树洞,半晌才道,“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我……”容决一顿,迅速找到顺理成章借口,“我若帮你找到他,你会不会高兴?”
薛嘉禾静了片刻,而后笑道,“高兴自然是高兴,但也……”
“我进去看看。”容决不想听薛嘉禾但字后话,他干脆地往树洞里踏了进去,脚下谨慎地四处踏了几下。
他离开时太过匆忙,甲片还是让赵白放好,如今一看,这黑漆漆地方要找东西实在有些困难。
——能让他躲过南蛮追兵近半个月追杀,自然不是什么容易找到藏身处。
容决多少有些恼火,他甚至想回去将赵白揪出来问问清楚十一年前那块甲片究竟放在了什么角落——赵白是造了个机关还是密室把它藏得这么好?
“别找了。”薛嘉禾在外面喊容决,对他意外坚持无可奈何,“你出来,我自己找就是。”
树洞容纳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倒也罢,容决一个人高马大汉子在里面便显得十分捉襟见肘局促,他才进去这一小会儿就将已经撞了两次脑袋了,看得薛嘉禾有些想笑。
容决扶着一旁干枯树皮回头沉沉看她,“你不是很想找到他吗?”
薛嘉禾俯身看他,“我想,这十一年来一直都想。”
若是不想,怎么会又托先帝去寻,又派季修远奔赴陕南细细排查呢?
容决心头微软,他当即保证道,“我一定让你如愿。”
薛嘉禾哑口无言,叫又叫不出容决,往里跨一步就被容决不容置疑地回身推出去找了个地方按着坐好,又做不出将他扔下自己独自离开事情,蹲了半晌,最后只得坐着看容决忙活了近半个时辰,最后再看他黑着脸从里面出来,有点想笑。
她厚道地将嘴角笑意压了下去,“摄政王殿下辛苦了。”
容决将放在一旁佩剑提起,回望树洞眼神像是要将它连根拔起,“回去让赵白来找。”
这个亲手留了信物人要是也找不到,就罚他去边关挑粪。
薛嘉禾看着容决随意地拍着手上泥土动作,突然道,“你这么笃定小将军不会一走了之,为什么?”她几乎没给容决回答机会,而是飞快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因为如果是你话,你会留下信物?”
容决几乎要觉得薛嘉禾是猜出来了,他谨慎地和薛嘉禾对视一眼,到底没敢在这局势毫不明朗时候就翻开自己底牌,“你提起他时从来都是溢美之词,我想他应该不是那种人。”
薛嘉禾目不转睛地看了容决一会儿,没从他脸上找到破绽,只得站起了身来,道,“这是我事,摄政王殿下不必挂在心上。”
容决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满是泥土手也没地方搁,拍了几下便作罢,“我送你回去。”
两人来时皆不说话,离开时更为安静。
正值清明时节,山中开着不少映山红,薛嘉禾一路扫过去并不在意,容决却在后面拗了一枝,他在手里把玩了一路,出了树林时才递到她面前,道,“这花给你。”
薛嘉禾垂眼瞧了瞧这位摄政王手上残留泥,想到这人刚才简直跟闹小孩子脾气似进树洞一阵翻腾,什么也没找到,倒是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不由得有些无奈。
容决自觉等了有足足一刻钟那么久,对面薛嘉禾才一声不吭地伸手,将他手里那支映山红给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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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白觉得死期临头了。
身为容决首席爪牙, 他做事从不出错, 也不允许出错, 十几年一直如此兢兢业业,却猝不及防地在翻旧账过程中受到了来自容决质疑。
“放在了什么地方?”容决再度确认。
赵白这蹲在树洞里用匕首将壁上腐朽部分一一剥落, 他已在容决监督下搜寻了相当大一块面积, 无论这树十一年间怎么长, 也不该将那甲片吃得这么深。
赵白觉得自己跟只啄米鸟似, 都快把这可怜老树给掏空了, 他停下手叹了口气, “王爷,就在此处,我当时特地估算了你所说六七岁男孩身高, 将东西嵌在了她一眼就能看见高度。”
他说着, 用手比划着示意了一下。
“即便夫人真没发现, 也不该挖了这半天还没挖到。”赵白发散思维, “会不会在这期间被别人看见, 而后寻走了?”
