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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天子还欲说些什么搪塞之词,督主雷厉风行,对天子冷笑道:
「陛下事务繁冗,臣愿为陛下分忧,彻查此事。」
「夏侯离,你竟敢擅专!」
天子站在金銮之上,气得面色发白,督主站在阶下云淡风轻,二人僵持片刻。
西厂的人被拦截在外,东厂的人围住了朝堂,锦衣卫作壁上观。
太傅、陈相、姚相这些老臣纵要护卫天子,可是没兵就没有发言权。
姚相试图从言语上震慑督主,「夏侯离,你反了你!老夫要参你,掌权自重,妄图......」
都没看见督主是怎么出手的,只是血染金銮殿,督主的眉眼十分冶艳,比鲜血还艳。
督主平和地擦拭绣春刀上的血渍,叫东厂番役把尸体拖下去,又抬眼对诸位臣工温和一笑:「姚相离间陛下和本督,罪该万死,本督为陛下清君侧,惊扰了诸位,莫怪。」
全场寂静,众人屏息。
督主说罢,又拿那双冶艳的眸望住天子,漫不经心道:「陛下,彻查夏家冤屈一事,就由臣着办吧?」
督主哪里是在问,分明是斩钉截铁,不留分辩。
天子惶然地跌坐在龙椅上,摆手,「劳烦督主。」
当天晚上,沈延把我压在榻上,他想从我身上寻求安慰。
我连忙止住他,望着他轻轻一笑:「陛下,前朝不宁,你也不该在这后宫放纵,若是叫人知道,天子和太后【创建和谐家园】,岂不是更让人拿住了把柄......」
沈延目光渐渐变得森冷,盯着我:「母后,是真的替儿臣着想,还是不愿意同儿臣欢好?」
他的目光像一盏窥照的镜子,似乎要把我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我在脸上浮现好脾气的微笑,伸手埋进他的发里,用指腹为他按捏解乏,轻声含笑道:「陛下这无名火发得邪性,无缘无故又对我生疑,你若是不信我,何苦还来纠缠我。」
沈延松懈了几分,揽着我的肩沉默了片刻,才恼忿道:「夏侯离那个阉狗,我迟早要他碎尸万段。」
我冷笑道:「陛下可有什么法子对付他?」
沈延抚摸我的脸颊,吻了又吻,愤怒稍平缓了些,方道:「若是锦衣卫能为我所用,铲除东厂指日可待。」
「哦,陛下可有什么主意了?」
沈延冷笑道:「锦衣卫指挥使宁衡是个狐狸,他到现在都作壁上观,不肯押宝。」
我的脸乖巧倚在他的手臂上,寒笑道:「是人总有弱点,要么贪财,要么贪权,再或者,贪色,陛下应该投其所好,见机行事。」
沈延捏住我的下颌,对着我的眼睛,叹息道:「母后聪慧,可惜宁衡现在家财万贯,权势在握,钱权两不缺,既有这底气,也不差女人......」
我撑起一只手,伏在他面前,微笑道:「陛下可知道,我这些日子,总是喜欢在宫里头办些聚会,请些贵妇进宫来做什么吗?」
沈延挑眉问道:「为什么?」
我支手在下颌,娇声笑道:「你们男人做政治,只晓得刀光剑影,哪里晓得,歌舞升平也出成就,你以为我成天攒局是为着玩乐吗?我可是为了陛下你,煞费苦心。把这些个女人聚在一块,聊些家长里短,市井流言,听得多了,对这些百官可了解得更透彻些,不单单是朝堂上了,就连家里头那点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摸透了,诶,你说巧不巧,才说呢,我前儿就听见了宁衡那些个破事......」
我看着沈延的目光显然地流露出了兴趣盎然的意思,方继续不紧不慢说下去,「宁衡早些年是靠泰山发家的,家中夫人又是个虎婆娘,一直把他压制得死死的,可近些日子,他这个狐狸,老房子着了火似的,看上了一个寡妇,一发不可收拾,还强取豪夺,把人家占做外室,经常连家都不回了,常常流连在外宅。陛下,可拿这位外室做筏子,逼一逼宁衡......」
沈延若有所思,盯了我一会儿,方慢慢笑道:「母后果然是儿臣的好内助。儿臣该怎么奖励母后呢?」
我敛眸笑道:「若是陛下当真心疼我,就让我过几日清闲日子,你常常夜里来我这胡闹,叫人撞见了,传出去,叫那些言官知道了,怕是要拿我去祭天。」
沈延又覆上来,按着我的双肩,垂下脸来逼近我,笑道:「儿臣听母后教诲便是了。可是母后,今晚给些甜头儿臣尝尝吧。」他一边说,一边试图从衣裳下摆探手进来,抚山弄水。
我连忙蹙眉捂住小腹喊疼,对他惨淡笑道:「今日身子污秽,陛下就饶了我一回吧。来日方长。」
暂时把沈延唬住了。可他并不走,想要在我这过夜。
我正在想法子赶走他,玲珑拉了铜铃,在门口道:
「娘娘,宫里头出事了。东厂的人,在抄陈太后寝宫。」
沈延的柔情蜜意登时消散,他那副脸很快阴沉又狠戾。
督主下手,果然是快准狠,连半点功夫也不给这位天子准备。
我和沈延一齐到了南月宫——陈太后的寝宫。
