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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宇正打算回答，没料到老爸先开了口：「我打算送他去美国，那边有大学录取了他。如果高考成绩没出甚么差错的话。」及后哈哈哈笑了几声，又说了那边大学的名字。
张叔叔一听，替他高兴，说道：「老林，你真是老怀安慰了。两个儿子都这么聪明，天择当年高考全省第三，现在天宇更厉害，还要去美国唸名校了！我们几个兄弟里面，就你最有福气！」
林爸爸听了便觉高兴，又指了指林天宇，道：「这孩子本来就是很聪明的，以前不懂事，跟个小混混似的，这两年长大了，终于开窍了。我一直觉得他比他哥要聪明的，他现在……」
林爸爸话没说完，林天宇忙咳了两声，问道：「老爸，老妈呢？」
林爸爸皱了皱眉，不料自己正在说话而儿子竟然中途打断，重点是他还是在称赞著他的。「去买东西，应该快回了。」
「好。张叔叔，昊哥，我先上去换件衣服，等下再下来。」林天宇知道只有自己走了，老爸才能停下那些不必要的场面话。
於是他走了上楼梯，转了个弯，却赫然看见了正坐着轮椅往回走的林天择。他忙走上前，握了后面的手柄，说道：「哥，我推你回去。」
林爸爸和张叔叔两人的嗓门大，聊得起劲时，声音大得能把人的耳膜震得嗡嗡响。林天宇不晓得哥哥听到了多少，心里多少有点不安。
林天宇把哥哥推回去他的房间后，弯下身来问道：「哥，我先回房间换件衣服，歇一歇，待会吃晚饭的时候我再过来推你下楼？」
林天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应了声，点点头。他看着弟弟的背影，指间却不由自主紧了紧，攥成了一个拳头。关节泛著白，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刚才林爸爸和张叔叔的对话，他其实全都听得一清二楚。本想下楼去跟客人打个招呼的，却硬生生的留在了门边，再多一步都挪不动。
林爸爸终于也说出口了，自己的弟弟比他更好的话。林天宇比他好，也比他聪明，这便是他听过后理解出来的意思。继续这样下去的话，爸爸妈妈的心就不会再在他这里了。
因为他脚上的伤，父母从小便放了额外的精神和心力在他的身上。可是，这样的日子久了，他们也渐渐的觉得疲惫。这样想，是因为他自己也胆怯。要是换作是他，他也会喜欢林天宇多一点。
自己终日坐在轮椅上，只会成为別人的负累。一直以来，是他们没有说而已。但有一天真的受不住了，便会把他推得远远的。
因此他只求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他被推开以先，林天宇先离开这里就好了。
那天晚上的饭菜极丰盛，可是林天择却食而无味。大人的对话他插不入，与张昊也早已变得相逢不相识了，见面倒是有几分尴尬，话也说不上几句。因此那天晚上，他吃得很是沉默，虽然也与平日无异。
过了两天后，高考的成绩公布了。
任惟伊考得了全省第一，还考到了七百多分的成绩，成为了第一个全省考过七百分的女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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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宇以为雨过天晴了，这会是一个好的结局，他留在国内，和任惟伊读同一所大学。却没想到，这才是一场真正的暴风雨的开始。
第八十章
放榜以后，林家就差在没放鞭炮而已。
可是林天宇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给任惟伊。电话那边笑意盈盈，听得他心头冒起了一点点的小泡泡。
「真正的状元。」他在这边竖起了大姆指，表示真心的佩服，虽然她看不见。
任惟伊在那头笑了笑，说：「你也不赖，我都快给你追上了。」说实在的，查成绩的时候她没多留心自己的成绩，也不觉得自己考得有多了不起。倒是林天宇，知道他的成绩以后，她为他高兴了很久。
「那志愿……你填好了吗？」林天宇问道。
「还没填，不过想好了。」任惟伊知道他想故意和自己填同一家大学，於是便告诉了他她在志愿表上都填了些甚么。
林天宇忙记下来，又再重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现下两人都考得十分理想，只要志愿填一样的，日后便能一起读大学。想到这里，他便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都值得了。而且不能去美国又怎么样，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想跟任惟伊在一起。
回头看见那放了在桌子上的颈鍊。他拿了起来，摸了摸，然后在旁侧按了按，盖子轻巧地打开了，现出了里面任惟伊在毕业典礼那天拍的单人照。
她笑得那么好看，嘴唇微微向上扬，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好像在跟他说着话，他想，他很快便要带着这颈鍊去跟她告白，然后让她成为自己的女朋友。
楼下老妈喊了他一声，让他下楼去。他放下了颈鍊，走下了楼梯。看见哥哥林天择也在客厅里，又往旁边一看，看见老爸刚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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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名校看来是稳得不能再稳了。过一段日子，公司也能有个像样的接班人了。
