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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原本是我 11 年来日夜期盼和渴望的日子，是我要跟宫小天订婚的日子——万万没想到，最后会以那样一场闹剧收场。

  事后我无数次想过，如果没有这场订婚，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许多事。

  但人生，总是没有如果的。

  一、11 年感情，敌不过 6 万彩礼

  其实，本来我没打算「订婚」。

  我跟宫小天谈了 11 年恋爱。

  我们大一就在一起了，他陪我走过了我的 5 年大学（我是学医的）、 3 年研究生、3 年博士的学术制霸生涯；我也见证了他从毛躁的青涩大男孩，长成稳重成熟「都市青年」的历程。

  我们彼此参与了对方重塑人生观的最重要时段。

  毫不夸张地说，正是由于对方的存在，我们才变成了今天的我们。

  我们每一条笑纹和皱纹里，都有对方的参与。

  我们曾经像两头幼兽，在钢筋水泥组成的大森林里摸爬滚打，一起长大。

  ——我们是兄弟，是手足，也是爱人。

  这样的我们，还需要「订婚」吗？

  我觉得，我们算是情比金坚了，完全不需要这样的仪式来锦上添花。别说「订婚」了，就连婚礼我都没想办——原本，我是打算等我博士毕业、拿到户口，就跟宫小天到民政局领证。

  只有那个带着国徽的神圣大红戳，才配见证我们的爱情。

  奈何我妈我爸都不同意。

  我妈说：我就你这一个闺女，是比别人少根胳膊少条腿啊，还是少块脑子缺根筋啊？凭啥结婚都不能大宴宾朋、昭告天下，还得偷偷摸摸的？

  我爸说：就是这个理啊！你说，我们好不容易把你养到博士都要毕业了，咱老龙家祖坟上都冒青烟了！我跟你妈正是要借你大婚之机，风光一把呢。你这不大婚了，这不是让我们俩「衣锦夜行」吗？难受不难受啊？

  我说服不了二老，只好通知宫小天。

  宫小天表现得很为难：咱俩不是说好了不办仪式了嘛！

  我说：我爸妈说得也没错呀，他们就我这一个闺女，咱们就满足他们一下嘛，走个过场呀。

  宫小天勉为其难表示，要去跟他爸妈商量商量。

  他爸妈倒是很痛快，立刻答应下来，还数落宫小天不懂事：结婚是人生大事，最讲究吉日吉时，选好了日子能利你们一生，怎能不办？订婚当然也要订，订婚就是定日子嘛，马虎不得。

