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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办公室后，大家开了电脑，準备等下开会的文件。陈经理进去他的房间以前，对任惟伊说道：「惟伊，你等下放下东西来我房间一趟，我有些事跟你商量。」

  　　任惟伊应了声，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办公室里的设计有点像平日饭桌的布局，任惟伊坐在「主人」位置，背对着窗口，前面便是两排同事。

  　　任惟伊放下了东西，只看见莉莉探出了头，鬼鬼祟祟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眨了眨，问道：「惟伊姐，你是跟咱老板吵过架么？」

  　　任惟伊怔了怔，问道：「为甚么这样说？」

  　　「因为你说跟他不熟，可他刚才又说跟你很熟，这样前后矛盾的说法，都是因为吵过架，或有误会，才会有不一样的认知。」这是她刚才在电梯里埋头思考而得出的结论。

  　　而且她觉得自己很精辟。

  　　「可能我们对熟的定义不一样而已。」任惟伊冷静地道。「我先去找经理了。」

  　　她拿着文件，来到经理的房间门口。经理从玻璃门便看见了她走近，她还没抬手敲门，陈经理已主动走上前开了门，说道：「来，惟伊，进来进来！」

  　　这样等候着她并为她开门……嗯，是第一次。

  　　任惟伊走了进去，陈经理又赶紧道：「惟伊，坐坐坐，不用客气！」

  　　这样仔仔细细的叫她坐下……嗯，也是第一次。

  　　任惟伊坐了下来，拿出了文件，问道：「陈经理，你找我来，是不是想先看看等下的报告内容？我已经准备好一份先让你看看。」

  　　按照陈经理的工作习惯，是绝对不会在开会以前就看工作报告的。他一向都是开会的当下才看，不过想起等下林天宇要来，他应该也怕给林天宇问起甚么，所以任惟伊才会事先把文件准备好给他。她也以为陈经理把她叫进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没想到陈经理把文件都拿了过去，匆匆忙忙说了声「谢谢」，然后又对着她笑：「惟伊，以前我有哪里让你不舒服的话，你多多包涵啊！」

  　　这样客客气气又顾全她感受的对话……自然也是第一次。

  　　「陈经理一直提拔我，又给我很多机会，跟著你工作，我觉得受益良多才对。」任惟伊对陈经理其实没甚么感觉，并不特別厌恶，所以客套话要说还是能说出口的。

  　　陈经理放心地笑了几声，然后顿了顿，「嘶」了口气，一脸认真地说：「惟伊，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很想坐上策划部经理的位置，我看你跟老板这么熟，你说有没有可能可以帮我美言几句？」

  　　现在那些的「第一次」都得到答案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是因为林天宇。

  　　任惟伊笑了笑，礼貌地道：「陈经理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其实跟林老板并不是很熟，不过是大家高中时同一家学校而已。后面都有十年没见过面了，是真的不能用熟这个字来形容的。」

  　　陈经理呆了呆，可是他刚才仔细观察，林天宇又是从头到尾的不肯从她身上移走视线，又总是似笑非笑的，那眼神并不像是单纯的旧同学而已。

  　　他想了想，又低声道：「惟伊，你考虑下，我坐上策划部经理的话，我这个位置就铁定是你的了。你的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升你做经理大家也是服的。我做了策划部经理的话，也会罩著你！」

  　　任惟伊的表情没有甚么变化，只平静地说道：「经理，其实林老板他才刚刚上场，公司里的人事和关系都还没摸清楚，不会在短期内有甚么大动作的。不过经理你有工作能力，又有资历，林老板肯定看得出来，会给你最适合的位置的。如此，其实也不需要我这个职位的人说话了，经理你自己的实力也会替你说话。」

  　　陈经理本来有点气，任惟伊有时候很固执，冥顽不灵，好像是怎么都不肯帮他说几句好话。可是后来听到她提起自己的时候句句真诚，说话也中肯，便觉得是自己想得浅了点，可能差点让林老板觉得心烦。

