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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拂觉得心跳快到了极点:“他妹妹,叫什么名字?”
独孤逊苦笑:“没有名字。”
知道她必定听不明白, 随即解释道:“他妹妹出生之前, 父亲便已经过世,生下妹妹不久, 母亲也不幸离世,是以这孩子没有取名, 只有一个乳名,唤作阿鸾。”
“那后面呢?”崔拂急急追问, “你朋友十五年前见过妹妹,那时他妹妹五岁了,难道还没有名字?”
“为了躲避仇家,兄妹两个很小就分开,隐姓埋名各自逃难,”独孤逊道, “我那位朋友当时年纪还小,害怕万一出事连累妹妹,所以并没有问过妹妹的化名。”
崔拂在激动忐忑中,听出了蹊跷。亲兄妹之间,竟然连姓名都不敢问询,想来他这位朋友的仇家,一定是极厉害的人物,到底是什么人?忍不住问道:“你那位朋友是?”
独孤逊转过脸:“眼下我还不能说。”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细细打量:“不过崔夫人,我见过那位朋友的母亲,你很像她,三年前在会昌,我第一眼看见你时,险些以为看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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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看着独孤逊,喉咙发着紧:“我记得我阿兄,他笑起来时会露出一颗犬齿,在右边,你那位朋友……”
后面的话因为紧张没有说完,难耐的等待中,听见独孤逊一个字一个字,无比清晰地说出一句话:“我那位朋友恰好也有一颗犬齿,在右边。”
崔拂低呼一声。
独孤逊露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崔夫人若是信得过我,那就先别着急走,我已经给我朋友捎了信,他知道夫人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最快时间赶来,我有预感,会是好消息。”
入夜时瑟瑟在身边睡得熟了,崔拂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十五年了,先前她百般找寻,怎么也找不到一丁点儿线索,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从独孤逊口中,得到了消息。
年纪,住处,相貌,还有她一直深深刻在脑海里的,阿兄那颗小小的犬齿,假如独孤逊没有,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
她真的要找到家人了吗?
披衣起来,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闪身出去。暮春的天气不冷不热,漆黑天幕上嵌着几颗星子,崔拂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眼前再次浮现出深藏在心底的,阿兄的模样,深黑的眉,大大的眼,不说话时总是一幅若有所思的神气,然而一笑起来露出尖尖的犬齿,又让人觉得这世上所有的烦恼都已经不复存在。
崔拂笑起来,眼睛里热热的,十五年了,她真的要见到阿兄了吗?
黑影一动,李五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娘子。”
他声音压得极低,瞧着屋顶的方向:“那边,还有那边,都有人。”
崔拂并不能看出这些潜藏的人,四周和平常晚上没什么差别,鸡鸭偶尔叫几声,草窠里忽地一动,飞起一只小虫,崔拂轻声道:“大概是独孤逊的人。”
“娘子看他是好意还是歹意?”李五并不能放心,“若是娘子信不过他,我想想办法,总还是有机会逃。”
信不过他吗?崔拂说不清楚,阿兄的相貌和过去的情形,她跟严凌说过,独孤逊如果存着歹意,未必不能打探出来,可他会是那种人吗?
眼前闪过独孤逊松开绳结,让那只白玉兔子轻轻落进瑟瑟手里的情形,崔拂摇摇头:“再等等吧。”
不管是真是假,这个机会她都不能放弃,十五年了,也许她终于要找到家人了,这个险值得冒。
第二天一早,因着不需要收拾行李,一家人从从容容正吃着早饭,汪阿娘突然又来了。
她满面笑容,拉着崔拂的手就不肯放:“小欧娘子,真是天大的好事,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位周郎君,今日恰好来乡下收租,他说待会儿就过来看看娘子!”
崔拂无奈:“我不见。”
话音未落,门外便有人叫:“汪阿娘在吗?”
“哎呀,这不就来了嘛!”汪阿娘松开她,一道烟跑到门外,拉进来一个锦袍男子,“小欧娘子,这位就是周郎君!”
周子徵三十多岁的年纪,相貌与太守夫人有几分相似,此时规规矩矩地行下礼去:“欧娘子好。”
崔拂也只得还礼:“周郎君万福。”
周子徵微微一笑:“初次见面,给娘子带了些薄礼,请娘子笑纳,来人,把东西送进来!”
几个仆人拿着大包小包飞快地往院里走,汪阿娘笑嘻嘻地在边上帮腔:“小欧娘子你瞧瞧,都是好东西呢,头一回见面就这么大手笔,这排场,这体面,满越州也只有周郎君了!”
