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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妈一定要去回老家，她要我考老家的公务员。”任苒记得那个时候，任母的态度异常坚决，说什么也不肯妥协。
“我以为我的申请会通过，所以我答应她，只要申请不通过，我就回来。”任苒无奈地摇摇头，目光暗淡了几分，“没想到，真的没通过。”
沈煜知道那所学校一直是任苒的梦想，他陪着她一起学语言，上专业课，准备申请资料，孤注一掷，只申请了这一所学校。
没通过，对当时的她打击应该很大。
“那段时间，我妈每天都给我打电话，总是念叨她养我长大多么多么不容易。在江宁我一定没有出息，混不了温饱。”任苒沉默半晌，又补了一句：“她越这样说，我越不想回去。”
因为是单亲家庭，从小到大，任母一个人带着她确实不容易，什么辛苦活都做过，她是知道的，也很心疼的。可是偏从小到大，无论熟不熟识的亲戚朋友都总喜欢在任苒面前不停念叨，任苒你看看你妈妈多辛苦啊，你可要懂事啊。就好像没有他们的提醒，任苒就无法无天，一直不懂事一样。
你要懂事。这句话就像是魔咒一样，一直伴随着任苒成长到今天。她真的特别讨厌这句话，可是又找不到理由去反驳，所以逆来顺受，从来没有将这份不满表现出来过。
“然后我妈就每天三遍打电话，找各路朋友劝我的回家。”任苒一想起那段时间，就烦躁得很，“后来我妈妈生了场病，我只能暂时放下毕业论文回去照顾她。亲戚朋友探望的时候都跟我不停地说，让我回来，留在妈妈身边，尽快结婚生子，安定下来多好。”
“那你为什么最后没回去？”沈煜小心地追问了一句。
“怎么没回去，可是一回到那，我就好像能看见未来几十年我是什么样子的。”任苒的真的厌恶透了那种一眼看到死的日子，她实在不想像妈妈一样，一辈子的奔波辛劳，受苦受累，怨气冲天。
“所以后来，你参加了江宁一中的面试通过了？”
“嗯。”那段时间任苒顶着家里的压力，强迫自己不要想起沈煜，不去在乎旁人不一样的声音，马不停蹄，改毕业论文，全力准备面试。
沈煜等她的最后的那个夜晚，她就在不远处的路灯后面。沈煜站了多久，她就站了多久。
夜晚总是能勾起人更多的思绪，那一晚漫长的等待里，任苒想了很多很多。她想起了自己糟糕的原生家庭，想到了普通平凡的自己，想到了成长到今天无可耐何的种种。冬天江宁的夜晚温度很低，所有感官都被阴冷刺骨的风无限制地放大。任苒羞于跟沈煜讲出她的现状，讲出她的家庭。那种压抑，那种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感觉，她说不出口，就算说出口，沈煜也不会明白。
其实，可怕并不是单亲家庭本身，可怕的是渗透进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上学的时候，任苒永远是等在校门口最后一个被接走的，时兴的玩具，但凡稍微贵一点，她就会被无情拒绝。同学们一起毕业旅行，任苒不过多花了几百块钱，回来就照样会挨一顿骂，稍有反驳，别人为什么可以，妈妈永远都只会说那一句，你也不看看自己家什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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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遇见了沈煜，她从没想过，沈煜这样的人居然会和她在一起，短暂的快乐，让她渐渐忘却了家庭给她带来的那份自卑惶恐。于是她拼命地【创建和谐家园】攒钱，就是为了能和沈煜一起去国外，摆脱现在的生活状态。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申请被拒，沈煜却接连升职，本来快要靠得很近的两个人，一瞬间，就隔了星河万里。
果然，现实永远撑不起梦想。
“那你.”沈煜真的无法感同身受，打他有记忆起的，父母一直都是和和气气，虽然吵过架也拌过嘴，但最后都能重归于好。父母也很尊重他的想法，所以他衣食无忧，一路顺顺利利成长到今天，有了自己的一番事业，“后来参加了江宁一中的面试？”
“嗯。”参加江宁一中的面试，是任苒最后一次尝试，幸运的是，她通过了。
找房子，实习，在这个偌大的江宁，一无所有的任苒来来【创建和谐家园】地奔波，尽力找寻一份安全感。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沈煜又气又急，他以为任苒当时提分手，只是单纯因为异地的原因。
任苒忽然笑了，继而眼泪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何止啊，生活的问题何止这些。
安顿好一切之后，陌生的城市，任苒越来越觉得孤独难过。她总是梦见沈煜，或是指责她胆小懦弱，或是决绝地不再回头。家里那边也因为她执意要留着江宁工作闹得很僵，七大姑八大姨的电话轮番轰炸说她应该懂得孝敬父母，现实一点，到最后任苒成天成宿地连机都不敢开。
后来，她甚至开始失眠，没日没夜，看着天空由黑到亮，亲眼见证绝望的一天又开始。她知道，自己大概病了。
那时候，她太害怕夜晚了。因为一到夜晚，身体里各个角落的孤寂像是撤了锁一样，疯狂地将她包围，她能感受到她从心底，从头冷到了脚。
“说什么.”没注意，眼泪滴落出眼眶，无声地落在衣襟上，“说后来我学校没通过，家里人指责我留在江宁没有良心，正式上课第一天就被学生家长质疑能力不行，然后懦弱逃避，天天失眠，最后得了抑郁症？”
沈煜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抖，“你说什么？”
抑郁症？沈煜心一沉，呼吸慢了半拍。他看着任苒，平静的面容，除了那一滴眼泪，似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他忽然就有些害怕，害怕任苒经历了这么多，现在早就不再需要他了。
一个人，如果自己熬过了最最最艰难痛苦的时光，又还需要谁的温暖呢？
“你不用这么害怕，轻度的，停职那几个月，我就好了，不然也撑不到今天。”任苒淡淡地笑了，“沈煜，你太好了，所以你应该去更远的地方，过更诗意美好的生活。”
沈煜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答任苒，是自己太好了吗？不见得吧，他也有许许多多不为外人知道的毛病，有很多小情绪，偏执和不可理喻。