林天宇没猜想到老爸这一会儿在脑海里想的事情，只以为他是因为听到了好消息所以特意回来的。他看了一眼老爸的西装，因为今天穿了浅灰色的西装，所以雨点打在他身上，变得格外显眼。
「乖儿子，过来！」林爸爸也不理这些，只展现两臂，把林天宇一拥入怀。当初把他挤进甲班，只想他像个样，哪里想过他会这么有出息？
当时还想只要他能考前十就足够了，现在没想到他竟然高考还考了全省第二，真是像做梦一样。
不，做梦他都不敢这么做，这简直比梦还要奢侈。
一家人又待了一会儿，林爸爸今天心情好，不回公司了，便换了身衣服，一家人好好的吃了一顿饭。
吃饭的时候，气氛简直是乐也融融。他心想这或许是个好时机，趁着大家都高兴，说出甚么话来也比较容易被接受和理解。
他在脑海里想了一遍该怎么说，张嘴正想开口，却听到林爸爸问道：「天宇留学的事情，应该顺利吧？」
「当然。」林妈妈笑道，一双眼睛弯了起来。「刘小姐一早就打来问天宇的成绩了。一听到那分数，都说肯定没问题。她现在正帮我们处理。」
林天宇的耳尖动了动，心想既然老爸老妈刚好说到这事上了，他也正好一并说。於是咳了两声，便道：「老爸老妈，我打算留在国内读大学。」
就像那天他在三人面前宣布他想去美国留学一样，现在他说他想留在国内读书，这次大家听了后也是中了邪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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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反应过来的是林妈妈，她放下了筷子，问道：「天宇你在开甚么玩笑？」
林天宇也放下了碗筷，认真地说：「爸妈，我不是在开玩笑的。我想了很清楚，我想留在这边读大学，不想去那么远的美国了，去那边又不是有金捡。」他笑了笑，想缓和一下现在僵硬得不得了的气氛。
可是林爸爸和林妈妈却是半点都笑不出来。上一秒还在称赞林天宇，下一秒简直觉得给他戏弄了一样。
林爸爸的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他放下了碗筷，在桌子上拍了一声，声音清脆响亮，连桌子上的碗筷杯碟都跟著跳了跳。「荒唐！你以为留学是去玩的么？一会儿说想去，一会儿又说不想去！我们花了那么多钱给中介，你到了现在才说你不想去？再说，那名校是有钱都进不去的，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录取你了，你竟然说不去？你別以为自己真的是考得很好便可以为所欲为！长这么大了，还说话这么不负责任，变来变去的！像话吗？」
林爸爸简直是一句句都指著他来骂的，他也料到最坏的情况就会像现在这样，两老气得不轻。所以他更不能说，他是因为任惟伊才这样出尔为尔的。他只能把一切都揽上身。
「我知道。」林天宇抿抿唇，说道：「老爸，我知道那是名校，可是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我觉得留在国内也很好了，而且这里的学校也不比外面的差，我终究要在这里工作和生活的，去了那边以后就会和国内的社会脱了节。那边的文化和这边又不一样，就算在那边读的是名校，回来以后可能都跟不上社会的节奏，失去竞争力，这不是不伦不类吗？我在这里也能好好读书，没有冲突的，根本不需要去美国。」
林爸爸听了以后简直要炸了，他跳了起来，怒道：「如果去美国读的是一般的大学，我也就由你了，但现在你自己清楚，这大学多么难进的！那么好的机会，你跟我说这些？！」
林天宇默了默，没有接话。林爸爸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张脸涨得通红，林妈妈赶紧拍了拍他的背，让他先冷静下来。「天宇，你爸心脏不好，你怎么还说这种话来【创建和谐家园】他？你就听听你爸的话吧！都是为你好！快跟你爸认错！」
两老看着林天宇，等着他改口，就算不道歉也行，就说他只是开玩笑，他会去美国的，这样也够了。
然而看了一阵子，又等了一会儿，林天宇仍然是紧绷着一张嘴巴，怎么都不愿意说他们想听的那句话。
林爸爸又大口喘气，一手扶著自己的后颈，林妈妈横了林天宇一眼，又忙着帮林爸爸扫扫背。
无论如何，林天宇就是不松口。明知道他们想要的是甚么，却偏偏不肯说。
「爸，妈，你们先回房间歇歇吧，我跟天宇说说。」一直没吱声的林天择终于说了一句话。两老知道林天宇一向都听哥哥的话的，於是扰攘了一会儿后，便回房间去了。
林天宇坐在林天择的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是不是有其他原因？」林天择开口问道。
林天宇看着地板，喃喃道：「没有。」
「没有？那怎么会这么突然？应该是发生甚么事情了，才会转变这么大吧。」林天择说着，一边端详著弟弟的反应。
「真的没有。我就是不想去了，想一想，去那边未必是我想要的，留在这里更好，环境也熟悉。」
「爸爸和妈妈似乎不是那样想，既然如此，先挑起这件事情的人是你，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坚持下去。没发生甚么事情的话，更不应临时变卦。这让爸妈多失望呢！」林天择的语气听起来还挺温和的。
「我知道是我不对在先，但我真的不想去，我留在这里。哥，你帮我劝劝老爸老妈吧！只要是你说的话，他们肯定都听的。我留下来，照顾老爸老妈，照顾你，不好吗？」林天宇扯扯嘴角说道，听起来莫名的似在央求著甚么。
