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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野轻蹙着眉，神色专注，「我车上有冰水和活血化瘀的药，我让人拿过来。」他迅速掏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我也是被疼懵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怎么样。不过送上门的好意，也无所谓。
很快就有个男人走过来，正是黑脸的林枫。他看到我就跟看到了毒蛇一样，眼里写着「果然」、「怎么又是你」的无奈又哀怨的神情。
旁边的工作人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开，远远地朝这边观望，估计都在八卦。而林曦也在远处，却没有走近，眼神忿忿地看过来。
江野抓着冰水瓶在我脚踝上捂，视线的焦点在下方，眼眸淡淡地垂下去。所以导致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颇有些温柔的意味。
好像旧时光里，江野垂眸盯着课本，耐心为我补习数学的瞬间。
「江野……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何必来帮我？」说真的，我确实被江野搞不会了。
「你来片场干什么？」
江野盯着我的脚，似乎在观察有没有好转，「本来约了林曦谈点事，她问有没有空，正好在附近就来了。」
「是啊，你家小白花一呼唤，那你可不立刻就上来了。」我冷笑说道。
江野抬头扫了我眼：「你在说什么？」
「林曦她跟你告状了吧，什么我打她的事。不过那只是演戏而已，而且就算我带了私心也很正常，谁让她之前干那些好事。何况这样，效果上绝对到位。」
他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林曦有没有被打、有没有脸肿的事。「还得敷一会儿，待会再上点药。」
也许是脚疼得让人失去理智，也许是江野的表情和语气过于温柔，温柔地和无数个从前的少年模样重叠，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江野……当年，为什么要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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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野顿了一下，手上还是稳稳当当地扶着冰水。
水蒸气撞到冰凉的瓶外壳，凝结成微小细密的水珠流到了我脚踝上，安抚着脚上的疼痛。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语气平静，仿佛时间已经抹平了所有的伤口。
但他突然再度开口，声音里夹杂着隐忍不了的情绪：「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这时候再问？」
「秦娆，为什么要在我碰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再次出现在我身边，表现得好像一切还有希望一样？」
他抬头看我，一双眼里写满了我读不懂的东西。
悲伤、不甘、控诉、悲凉，还有被隐藏在最后的，爱意？
我无法形容这种眼神，尤其当它出现在曾经爱得要死要活的前男友身上。
这种眼神就好像一个人在看他深爱的但又背叛他的人，如果是八年前的江野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难受死。
但我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他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提分手的不是他一样。
又冰敷了会，等水瓶失去凉意，而脚踝看起来也没有怎么太肿之后，江野上了些药。他又恢复成那个淡漠骄矜的总裁，在助理的召唤下匆匆离去。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林枫，总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别有深意。
也许当年，还有些什么是我没有发现的。
八年前高考完，因为江野我也提出要报北京的学校，接着和家里闹掰。我妈意识到我对这场恋爱不只是玩玩而已，使出了许多手段拆散我和江野。
但对那些轻蔑、嘲笑和谩骂，江野都云淡风轻一笑而过了。
他说只要我喜欢，只要我坚定，他就会报以同样的坚定。
我们甚至还来了场戏剧性的玩笑私奔，虽然最后以我被家里人找到带回去结束，但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晚上江野牵着我的手的手心的汗珠，还有月光下他闪亮的眼睛。
过了一段时间后，我看到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照片。
那些照片是我妈给我的，她说要让我看清江野的真面目。冷静下来后我问江野，这些是不是都是我妈设计然后拍出来的。
江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低着嗓子跟我说分手。
他说分手吧，他真的很累了。只要跟我在一起，各种阻隔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 ，一次比一次严重，让人难以应对。
我哭着跟他吼，明明说好的要一起，只要我坚定你就一定会坚定，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却轻易放手。
明明江野家虽然贫困，但也没有家人生了大病急需金钱治疗；明明他也没做过什么错事，没什么把柄能让我妈盯上。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分手，这根本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
最后还是分了，然后我就去了美国直到最近回来。
也许这背后确实有些我未曾了解的隐情。而总是眼神复杂的林枫，也许是个突破口。
我迅速找到林枫联系方式，跟他约了个时间。刚开始他语气还带着些愤怒和嘲讽，十分不情不愿，最后还是被我约了出来。
他坚持在一个地点见面，我们三个共同的高中校园。
八年能够改变很多事情，市里又新建了两条地铁线，学校也建了好几座新楼，还翻新了操场。
但有些东西还在，我们当初那栋教学楼还完好，尽管现在已经无人使用被封闭了起来。
真正置身校园里的时候，很多从前的细节就会弥漫上来。
你在哪棵树下等过哪个人，你跟谁在路上嬉闹奔跑，你跟谁在晚自习间隙溜出来看星星……你会觉得从前的路那么长，而现在的路又那么短。
林枫浑身是成熟男人的干练稳重，很难想象这是从前江野他们班最调皮捣蛋的男孩。
他苦笑：「真是岁月不饶人啊，看看这路这操场，以前我经常在这里跟江野打打闹闹的。后来突然蹦出来一个你，然后我就变成了多余的电灯泡。」
于是我也会心一笑，想到了那些令人捧腹的日子。