容决并不作答,他面色阴沉地看着面前这棵树, 打从心底想直接将它砍成木柴从中找到不翼而飞甲片来。
——赵白既然将甲片留下, 薛嘉禾又肯定没见到什么甲片, 那它要么在树里,要么被带去了别地方, 总不能真突然消失。
但在还没征得薛嘉禾同意情况下将这树砍了, 无异于在薛嘉禾心目中将自己形象再往谷底踩, 容决下不了这决心。
他啧了一声,放过了赵白,“这几日在林中到处找找,有些动物爱好闪光之物,或许取走放在了自己巢穴里。”
赵白蹲在树洞里望向外面宽广树林,到底没把抱怨说出口,干脆地应了下来——说到底,这两个人当年断了联系,说不定还有他一分责任。
比起一个不知名小孩子,赵白当时更忧心自然是容决伤势,他本可以多花费些时间到附近村庄寻找薛嘉禾,亲手将信物交给她,但却因为容决受伤、时间紧急,又后有追兵,只退而求其次地将容决给信物留在了树洞里。
赵白只想着树洞位置隐蔽,按照容决当时说法,除了那个孩子外没人会去踏足,那信物自然也只会被那孩子取走。
后来十年没听闻有人拿着甲片上门,赵白也不甚在意……谁知道这天下就是这么小,那个未曾谋面孩子就是如今叫容决掉头追在【创建和谐家园】后面跑薛嘉禾?
赵白将匕首收回鞘中,慢吞吞从树洞里爬出来,道,“王爷此前也没认出夫人来。”
容决冷冷看他,“她那时女扮男装,比刚入宫时还瘦。”
赵白摸了摸自己良心,又替容决说了句话,“倒也是,女大至少十八变,王爷那时已经是少年人,到了如今,夫人也还是没认出您来。”
容决并没被安慰到,甚至面色更阴沉了。如果说他眼拙,薛嘉禾眼睛又好到哪里去!
“不过当年找到王爷时候,您也落魄得我是靠衣服和剑认出来。”赵白又一波三折地道,“当时王爷左眉有道伤口,如今是愈合得看不出来了,夫人倒记得清楚,寻人时都不忘了加上这条。”
容决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边眉骨,那里曾被南蛮斥候箭尖擦过受了伤。虽看着时不显眼,但若是真凑近了看和摸,还是能发觉得了伤疤存在。
他哼了一声,心情好了些,“薛嘉禾这点破事倒是记得上心。”当时他满身血污,薛嘉禾又年纪实在小,记不住他长什么样也很正常,谁让他谨慎起见没将自己名字告诉薛嘉禾呢。
两人正说话这功夫,林间传来了扑棱鸟翅声,赵白听着熟悉,抬头含住手指吹了声轻灵唿哨,一只灰色鸟儿便从树冠上一头扎下,准确无误地朝他飞来,落在了他手上。
赵白拆出密信直接呈给容决。
容决扫过后扔回赵白手里,声音听不出喜怒,“新毓王已重病卧床不起了。”
陈礼被捉后,曾有伪装成陈礼旧部小支军队去伏击了毓王一行人,虽全部当场伏诛,但毓王命到底是叫他们取走了。
虽说这最后也成了逼迫容决同意幼帝亲政稻草之一,但容决和幼帝心知肚明:这件事不是他们中任何一方干。
毓王是一个再可有可无角色,容决杀他没意义,幼帝则是根本没必要杀这么个无辜闲散王爷来陷害容决。
可毓王还是死了,因为敌人均数死了干净,死无对证,之后幼帝和容决各自都有得忙,便将毓王事暂且搁下没有追查,只按照律法,让毓王世子顺理成章地当了毓王。
毓王死后满打满算不过才三个月功夫,年纪轻轻新毓王竟又重病卧床,这说是没人在针对毓王一系,恐怕都没人相信。
先毓王和先帝一样子嗣单薄,只现在毓王这一个儿子,看起来几乎像是有人要害他们家断子绝孙似。
尤其是,正巧现今毓王妃正是来自东蜀和亲公主承灵时,这事便更加叫人深思起来。
赵白收起字条,沉思片刻,朗声道,“算起来,季修远应该正要离开东蜀边关。”
容决低低重复了“东蜀”二字,低低冷笑起来,“看来是上次打南蛮时,给东边震慑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