  宫小天是本地人，所以订婚地点便定在了本地。

  对此，我家亲戚颇有微词，认为订婚原本应该去女方家提亲，哪有等着女方家上门的？这明摆着就是轻慢我是小地方来的。

  我妈跟亲戚们解释，是因为我们工作忙，为了免于奔波，才把地点定在本地的。

  我妈把这话当笑话说给我听，我心里却有点难受。

  我也是从那个时刻，才第一次意识到，我似乎从未在世俗意义上让父母感到过成功。

  我是「30 岁的大龄未婚女博士」。

  好不容易要订婚了，竟然还要父母千里迢迢地赶去男方家里。

  我能想象到亲戚们如何在背后描述这些。我知道我父母不在乎，但我还是想做点什么，让他们稍微舒服一些。

  我跟宫小天提议：要不还是去我家见面吧，省得他们在背后议论。

  宫小天不以为然：你妈说得没错啊，咱们本来就工作忙。

  我说：坐高铁来回就 3 个小时。

  宫小天：你不是认真的吧，别逗了！我妈晕车你忘啦？让她坐 1 个多小时高铁去你家，那不是要她的命吗？

  我的准婆婆的确晕车。有一回，我兴致勃勃地借了同学的车带他们全家周末郊游，我婆婆几乎吐满了全程。

  宫小天当时为了给他妈妈面子，硬说是我刚拿到驾照，车技不行。

  我是学医的，其实我非常清楚：晕车并不会「晕高铁」。但我没有为了父母再坚持下去。

  我怕破坏气氛。

  我不想今后回忆起来，想到的都是：订婚之前我跟宫小天还大吵了一架。

  我希望我回忆起我的婚姻生活，会想起一个美好的开始。

  但我忽略了一件事：

  宫小天也是学医的，我清楚的事，他也清楚。他不愿意去我家，并不是因为他妈妈晕车，而只是因为他嫌麻烦。

  如果我从那时候就意识到是我跟宫小天的相处出了问题，那我父母或许也就不用面对接下来的难堪了。

  我父母是做了充足的准备、郑重地来见亲家的。他们还带了四样礼品，全是我家乡的顶级特产。

  前一天晚上，宫小天跟我把父母安顿在酒店。趁我爸和宫小天出去抽烟的工夫，我妈私下问我，关于彩礼是怎么想的？

  彩……礼？

  这俩字离我生活太远了，我想都没有想过。

  我妈说：本来我们也不想提彩礼的事，但来之前你大姨跟我说，彩礼还是多少要收一点的，不然怕今后夫家不重视你。我跟你爸合计了一下，觉得是这个理，觉得明天还是要把彩礼提一下。我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数目，咱们那里都时兴什么「万紫千红一点绿」，至少也要 15 万，不过我跟你爸寻思，咱们也不兴这些花头了，反正我们就你这么一个闺女，要多要少最后都要给你带回来，咱们就要个 6 万块，六六大顺，图个好彩头，你觉得呢？

  宫小天家虽然不过是帝都农村的，但日子过得一向宽裕。何况宫小天与我也有积蓄，6 万块钱是肯定拿的出来的。

  虽然我个人对彩礼没啥执念，但如果 6 万块彩礼就能换父母开心一次，我觉得还是挺值的。

  我妈看我没意见，便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这个卡里有 20 万，是爸爸妈妈给你准备的。

  我一怔，不想接，我妈却硬塞到我手里。

  我妈说：你也知道，咱们家呢，因为前几年你爸炒股赔了不少钱。你要结婚了，按理说，我们就你这一个女儿，是应该要给你买房的。但爸爸妈妈能力有限，只能给你这么多，让你受委屈了。

  我妈的话让我特别难过。他们把我养到 30 岁，尽他们所能培养我，从来不给我任何压力；在同龄人都抱孙子孙女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对我催过婚，让我尽情地长成我想要的样子。

  如今我要结婚了，他们拿出毕生的积蓄给我，还要担心我受委屈。

  我有点想哭。我也不想要这钱，但我知道，如果我哭或者不要钱，我妈会更难受。

  于是我笑着把钱接过来：那我就不跟你们客气啦！我们正愁将来买了新房之后装修还差一笔钱呢！妈妈你可真是大财神、及时雨。

  我妈果然高兴起来。

  我想起，我已经许久没跟我妈同床而眠过了。那天晚上，我把我爸赶去我跟宫小天的出租屋，跟妈妈一起睡。

  我们聊了很多我小时候的事情。

  有些事我都不记得了，我妈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小时候呀，特别清高！连个朋友都没有。就喜欢对着一块小黑板，当老师、给洋娃娃上课，把我跟你爸愁得呀，心想这孩子长大了可怎么办啊。哎呀，闭上眼，这都跟眼前的事一样……没想到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就要出嫁了……」

  我妈沉浸在回忆里。

  我也有回忆，不过跟我妈的不一样。

  我也记得我小时候孤僻。上小学的时候，没人愿意跟我一起玩。

  有一次期末，我考了第一名，我们班原来的第一就说我作弊。我很生气，哭着跑回家。后来我妈愣是跑到学校去，让那个男孩拿出我作弊的证据，如果没证据就必须跟我认错。最后逼着那个男孩向我赔礼道歉了。