“苒苒，这世界上没有谁是完美的。”沈煜心底里最后一点疑惑和埋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心疼，无奈和想要靠近，“你也很好，现在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任苒躲避着沈煜眼神，拼命地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已经习惯了日复一日没有波澜的日子，她太害怕了，害怕再去触碰那些过于美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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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年，她更瘦了，抱起来小小的一只，让人止不住心疼。
“没关系，没关系。”沈煜摸着任苒的头，像是哄小孩子般，反反复复安慰，“再试一下好不好？”
再试一下好不好？像是一种极为诚恳的请求。沈煜这样骄傲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任苒没有挣脱沈煜的怀抱，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任由眼泪一点点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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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苒有些动摇，有些犹豫。她原以为只要将自己不堪的一面告诉沈煜，沈煜自然会知难而退。毕竟没有谁愿意跟一个有抑郁症病史的人在一起，生活本来已经很苦了，如果谈恋爱的甜也掺了现实的苦涩，就太没有意义了。
只是沈煜没有躲，也没有逃，甚至于除了心疼，对任苒的经历没有任何指责和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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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苒的心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个洞，热乎乎的，从血脉里涌出许多温暖的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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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三年的时光都浪费在耿耿于怀，不曾忘却上了，再等等，又何妨呢？
第11章 抑郁症，似乎已经……
送走了沈煜，任苒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没一会便沾湿了枕头。
哭着哭着，任苒疲惫不堪，又睡了过去，睡梦里又涌现出了很多过的记忆。
永不停歇内卷着的社会，永远都不能如意的愿望，生活工作，现实和梦想的各种权衡，甚至于每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都催得人头疼欲裂，痛苦万分。
抑郁症，似乎已经沦为了一种卖惨的谈资，说出口，已然觉得羞耻。所以任苒抑郁的那几个月，谁也没有找过。
她只是把自己关在家里，精简到一日一餐，甚至两日一餐。不看电视，也不玩手机，单单坐在沙发上，看着日头从东到西，一天又一天的消磨那些细碎的时光。
任苒觉得，这样的自己根本都不配拥有爱情，除了拖累别人，什么用也没有。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她似乎能看见了自己漫长的一辈子，就这样无趣，堕落着结束。努力是不会收获希望，未来只有看不到头的内卷，斗争，失望，绝望。
直到，任苒收到姜彦敏发过来的一张照片。是和沈煜一起去国外工作的同校学长发过来的工作活动照。
照片上的沈煜意气风发，西装笔挺，站在演讲台上高谈阔论，神采飞扬。任苒走到镜子面前，又看了看自己，灰头土脸，失魂落魄，活脱脱一副【创建和谐家园】的丧气样子。
任苒忽然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通过了江宁一中的面试，好不容易能在江宁工作生活，真的要再这样颓废下去吗？
挣扎纠结了很久，又一个不眠的夜之后，任苒拿着自己全部的存款，去了江宁本地最好的心理咨询所。经历了漫长的一个多月的挣扎，她终于在没有药物控制的情况下，慢慢地恢复了信心，从抑郁情绪的阴影中逐渐摆脱出来。
任苒记得，走出心里咨询所的那天，天气格外得好，一望无际的天空，蓝得透彻。初冬的风有些凉，却多了几分冷冽坚韧的意味。任苒借着那时的勇气，拨通了妈妈的电话，明确表示自己要留在江宁，任凭各种埋怨，没有做任何解释。
除了定期会复诊，任苒的生活渐渐恢复了的平静。重新开始上班，平和地面对学生和家长的质疑，努力提升自己的水平。一点点地积攒微薄的工资，努力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尽量充实。
一切都有序平缓地进行着，但任苒重来没想过，沈煜会回来，会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一如当初那么优秀，带着光芒，要和她重新在一起。
中考之后，得以休息的不仅仅是学生，还有同样辛苦的各科老师。任苒整理好情绪，在家休息了几天，也决定出去散散心。想起那天在车里，答应沈煜的平安符，任苒联系了沈焓，一起去寺里上香。
沈焓一向玩心重，不太喜欢寺庙这种清心寡欲的地方，但也没推脱，只是提出去完寺庙，再一起吃饭。
暮鼓晨钟，早起的江宁寺庙里，雾气缭绕，安静得让人心生敬畏。任苒和沈焓结伴进了庙。