李五沉着脸上前,拦住那些仆人,崔拂沉声道:“多承周郎君美意,不过我并无此意,东西我不能收,请周郎君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周子徵没想到她竟然当面拒绝,脸上顿时有些难堪,汪阿娘媒婆一张嘴,最是机灵,连忙说道:“女人家脸皮薄,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是两码事,周郎君别当真……”
“我不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崔拂正色说道,“我说了不必,就是不必。”
“哎呀小欧娘子,这是何必呢?”汪阿娘忙道,“周郎君来都来了,又带了这么多东西,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周子徵有些恼怒:“我真心实意求娶,欧娘子也不好这么不给面子吧?娘子可以到处打听打听,我周子徵在越州,也不是什么没名没号的人物。”
“我知道你,是周夫人的内侄吧?”院外传来一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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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你姑父平辈论交,论辈分,你该当叫我一声阿叔。”独孤逊负手而立,因着个头比周子徵高出一大截,又是手握重兵的大将,气势顿时压倒他一头,“贤侄,欧娘子既然说了不肯,再纠缠下去,未免有失体面。”
“谁是你贤侄?”当着崔拂的面被人这么下面子,周子徵越发恼怒,“我从不曾见过你,哪里来招摇撞骗的?”
独孤逊微微一笑:“那就回去问问你姑父,你到底是不是我贤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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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着周子徵,如提童稚,周子徵挣扎不得,只觉得胳膊上像是箍了一个铁箍,忍不住叫起疼来,挣扎不得,眨眼就被扔出院门外,周家的仆人连忙上前厮打,也被独孤逊一手一个,扔了出去。
“哎呀,这是怎么说的!”汪阿娘拔腿跑出去,“周郎君,你没事吧?”
院外传来周子徵愤愤的声音:“那汉子,有能耐别走,咱们再说!”
独孤逊扔出最后一个人,漫不经心:“周贤侄,我等着。”
脚步声急促,周子徵跑了,瑟瑟拍着手跳起来:“伯伯好厉害!”
独孤逊拍拍手转回来,依旧是温和的笑容:“瑟瑟不害怕吗?”
“不怕!”瑟瑟奶声奶气说道,“他们不听阿娘的话,他们是坏人,伯伯把他们都扔出去!”
童言无忌,听得一院子的人都笑起来,先前对独孤逊的戒备不觉又淡了几分,老欧连忙去搬胡凳,崔拂福身行礼:“多谢独孤刺史为我解围。”
独孤逊连忙还礼:“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客气。”
早饭正吃到一半,饭菜还摆在桌上,崔拂有些犹豫:“你吃饭了吗?”
“还没,”独孤逊接过胡凳,向老欧道了谢坐下,顺手拿过 一个蒸饼,“正想向崔夫人讨口饭吃,不知道行不行?”
崔拂不由得笑起来,走去拿了一副碗筷,又盛了小米粥端过来:“粗茶淡饭的,独孤刺史别嫌弃。”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定,重又开始吃饭,瑟瑟搬着自己的小胡凳,挨着独孤逊坐下,大眼睛眨呀眨的,充满了好奇:“伯伯看起来跟那人差不多大,为什么他要叫你阿叔?”
“这个叫做辈分,我跟他姑父是平辈,所以他是我的晚辈,该叫我阿叔。”独孤逊笑着答道。
“哦”,瑟瑟似懂非懂,“他很沉吧?伯伯提着他,手疼不疼呀?”
“不疼,”独孤逊夹了一筷子鸡蛋到她的碗里,“伯伯力气大。”
他一直低着头,轻言细语,本是战场上的骁将,此时收敛了气势,温和得像是邻家的大叔,崔拂含笑听着,轻声道:“瑟瑟,让独孤伯伯吃饭吧,吃完了再说话。”
“没事,”独孤逊笑道,“不耽误。”
桌上的饭菜很快下去的差不多了,妙寂起身走去厨房,不多时又端来一盘蒸饼,独孤逊也不客气,拿起一个:“有件事须得跟夫人通个气,我来之前,并不知道夫人在越州,所以没有隐藏行踪,萧洵在城中有许多耳目,我也不敢说此事有没有传到他耳朵里。”
萧洵。崔拂低垂眼皮,嗯了一声。
“萧洵眼下,在距此二百里外的孤镇驻扎,”独孤逊留神着她的神色,“夫人放心,无论夫人是不是我朋友要找的人,只要有我在,必定护夫人周全。”
崔拂沉默着,许久:“多谢。”
孤镇,长平军营。
程勿用匆匆走进:“大王,细作一路跟踪独孤逊,发现他去见了一个人。”
萧洵漫不经心:“什么人?”