  　　他有点尴尬地哈哈笑，道：「还是惟伊你想得周到，没错没错，林老板肯定有慧眼，会安排个好位置给我的。哈哈哈。」

  　　任惟伊弯了弯嘴角，回头看时间差不多了，便道：「那我先去准备等下的会。」

  　　陈经理点点头，忙将手上的资料从头仔细看起。

  　　另一边，林天宇的办公室在五十楼。这个办公室对他来说，仍然有点陌生，毕竟他也是刚回来不久。他的助理陈彬走上前替他开了门，走进去，便看见有人坐了在沙发的位置。

  　　那人也回过头来，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哥哥，林天择。

  　　林天择也没站起来，继续坐着，道：「还习惯这里吗？」

  　　林天宇回过头来让陈彬不用跟进去了，便关上了门，坐在哥哥的旁边，答道：「还可以。」

  　　「听说你今天早上要去开会？这么快就上手了？」林天择问道，表情似笑非笑。

  　　「我太多事情不清楚了，自然得勤劳点了。」林天宇一脸平静地答道。

  　　两人接着都没怎么说话，沉静了一会儿，后来林天择还是先开了口：「你为甚么回来？」

  　　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问。那会儿林爸爸跟他说弟弟终于要回来了，他还以为他听错了。当初他答应去美国，就是不想跟哥哥争，那为甚么现在又出现？他很想知道原因是甚么，可是林天宇现在又不住在家里，他想见他，只能在公司。

  　　「哥，你想我永远留在美国吗？」林天宇眼神微黯地问道。

  　　但林天择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当初你去美国留学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做好了准备，永远不回来的。还是我误会你了？」

  　　林天宇想了想，其实那会儿他没有想太多，只知道自己消失在哥哥面前是必需的。

  　　他自然知道哥哥的期望，不过他能不能做到倒是另外一回事。

  　　「都离开了十年了，怎么现在爸爸要退下来的时候你才回来？」林天择勾起一边嘴角，弦外之音只差没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但懂的人，一听就懂。

  　　「老爸要求的。」大学毕业以后，他去了纽约做投资顾问。虽然想回来，但却没有真正回来的勇气，怕面对林天择，又怕面对任惟伊，更怕看见任惟伊的另一半。

  　　所以总是一人在外面流浪。

  　　可是一天，林爸爸打了个电话给他，要求他一定得回来。林天宇打算又是拖，没想到林爸爸这次极其坚持，说他不回来，就不认他做儿子了。

  　　威胁了他几乎半小时。从前那逼迫著他带他去领事馆的人，现在却求著他回去。林天宇考虑了一整个星期，最后决定了回来。

  　　在那半小时里，他印象最深刻的，是老爸其中几句话：「万一我跟你妈有甚么事，你在那边赶得回来吗？我要是哪天死了，最后一面要留在哪里见？」

  　　他想，也对。只是他一直不往这方面想而已。

  　　他这样躲在这里，也许某天死了也没有人知道。而他有太多的心事留在了国内，他假如没有解决就死去的话，那后悔恐怕要伴著他进入地狱了。

  　　要死要进地狱都无所谓的，可是他得在这之前再见下任惟伊。

  　　那些他害怕所以不敢回来的原因，其实都是他回来的原因。

  　　林天择笑了一声，说：「爸要求你回来也不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他都说了好几年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坚持的人，看来我看人还不是看得太準。」

  　　林天宇抿抿唇，没有说话。自当天哥哥把话说清楚的时候开始，他们之间便很难真正的沟通。林天择摆明的冷言冷语，林天宇也无法给予甚么实际的答覆。因为他总是把愧疚放在心里，说甚么也变得不恰当。

  　　林天择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出声，手搭在枴杖上，缓缓地站了起来，说道：「我知道，是你故意跟爸爸要求，所以才求来现在这职位。商场这块本来归我管的，现在爸把它放了给你。不过，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我会靠自己拿回来的。」