香火袅袅，虔诚的祈祷，每一个来到这的人都充满了祈愿和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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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拜之后，沈焓便想着离开，却被任苒拉着去求平安符。程序倒是不复杂，但是等待时间比较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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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沈焓倒没有的特别相信这种东西，但是毕竟是好的祝福，所以也没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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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焓马上心领神会，端起了架子，“哎，小苒姐，我哥最近都不回家的，我根本看不见他。再说了，你们俩又不是不认识，这种有意义的礼物，还是自己送，祝福才到位。”
任苒有些为难，她虽然有沈煜的联系方式，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似乎是看出了任苒的顾虑，沈焓继续在旁边煽风点火，“你放心，你叫我哥，他就算忙翻了天，也肯定会抽出时间来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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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对了！”沈焓计谋得逞，赶紧转移话题：“中午咱们吃什么？”
“都行，你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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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事皇帝不急太监急，沈焓对沈煜和任苒的事可积极坏了，“怎么回事啊，我哥也不给力啊。哎呀，小苒姐，你理解理解他，他一个三十多的老男人了，还能拉下脸一遍遍找你，真的就很不容易了。你是不知道，我这个亲妹妹求他办点啥事，都难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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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沈煜是多么骄傲的人，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屑一顾低头，更遑论提锲而不舍这四个字了。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他，是不是做得未免太决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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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焓撅了撅嘴，“他俩？我爸年轻的时候是研究天文，在天文台工作，东奔西走好多年，真不知道就天上那几颗破星星有什么可研究！后来岁数大了，折腾不动了，就回江宁了，现在在江宁天文博物馆工作。我妈嘛，说起来我就更生气了，她就是老师，只不过是大学老师，去年刚退休。她就嫌弃我不读研不读博，只甘心当初中老师。真是的，读研读博重要吗？重要的是我才是继承她衣钵的人好吗！”
果然，和任苒预想的差不多。大家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年，这句话放到如今却显得可笑。工人阶级和知识分子的孩子差得何止生活环境，还有眼界，思想，和从小不一样的起点。
沈煜那么优秀，想来他的父母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呢？任苒无奈地笑了笑，没再追问下去。
沈焓倒是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权当任苒的不自然是出于对未来公婆的敬畏，“小苒姐，你别担心，我爸妈就是做的工作唬人，其实我们家可没那么多规矩，我爸妈他俩也就是一天到晚操心儿女工作婚事的普通老头老太太，你千万别有心里负担。等你嫁过来，他们不会给你委屈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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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给我哥发消息了，他今晚就有空，你现在约呗！”沈焓乘胜追击，真是个合格的助攻。
“啊？”任苒并没有下定好决心去找沈煜，没想到沈焓居然这么大嘴巴，从寺庙回来这么短短几个小时功夫，就把沈煜叫出来了。
骑虎难下，毕竟平安符已经求来了，不给也不是回事。
“那你联系他吧，我的任务完成了，我撤了！”沈焓也不给任苒拒绝的机会，飞速地收拾起东西，“这顿我请了，我未来的嫂子！”
任苒捏着手里平安符，又坐在座位上犹豫了半天，拨通了沈煜的电话。
“喂，你好”沈煜并没有任苒新手机的号码，所以接起来的时候也并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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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可以吗？”沈煜回过神，转动着手中的签字笔，回答道。
“好，那我去你们事务所楼下等你吧，不耽误你太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