闲聊了几句我们谈到正事，关于江野当年和我分手，林枫他是否知道内幕。
提到这他就气了，「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个做什么，江野挽回的时候你不是拒绝了吗？」
我皱眉，「什么挽回，什么拒绝？你在说什么？」
最后林枫说起他知道的部分。据说两年前，江野刚暴富的时候，曾经联系过我，结果被惨烈拒绝。
「我大学也是在北京，和江野依然经常一起玩。那会他就非常认真了，整个人扑在学习和实习上。后来正式工作，他更是不要命一样天天加班。他能力确实很强，但更多是拼出来的，不然根本不会在短时间内得到这么多机会，而他都抓住了。」
林枫感慨着说起那段回忆，脸上唏嘘的神色不加掩饰。
「我想他那么努力，就是为了你。」他瞅了我眼，「之前跟你分开就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吧，他应该是想证明自己有足够强的实力，能够成为站在你身边的人。虽然我没敢问，但有次喝多了他有说到好想再见你，最后晕过去了。」
「他后来一次喝多也是因为你，我记得很清楚，他当时一直在说没意义了，你永远也不会回来……那天真的把我吓到了。从那以后，江野再也没有提过你。」
林枫苦笑：「这几年在江野身边，有时我真感觉像在做梦一样。他飞速来到今天这个位置，变成今天这样运筹帷幄、不动声色的人，真的太快了，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虽然我见证了一些，但背后需要付出的精力和心血，不是我能想象的。」
我也心情复杂。江野的上位史，光听就能感受到一路走来的艰辛。
一个一无所有白手起家的少年，硬生生靠着自己的能力，在短短六年间走到这个位置。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说。」林枫突然眼神犀利地盯着我。
「其实江野的事业并非一帆风顺。而且你知道，要做成今天这个规模，需要钱生钱、资本生资本。只有不断投资好的标的，才能得到更多丰盛的回报。」
「六年多前有笔很丰盛的买卖，但当时江野拿不出那么多的资金。只要这笔下去就能大赚一笔，说什么也要抓住机会。他去贷款，银行只能贷一部分。他又去借【创建和谐家园】。」
我瞪大眼睛，有些吃惊。
「没错，相当于梭哈了。如果失败了，一切都得重来。当然，按照当时的情形客观分析，也不可能失败。不过很少有人有那个胆识。」
林枫目光深深地看着我：「我总觉得还是因为你，他想要更早实现目标，更早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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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上来。
但还是表现得尽量镇定：「但分手呢？就算他后面努力是为了我，前面说几句就分手是什么意思。明明说好只要我坚定他就会坚定的，结果反倒是他先提了分手。」
林枫目光幽幽地看向遥远的天空，就像那时的我们仰望着蓝天，期待着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
「秦娆，在你心中，江野是什么样的人？」
「他啊，自以为是、爱管闲事，还话少心事多……」我开始嘴硬，把最近看到的用添油加醋的形容词修饰了一番。
「不是说现在，是以前的江野。以前的江野是什么样的人，那时候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一句话如暮鼓晨钟，倏忽将回忆带回逝去已久的校园时代。
江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意气飞扬的，门门功课逼近满分、数理化全部满分，让所有师生赞不绝口的天才少年，是少女们学生时代悄悄注视的对象。
有时他又是温柔的，确认关系后每次看我的眼神能够溢出欢喜来。
他有着聪明又勤奋的男孩特有的骄傲，但从不傲慢或自卑。
哪怕经常穿同几套衣服，球鞋也是没有牌子的街边货，也能在球场上和其他男孩打成一片。
即使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也会一如既往地淡然地走过去。
身在贫困之家是无法改变的事，但江野从未妄自菲薄过。他勤勉地利用上天赐予的才智，知道终有一天，他会让自己身上的光芒真正大放异彩。
但我知道，骨子里江野是在意的。
所以越是有人否定他，他越淡漠从容，在那些他能控制的层面用尽全力地做到最好。
所以他从不跟我提起家里的困难，我如果送他贵重的礼物他也会拒绝，或者等到奖学金下来再送我个同样贵重的礼物。
后来我再也没有送他任何能买到的礼物，因为不想看着他节衣缩食省钱，就为了给我一个惊喜。
他想要平等地站在我身边，而我也呵护着这份少年的自尊心。
和江野在一起是真正的校园恋爱，我们从未谈过金钱那些实际的东西。但我们会谈梦想，会谈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时候江野眼睛亮晶晶的，他说一定会成为行业顶尖，财富自由之后就去环游世界，在沙滩上晒太阳。那会我看着那个傻狍子笑得很温柔，这个娃明明想要的就是在沙滩上晒太阳吧。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生下来就有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机会的。为了得到随心所欲的自由，江野一直在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一无所有的少年，总有一样东西别人无法剥夺，那是什么呢？」林枫淡淡地看我，眼里写满了历经世事后看破尘世的淡然，「是自尊。」
「秦娆，你和江野走得近，不可能不了解他。虽然你表面大喇喇的，但内心是细腻的，嗯……最起码高中那会是那样。江野的家境你也了解，是比普通家庭恶劣得多的程度。」
「我记得有次暑假大家说要去游泳，江野笑笑说不会游，他就不去了。另一个男生就说可以他来教江野，不用请教练什么的。但江野还是拒绝了，为什么呢，因为买泳衣、进游泳馆，那些都是要花钱的。」
「很多事情，江野天生就被剥夺了资格，但他还是尽量在其他方面做到最好，来维系那份来之不易的骄傲。」说到这里，林枫大概也被触动到了，语气十分伤感。
「我并不清楚他当年具体是因为什么跟你分手，听说你家里那会反对的挺厉害的，但是江野都很坚定？是，江野确实没在怕的。但是……那会他还太年轻。」
林枫皱眉，「那么，什么能摧毁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呢？」
林枫沉默了，而我也没继续问。他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那就是践踏少年的自尊和人格，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践踏。
把那唯一仅有的、顽强又脆弱的宝藏狠狠碾进泥里，把珍贵染上泥泞和脏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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