  　　说完以后，他便一拐一拐的走了出去。

  　　林天择这几年为了要继承公司，倒是下了不少苦功，其中一样便是学习摆脱轮椅。

  　　他很清楚，坐在轮椅上面，和別人谈生意，別人就会真正的把他看成残障，从一开始便会看不起他。所以他用了好几年的时间，不断接受物理治疗，终于重新站了起来，透过拐杖行路，起码不用坐在轮椅上显得低人一等。

  　　他现在走路还是一拐一拐的，但无论如何还是比坐轮椅好。

  　　林天宇叹了口气，盯着哥哥的背影良久，没有了言语。

  　　他走上了几级阶梯，把外套掛在旁边的架上，开了电脑，看了一会儿邮件。直到陈彬在他面外敲敲门，他看了看时间，才往门外走去。

  　　第九十五章

  　　任惟伊和其他同事早就在在会议室里准备，会议定在十点半，陈经理一般都会晚一点点才到，可是今天十点十五分就早早出现在会议室了。

  　　他又走了过来，问道：「惟伊，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任惟伊笑了笑，说：「陈经理，你放心，莉莉他们都帮忙准备好了。」

  　　陈经理连声说「好好好」，可是却有点担心的来回踱步。新老板是甚么风格，他还没弄清楚，一开始听到他要来，就觉得是一种光荣和重视，可后面仔细想了想，万一他很严谨，从头问起的话，那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了。

  　　十点半，林天宇走了进来。他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坐在了中间的位置，其他人便站起来迎接他。

  　　「你们都坐吧，不用这么拘谨。」他随意地笑道。

  　　大家看着他的衣著，他本人倒也真的不太拘谨。

  　　他看了一眼离他最远的任惟伊。她坐了在最靠近讲台和电脑的位置，从他进来到现在，任惟伊一眼都没有抬起来过。

  　　她专心地看着桌上的文件，就像当年她看书一样，那么的专心，好像他从来都不能惹得她一点的注意。

  　　陈经理先站在台上，必恭必敬地对着林天宇躬身，然后简单介绍这个会议的目的。当然，这些他平常都不会做的，今天是因为林天宇在，才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罢了。

  　　「现在把时间交给副经理任惟伊来说明一下。」陈经理说道，说完后还剧烈地鼓掌。其他人见状也跟著拍掌。林天宇坐在那里，忍不住笑了笑。

  　　任惟伊实在是觉得有点尴尬，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她淡定地走了过去，点开了简报，开始一页一页讲解。

  　　报告详细的分析了旗下所有商场的租借情况，有跟上月做对比，也有跟去年同时期做对比。然后又根据地区分析了商场的收入，以及做了同样的对比。后又就著商场的品牌分类和收益等等作出分析。除此以外，还提出了接下来某些商场的变动，以及本年度的目标等，内容十分详尽清晰。

  　　任惟伊站在屏幕旁边，举止姿态都冷静自信，报告内容时很流利，不会讲多余的废话，每句都直接把重点划了出来。然而整个过程中，她没有看过林天宇，只是不断往两边看。

  　　林天宇却紧紧地盯着她看，手指覆在嘴唇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听了进去。

  　　「大家有问题吗？」报告完以后，任惟伊问道。

  　　两旁的人大气也不敢出，觑一眼老板，他不出声，大家也不敢出声。

  　　任惟伊见大家诚惶诚恐的模样，料想也不会有人敢在此时回应她的，於是道：「那我……」

  　　没料到，此时林天宇却摆了摆手，道：「我想问一下，名德商场明明是在一流地段，为甚么租借情况、人流和消费指数，这半年都一直在往下跌？」

  　　在座的人大眼瞪小眼，大家以为林天宇没有认真的听，没想到他看归看，该发现的还是发现了。

  　　陈经理看了任惟伊一眼，心想在这个情境下，他作为经理应当出面好好解释的。可是他张张嘴，又觉得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怕自己说得不清楚，等下林天宇越问越多，他就遭殃了。