“有点像崔夫人。”
啪,萧洵起的太急,带翻了坐塌。
第34章 是不是生得很像父亲
乌骓疾驰如风, 瞬间掠过无数江山,萧洵加上一鞭,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再快点!
“大王, 大王!”程勿用追在后面, 拼尽全力依旧追不上他,只得大声呼喊, “眼下还不确定是不是崔夫人,之前也曾几次找错, 还是再等等消息吧!”
不用等,三年之前,独孤逊就几次要求见她,他有预感, 她就在越州。
萧洵又加上一鞭, 一言不发地向前冲去,三年了, 他沿着她当初逃走的路线,云泉、昭关、相邑, 东南方向一处处攻占,之后就是挖地三尺的寻找, 就连金城七郡,大邺,大凉,新齐,但凡听说一丁点疑似是她的消息,不管多么艰难险阻, 他都会不顾一切地找过去,可她就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任凭他发疯似地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
越州,独孤逊,疑似是她的女子,是她,一定是她!
身体里所有的血都沸腾起来,萧洵的眼睛发着热,三年了,他必须找到她,他要告诉她,他有多想她,他有多悔恨,哪怕要他跪下来求她,哪怕要他把心剖出来给她,他都绝不皱一皱眉头——只要她还肯要他。
……
大门虚掩着,瑟瑟蹲在小菜园边上,拿小锄头挖泥土玩,独孤逊跟在她身旁,又从门缝里往外看,道:“这一带地势平坦,无险可依,一旦有事,怕是不好守住。”
崔拂听他的口气,分明是把这渔村的小院,当成攻守的战场了,不由得露出笑容:“这些我不懂,要怎么样才能易守难攻?”
独孤逊道:“山河险阻,便是最好的屏障……”
“阿娘,”瑟瑟突然跳起来,“有虫子!”
风吹起一片黄瓜叶子,露出背面一条青虫,瑟瑟扎煞着两只沾了泥巴的小手,小脸皱成了一团:“好大一条虫子,阿娘,瑟瑟害怕!”
崔拂一手拉过她,另一只手掐下那片叶子,看了一看:“这是吃黄瓜的坏虫,踩死就好了。”
把叶子丢在地上,正要踩的时候,瑟瑟先已经一脚踩上去,又使劲揉了几下,瘪着一张小嘴:“瑟瑟好害怕!”
崔拂愣住了,跟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轻轻将瑟瑟搂进怀里,笑着问道:“你不是害怕吗,怎么还敢去踩?”
“阿娘说了是坏虫,”瑟瑟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我要踩死它,不让它偷吃我们的黄瓜。”
独孤逊大笑起来,赞道:“瑟瑟真勇敢!”
他蹲下来,高大的身躯不再具有压迫感,温和的笑容披着午后的阳光:“就像打仗一样,没有谁上战场是不怕的,可一旦上了战场,就不能再怕了,这时候,必须往前冲,先打败心中的恐惧,才能打败敌人,瑟瑟做得很好。”
“什么是打仗呀,伯伯?”瑟瑟听不懂,只抓住一点问他。
崔拂感觉到这个话题的沉重,却见独孤逊想了想,指着葡萄架底下正伸着脖子斗在一起的两只大公鸡,道:“就像这两只大公鸡,谁都想当第一,互相不肯让,就会打起来,人们打仗跟这个差不多,不过,比这个要可怕许多。”
瑟瑟若有所思:“大公鸡打架,经常把毛叨掉一地,身上还流血,很吓人的。”
独孤逊的声音低下去:“打仗比这个更残酷。”
崔拂总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不由得看他一眼,就见他低着头,瞧着菜地里被踩成一团的青虫,神情晦涩。
似是觉察到了这话题对小孩子来说并不合适,独孤逊很快拿过瑟瑟丢在地上的小锄头,问道:“瑟瑟在挖什么呢?”
瑟瑟终归年纪小,眨眼就忘了方才的事,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我要挖一个小池子,放点水,然后抓几条小鱼养起来!”
“是吗?”独孤逊伸手摸了摸泥土,“这土太松了,要是灌水进去的话,怕是很快就要漏掉。”
“真的?”瑟瑟眨眨眼睛,“那我使劲踩踩,踩结识了,就不会漏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