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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任她抓着,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淡淡吐出一句:「放手,你认错人了。」
艳鬼将那少年掐出血来,逼近一步恨声道:「丙申年五月二十日午时三刻,云台山下,你用巨石生生砸死了我!毁我容颜,伤我性命!你脸上这刺青,我化成灰也认得,绝不会认错。」
少年听得此言,眼珠终于转了一下,伸手捉住那只扣死在他腕上的手,露出个很温和的笑容来,我以为他终于要道歉了,谁知下一秒,听见他讥笑道:「是么?弱者,就该死。」
随即将柳烟烟甩在一旁,冲城主一点头,大步流星地踏了出去。
柳烟烟跪坐在一片碎碴子上,长发遮面,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身体一抖一抖的,渐渐有血水从她膝下渗出,沾湿了罗裙。
这也太惨了,我从来见她都是千娇百媚的,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正要去扶她,忽听得她笑出声来,先是低低地闷笑,然后逐渐变成狰狞狂笑:「好得很,好得很,我柳烟烟今日以血为誓,总有一日,我要叫你跪在地上求我!你且等着,咱们来日方长。」
随即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往自己手心用力一划,大笑着飘出去了。
今夜能看这样一场戏我是没想到的,刚刚有多热闹,此时就有多寂寥,室内一时安静得让我发慌。
转身欲走,却被城主叫住了。
他随意坐着,变出个茶杯来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一双狭长的凤目在屋内慢慢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月鸿,给本座个解释。」
我也学着他扫视了一圈——屋顶有个大洞,嗯,柳烟烟开的,不关我事,屋内陈设碎了一地,嗯,柳烟烟鬼叫弄碎的,也不关我事——总之,不关我事。
我对他呵呵一笑,他也对我呵呵一笑,眼角泪痣高高吊着,在明晃晃的烛火下甚是倨傲。
被倒吊起来后,我笑不出来了。
14
柳烟烟对城主有情,却累得我被吊在这大厅里遭罪,可见情这个东西,实在害人。
还好,我已修无情道。
顶上那大洞呜呜刮着冷风,我被绳系着晃来晃去,眼前事物上下颠倒,一时眼花缭乱,脑门充血,端的是苦不堪言。
城主修长的手指在茶杯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冲着我似笑非笑:「怎么,无情道不想修,拜入艳鬼门下了?」
「……」我讪讪笑了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先放我下来,细细讲给你听。」
「你愿意讲,本座却没那个耐心。」他理理袖子站起来,施施然走到我面前,抱着手冷声道,「说吧,怎么赔?」
我好脾气同他讲道理:「或许应该找柳烟烟赔。」
他凉凉道:「好主意,艳鬼得了个名正言顺接近本座的理由,恐怕要喜不自胜了。」
我被风推着滴溜溜转了个圈,又听他道:「都说无方城无规无矩,我却觉得多少还是要有点规矩的,法力便不要用了,瞧你精力旺盛得紧,那些碎掉的东西,就一个角一个角粘起来吧。」
夜风虽凉,我心更甚。
我颓然道:「上次钓鱼,你用的我的血。」
他回:「没有本座的生生造化丹,你还能蹦跶回无方城?」
我彻底没话说了。
待擦完地板,修完顶上的大洞,强睁着一双熬得赤红的眼睛补到第三个瓷瓶时,天已大亮。
城主打着呵欠走出来,怀中白猫也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经过我身旁时,脚步顿了顿,轻飘飘丢下句:「手脚轻些,叮叮当当怪吵人睡觉。」