  　　他咳了两声，说：「这个地段的商场都是惟伊跟著的，她会比较熟悉情况。惟伊，你解释下给老板知道。」

  　　「名德商场是我们公司最早建立的商场之一，已经快有十年历史了。可是因为当初建设的时候没有做好仔细的规划，所以商场的定位不清晰，算不上是走高档的路线，又不算走年轻人的路线，因而没有办法吸引固定的客人和消费群。加上地理位置虽然是在一流地段，但并不是在中心位置，四周楼宇已有一定历史，加上政府现在又准备重新规划那地区，因此有兴趣特地去名德商场的人不多。」任惟伊仔细的解释，但还是不看林天宇。

  　　「这商场有点浪费位置了。我决定重新规划这个商场，你们月底做一个建议报告给我。」林天宇说道。

  　　其他人听到以后，心里都默默淌着血。一月份已经够忙了，又要上交未来的部门计划等等，现在又加上商场重组，真的是苦到快要麻痺了。

  　　「老板说得对，其实我早几个月就觉得有这个必要了，名德商场也到了要更新的阶段才能吸引更多的客人。老板放心，我们部门会好好跟进这件事的。」陈经理一脸认真地说道。

  　　「那好，我期待你们的建议。」林天宇说完后，大家又定定地看着他，好像他又会问甚么似的。毕竟他不动，大家都不敢动。

  　　他便道：「你们可以出去工作了。」

  　　众人像松了口气似的，忙将桌上的文件收好，一个个往门外走。任惟伊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和大家一起走。但林天宇却留住了她，说：「惟伊你留下来，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问你。」

  　　任惟伊愣了愣，脚步止住了。前面的同事听到后忙回头来看着任惟伊，大家屏住呼吸不敢出话，连走路都不敢出声。

  　　「你也先出去吧。」林天宇对陈彬道。陈彬躬了躬身，悄无声色地走了出去，又悄无声色地关上了门。有些好奇的同事，包括陈经理也是，都堆在玻璃门外，想看看两人在里面的情况。可是陈彬出来后，便往玻璃门外一站，挡住了视线，使他们甚么也无法看见。

  　　整个空间只剩下了林天宇和任惟伊。这和昨晚不同，昨晚到处都是人，他不敢做甚么说甚么，可是这里只剩下他们俩……

  　　任惟伊紧抿著唇，一言不发。四周的空气沉得可以把人的肩膀给压垮。

  　　「你过得好吗？」林天宇的声线明显与刚才开会时的不一样。他变得又温柔又小心翼翼，就像当年一直在楼下等着她，然后终于看见她下楼来，出现了，他便对她说话的那种语气。

  　　他其实知道任惟伊这些年过得很好，他的内心是很矛盾的。他一方面想她过得好，但一方面又想到，她没有自己过得更好，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他只能跟自己说，她过得好比一切都重要，这就够了。

  　　然而在她的面前，他还想问，虽然明明知道，但还是想问。他想听她亲口说，想听听她的声音，那种只和她说话的声音，不是汇报时冷冰冰硬邦邦的声音。

  　　「很好。」任惟伊一颗心晃动不已，但她的表情还是管理得很好。她看着他回答，她觉得自己连自己都骗倒了。

  　　可是林天宇却在她的眼神看到了些甚么。只在看着他时才存在的起伏，虽然极力隐藏但总透著些蛛丝马迹的微妙感。

  　　「我昨天问过你的，我今天还是想问，你有没有甚么话想问我，或者是跟我说？」林天宇站了起来，走近她的身边。

  　　他心里想，就一句吧。说一句，为甚么当年怎么样都不肯再见他，就算是再简单再荒谬的理由他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