林天择没有应声，好像是在考虑著甚么。林天宇稍稍瞪大眼睛看他，等着他的回答。
「这次我也帮不了你了。」过了一阵子，林天择说道。
「为甚么？」林天宇微皱起了眉头。
「因为我也同意爸妈的话，那么好的大学取录你了，你不该说不想就不去的。」他一脸认真地道。
「哥，国内也有好的大学，我在国内读也一样！而且……」林天宇想了想，又说：「而且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你在哪，我就在哪，我好照顾你，陪着你。」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不要脸，毕竟当时是他自己说要去美国的，没有人逼著他，当时他却是正正把这句话拋在脑后的，而现在想留下来了，又想起了这句话。
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林天择眉峰一动，脸色变了变。他恼怒的不是林天宇又挑这句话来说，而是他开口闭口都说要照顾他，可是他偏偏不知道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然而他脸上笑了笑，淡然道：「不要那么委屈你了，很多人可以照顾我，你去美国罢，这样我也眼不见为净。」
说这话的时候林天择的嘴角在笑，可是林天宇却愣住了，双眼微微睁大，一时反应不过来，脸上都是茫然，像丟失了甚么似的，说不出话来。
整个屋子静得很，只剩下窗外不肯停的雨声。
这场来的不是时候的雨，甚么时候才会停？
第八十一章
外面的天越来越黑了。除了雨声外，甚么都没有。
两人都不说话，林天宇眨了眨眼睛。
林天择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缓缓道：「你不是说过吗？我让你去东，你就不会去西，就算你不想，你也不会有异议。你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林天宇记得，那时他还是一心向着哥哥，只想陪在他身旁照顾他，所以说了哥哥在哪，他便跟在哪的话。那时没料想到，今日会有任惟伊的出现，使他不再因为哥哥而想去哪里，而是因为她，所以想留下来。
他自然没有忘掉，只是他没想到哥哥想要的，不是他留在身边，而是想他离开。或许并不是没想到，只是不愿意想而已。
「哥……」林天宇只觉得自己喉咙干涩，说出来的声音也不大像自己，脑海里满是林天择的那句「眼不见为净」。
「既然如此，我今天就说个清楚吧。那天你如此说过，我现在希望你去美国，不要留在这里了。希望你遵守诺言，不会出尔反尔。」林天择说话悠悠的，看不出半点情绪。
「哥……」林天宇吞了吞口水，看着哥哥问：「你不想我留下来吗？」
「嗯。」林天择似乎也没有多犹豫，挺直接的回答。「你留在这里，爸爸妈妈的眼光总是放在你身上。我无法跟你比啊，你现在所有事情都越做越好，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我就会变成这家里多余的人。」
林天宇没有说话，只看着哥哥，紧紧皱著眉。
「你不在这里，我倒觉得自在很多，舒坦很多。最起码，我不用老是想起，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他最后的那两句说得很慢，好像是故意强调给林天宇听的。
「其实你总是这样。」林天择笑了一声，说道：「从小到大都以自己的喜好优先，想这样，不想这样，都依著自己的喜好。你现在又不是当年的小孩了，怎么还做着和小时候一样的事情？你现在求我跟爸妈说一句，真的跟当时好像。可是我有了教训了，这次我恐怕不能再站在你那边帮你了。」
外面忽响起轰隆的雷声，同时闪现一秒的茫白，在这落针可闻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林天宇其实从来都不敢想，自己的哥哥会有多恨自己。他只能一再的讨好，小心再小心，即使他不原谅自己也不要紧，只要他还能待在他身边，便能用日子来偿还。
可是，他才知道，哥哥要的偿还，并不是这样。他要的，是自己离开这里，不再在他面前惹人嫌。十七年来，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面对哥哥眼中的厌恶，这才知道他到底有多么的讨厌自己。
大概这个世界真的有些东西，是无论用甚么也无法偿还的。
林天择又看了看钟，说：「我回房间去了，你今晚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真的不想去美国，那就去別的地方，英国也好，加拿大也好，总会有一个地方可以勉强一下的。」家里为了方便他上下楼，特別做了电梯。他按了按键，进去电梯了。
「叮」的一声，林天宇才回过神来。
那天剩下的日子，他忘了他是怎么过的。外面下着雨，可他还是一人在外面待了好久，在凤凰河待了整个傍晚。这里和上次不一样，上次他和任惟伊一起待着，他还记得树上一片绿色，可是现在一看，都开满了花了，红红火火的，很是瞩目。
他想让任惟伊来看看这景色，可是又想，这下着雨的，不好把她叫出来。
他站在上回任惟伊站的地方，想着她上次跟他说的话。站在她站过的位置，是不是就能更理解她的想法？那么久了，两人才打开心门，看着对方挥手，然而他现在才感到惊慌，那挥手不知是想让对方进来，还是正在跟对方告別。
这些日子以内，他都尽他最大努力陪在她的身边，假如……假如他无法留下来了，她会随着自己一起去吗？
他伸出手来接雨，冰凉的雨水一下子便从他手心滑走。他现在才知道，这个答案他半点把握也没有。就好像他完全没有把握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