听听,人言否。我大怒,拾起手边一块抹布朝他掷去,抹布停在他身前三寸,而后凭空往右拐了个弯,砸中书架,滚落两本册子来。
里头露出的字迹力透纸背,杀气纵横,我疑心自己熬通宵出了幻觉,揉揉眼睛又过去捡起册子来细看。
这字迹分明……分明和老君给我的护身符一模一样!可那符是紫宸上神写的,莫非……
城主听我惊呼,转过身来,一手撑在书架上,一手夺过我拿着的册子,随意翻了两页,静默良久,忽笑道:「紫宸这个名字已不用许久了,月鸿不如叫我无方城的名字——蔺时。」
道分无情有情。
道也分合道破道。
合道顺天地法则,悟得到便能修;破道逆天而行,与天地相争九死一生。
紫宸上神就是这九重天上唯一一个破道神,他那一身仙骨,乃是从尸山血海中实实在在拼杀出来的。
都说神仙神仙,修为实打实当得起那个神字的却也没有几个,按理说修到他那个份上,应该是极爱惜羽毛、德高望重的,他却不是。
他是九重天上的一根反骨。
不参禅悟道,不论经辩法,有时候连立场也不甚分明。
那年仙界和魔界开战,战况焦灼,天界久攻不下,老天帝愁来愁去,最后把主意打到了这位杀神身上,希望他能惦记起自己做神仙的本分,出手灭一灭魔界的威风。
他说:「仙界赢了如何?魔界赢了又如何?三界还是那个三界,众生还是那个众生。」
把老天帝气了个倒仰。
众仙背地里都说,他这性子,早晚怕是要入魔,可是他却一直好端端的,直到他无声无迹消失那天,也是个正儿八经真得不能再真的神仙。
他消失百年,天界寻他不得,只道紫宸上神出去云游了,没想到竟在无方城做了城主。
15
柳烟烟又换了一张皮。
都说想要俏,一身孝。她今日从天灵盖一路白到脚后跟,轻纱遮面,眸子里潋着一汪碧灵灵的泪水,鬓角牡丹却又艳极,生生冲淡了那份我见犹怜的气质。
她勾着如丝的媚眼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真是便宜宗景之了。」
宗景之,就是那个用巨石拍死她的剑修。
我奇道:「你打算怎么让他跪在地上求你?」
「爱上我,自然凭我拿捏。」
「你怎知他爱这样的,要是他不爱这种小白花呢?」
「那就再换一张皮呗,」她满不在乎道,「我们合欢宗叱咤江湖几十年,还没有过拿不下来的男人。」
柳烟烟掐着腰弱柳扶风地走了,我收收东西,拾掇出个包袱去寻城主。
昨天回来,我想了许久,凭我现在的功力要杀穷奇着实有些困难,若是能拜紫宸上神为师,这事就成了一半了。
城主一边默不作声听我说着,一边伸手接住窗外漏进来的日光,目不转睛地看,仿佛能看出花来一般,忽然八竿子打不着问了句:「你有多久没晒过太阳了?」
现在是说晒太阳的时候吗?
我深吸一口气,扑通跪在地上:「我是认真的,我可以做任何事,也不怕吃苦,只求城主教我修炼。」
「你修炼是为了什么呢?相思豆,你拿回来了;负心人,别以为瞒得过我,你近段时间没少杀吧。破道不是杀道,我们道不同。」
我恨声道:「报仇有错?」
「你的经历我感同身受,可是……」
「切肤之痛,你如何感同身受?!」
他默了一默,又道:「穷奇是上古凶兽。」
我听他话音里似有转圜之意,心中大喜,急切道:「那又如何,十年杀不了,我就练百年,百年杀不了,我就练千年,总有一天,我要为老君报仇。」
「千年,」他慢慢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如鹰般的眼光终于落在我身上,问道,「你有多少心头血,可供你养刀千年?」
16
我说,小石头命硬得很,穷奇一日不死,心头血一日不竭。
城主听了,没说准也没说不准,只道能在他院中待够三日,就指点我修炼,我明白,这是变着法赶我走呢。
第一日,犹如火焚,明明是个阴天,我在院中却如九个太阳当头炙烤,先是汗如雨下,然后汗烤干了,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流出来,五脏六腑烧得厉害,我咬破嘴唇,吞自己的血止渴。