  我妈还用芭比娃娃贿赂过我们班的陈倩倩，让她跟我一起玩。后来她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她跟我交朋友的初衷就是为了得到那个娃娃。

  我妈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但我却让最好的妈妈，受到了不应受的委屈。

  第二天的订婚宴上，我的准婆婆一听我妈提起彩礼就「炸」了。

  「现在都新社会了，哪还有彩礼这么一说呀？我们没听说过北京男孩娶媳妇还要出彩礼的。您这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

  我认识宫小天妈妈很多年了。在我印象里，她一直是个隐藏在宫小天爸爸身后的、话不多的家庭妇女。

  我头一次知道，原来她不但很会说话，而且擅长拿话当刀子，句句扎人。

  我妈也来了气：亲家，你怎么这么说话呢？这不过在是跟你们商量，而且彩礼就是走个过场，最后还不是当嫁妆让孩子带过来，怎么能扯到「卖女儿」呢？

  准婆婆立刻阴阳怪气：哎呦，彩礼我们出，您到时候让孩子当嫁妆带过来？合着你们从头到尾一分钱都不出，里子面子都占尽了，天底下还有这便宜的事呢！

  我妈气得脸色都变了。

  我爸脾气好，急忙安抚：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也准备了——

  我拦着我爸，没让他把「嫁妆」两个字说出来。

  我看着从头到尾躲避着我目光的宫小天，问他：宫小天，你怎么想的？

  宫小天期期艾艾。我看到准婆婆从桌子底下掐了他一把。

  准婆婆说：小天啊，咱们村可还从来没听说过娶媳妇还花彩礼钱的！你可别让你爸你妈被人笑掉大牙。

  宫小天为难地看着我：你以前也没提过这个事呀。

  我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看着他的父母说：叔叔，阿姨，给彩礼是我们那儿的习俗，是婆家看重媳妇的一种表示。昨天我妈跟我说这个事，我想着就 6 万块钱，也不多，所以没提前跟你们说，是我不对——

  准婆婆截断我的话：6 万块钱还不算多！哎呦，程程，你一个一分钱都没挣过的人，口气倒还不小——亲家，本来我不想说，但既然你们先提到钱，我就多一句嘴。本来呢，程程是个外地女孩，我跟他爸都不是很满意；但儿子喜欢，我们也就不说什么了。老实说，我现在是后悔的，程程一直上学，把养家的重担都交给了小天。小天这么努力，在外头当这个医药代表，求爷爷告奶奶的，就为了将来能买个房、安个家，我们看着都心疼，但程程一点都不心疼！小天回了家，还得给程程洗衣服做饭。你说，就程程这样的女孩，要挣钱不能挣钱，要贤惠她不贤惠，就会读书！要不是小天喜欢，我们可一点都不想娶这样一个儿媳妇。现在你们竟然还提彩礼？这心里也太没数了。

  我并不是一分钱都没挣过。我读的是委培生，每个月都有工资，年年都拿奖金，这些钱我基本没花过，都给宫小天让他存到我们的「买房基金」里去了。宫小天买房，里头多少都有我的钱，但现在他们不认了。

  我也不是不「贤惠」。医学生课业繁重，我几乎都住宿舍；但只要回了出租屋，我肯定从里到外收拾一遍。宫小天妈妈看到的「洗衣服做饭」，都是宫小天自己住的时候给自己洗的衣服、给自己做的饭，如今也都安到了我的头上。

  我不想跟他们掰扯。

  我妈说得没错，我从小清高，不屑于掰扯这种事。

  我看着宫小天，希望他能跟他妈妈把话讲清楚。

  但宫小天一声不吭。

  我只好站起来，维持我最后的体面。

  我说：叔叔阿姨，既然你们对我这么不满意，那我看这个婚也不用订了。

  宫小天终于急了。他也站起来：程程，你说什么呢！彩礼的事咱们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