第二日,是个万箭穿心的幻境,这个紫宸上神,真不是个东西。我说能日日剜心头血,他整得挺好,一日顶我千年的量,还摸着下巴问我如何?我被捅成个蜂窝子,双刀深深【创建和谐家园】地里,撑着自己勉强站住,对他挤出个挑衅的笑来,伸出一个指头来——还有一天。
第三日,我见到了历澜。在这个幻境里,他穿着初见时的白衣,一叠声叫着:「小阿月,到这里来,快到这里来。」待我过去,他又穿着喜服冷冰冰地说:「你来干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挥刀去砍,他的身影倏忽散去,化为一条红线将我五花大绑,几道忽远忽近不男不女的声音响起:「一块石头,也配讲情?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看看她,看看她,大家快看看,她多可怜。」「可怜什么,明明是可笑。」我大喊一声,挣断红绳,正要挥刀再砍,幻境却突然一下子坍塌了。
我一刀砍了个空,力道刹不住,直直往前扑去,城主大发善心伸手扶了我一把,待我站定,发现他脸色莫名有些苍白。
我心道就算你收这个徒弟收得不大顺心,却也不用这样摆脸色吧。
心中这样想着,手里动作不停,恭恭敬敬递上一杯拜师茶,眼巴巴看他喝进肚去。
至此,拜师礼成。
晚上我高兴,在月季花下摆了一桌,请柳烟烟喝酒,情之所至,两个人都喝得有些上头。
我大着舌头问她:「那个剑修,跪下求你以后,你要干什么?」
她想也没想就道:「继续追城主啊。你呢,杀了穷奇,你想干什么?」
我想了想道:「我想找一个人。」
她大惊:「你不会还想着那个历什么吧?」
「怎么可能,我修的是无情道。」
我把酒壶中最后几滴倒进嘴里,又新启了一坛酒,搂着她道:「我想找一个女孩,她穿红色衣服,跷着腿坐在一棵大树上,别人说她不好,我却觉得她很好。我跟你说,那棵树有一万年那么大,树底下还有个种花的老头……」
微风拂过,月季花叶簇簇摇着,好像有什么人碰过它一下,月亮无声在天上挂着,它看见了什么,却不说话,只眨眨眼,留下一地清晖。
17
柳烟烟一边梳妆一边看我练刀。
城主教的这套刀法极难,我练了许久也才勉强摸到第三层的境界,挥刀百次后,我吐出一口浊气,捏捏酸软的手臂,正要再练,忽听得柳烟烟唤了我一声。
她垫着脚尖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奋力朝这边招手,我不明所以,待走过去,见她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张手帕,轻轻擦拭我额上的汗珠,红着脸道:「夫君练刀可要仔细身子啊,寒冬腊月的,若是练坏了身子,夜里要叫哪个来疼烟烟~」
……有病。
我揉着额上跳动的青筋说:「虽不才堕仙了,所幸天上也还有两个交好的医官,可请来为你诊治一番。」
她嘤嘤嘤了一阵,自去换第四张皮,是个明黄装束的娇俏少女。
我喝了两口水,准备再去练刀,传音铃却响了,竟是历澜。
他说他对我有愧,想起老天帝曾传授秘术,或可复活老君,约我在紫竹林一见。
这讯息来得蹊跷,历澜这样的人,会说出对我有愧的话,我是万万不信的,但是那紫竹林,是从前我俩私会时的地方,在一个罕有人迹的偏僻处,又确确实实只有我两个知晓。
若是历澜要和我算上次抢相思豆的账,苦修这么久,我也并不怕他。不管如何,事关老君,我总要走上这一遭。
紫竹林一如既往地安静,落叶层层堆积在地,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个充满甜蜜回忆的地方,今日不知为何莫名有些阴森,重重叠叠的树影不住晃动着,形如鬼魅。
前方渐有脚步响起。
「帝君?」我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脚步继续向前,显然来者不善,我凝神听着,不自觉握紧了双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