东厂卫军把南月宫围得密不透风,百千火把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照得亮如白昼。
夏侯离负手站在火把前,脸色极白,五官极浓烈,十分妖冶。
我已经有一些时日没见着夏侯离了,总是听说他。
听说他没日没夜彻查夏家冤案,听说他审犯人手段愈发残酷狠戾,听说他通宵达旦饮酒纵欢。
专心做事的督主,成绩显著。这才是他该走的路。若是,不纵酒伤身,就更好了。
听见我们来了,夏侯离在火光中张眼望过来,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移向沈延。
面上结上肃杀的笑容,他并未对沈延行礼,就那么挺拔地站着,含笑道,「不过是抄个太后,不必惊动陛下。」
沈延气得脸发白,却不能表露半分,只能含糊笑道:「督主辛苦了。」
夏侯离讲到「太后」二字时,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夏侯离似乎有所察觉,又朝我望了一眼,冷笑道:「今晚只是抄东太后,西太后不必烦忧。」
他目光里的恨意涌动,那样明显,又悄无声息地,无影无踪地化成小刀片,一点点撬起心脏边缘。
不是骤然地发疼,而是细细麻麻、密密集集地,你以为不疼,可刚压下去,又有其余角落,或者四面八方焦灼地发起疼来,叫人喘气也喘不过来。
我垂下眼,不能再看他,再看一眼,就会被那目光逼得窒息。
正说着,忽然殿内就传来呼呼喝喝的声音,有些宫女被驱赶着散了出来,一时之间作鸟兽散。
紧接着,就有一众厂卫簇拥着陈太后出来了。与以往众星拱月的簇拥不同,这回,陈太后是被众星拱月地押赴出来的。
蓬头垢面,形容狼狈,陈太后昔日那张保养得娇嫩的脸,没了胭脂和白粉做底,在这明晃晃的灯火下残败衰老得厉害。
她还未充分接受即将抵达的命运,还在奋力地挣脱手上的绳索,见到夏侯离,那双已经衰老的眼眸又亮起了光来,竭尽全力地挣脱开厂卫的压制,朝夏侯离奔去。
尊贵的陈太后忘记了体面,她奔到夏侯离面前,跪了下来,以一种乞求姿态望着他,被捆缚的双手牵动他红色袖袍:「督主,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吧。」
往日情分,我抬眼望着他们,夏侯离远远望过来,不过是不经意,错上一眼。
陈太后还在苦苦哀求做情,夏侯离垂下眼,夺下她手中的鲜艳袖袍,轻声笑道:
「本督是个残破之人,怎能奢求同太后娘娘有情分。若论情分,恐怕迷迭香和娘娘的情分,更深些。」
迷迭香致幻。或许,督主就是用这迷迭香,让后宫娘娘们快活的。
陈太后脸色衰败,还想攀附上去,扯他的袖子,却被他踢开了。
他手一挥,边上的厂卫再次把陈太后按住了。
沈延终于按捺不住,想出声喝止。毕竟沈延入宫后是养在陈太后名下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是他的喝止声显得过于苍白,他命令东厂厂卫住手,东厂厂卫置若罔闻,齐齐望向他们的督主。
夏侯离走到沈延身边,伸手搭在他肩上,懒惫一笑,道:「陛下应当多匀点时间来理朝政,少些时候去后宫厮混。」
沈延气得唇都颤抖,说不出半句话。
夏侯离一边说,一边笑,一边侧过脸来,用那双妖冶的桃花眼来望住我,
「西太后有功夫,多念念佛经,学些三纲五常,才能给后宫树立典范啊。」
「省得哪一天,也同这位东太后一样,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我听见自己惨淡的笑声,「本宫就不劳督主费心了。」
当天晚上,东太后被勒死在关雎宫梧桐树下。
第二天晚上,姚太妃也被勒死在关雎宫梧桐树下。
当年的夏贵妃,就是被东太后和姚太妃勒死在关雎宫的梧桐树下的。
十六
千灯节时,我在人潮拥挤中望见了夏侯离,他提着一盏灯,身旁依傍着一个鲜活明亮的姑娘。
她在笑,唇边一点笑涡,红衣裳鲜艳,他除了提灯,手上还提了许多刚置办的玩意儿,神色温柔。
他们一说一笑,没有人注意到几丈开外的我。
我听说过,督主捡回了一个姑娘,叫小仙儿,他很疼爱她。
疼爱到,可以抛下百般事务来陪她逛千灯节。
千灯节是情人相会的日子。
手上的灯什么时候跌落的我也不知道,不远处又有钟鼓鸣,有新的热闹看,人们脸颊上盈满洋洋笑容,我呆呆站在原地,逆着人流,被撞得也浑然不觉疼。
我一个寡居太后,在这种时候,又来凑什么热闹呢。只不过是因为玲珑说,今夜的晋安城是个不夜城,四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数不完的灯直挂到天角去,长街上还有许多逗趣的戏班子、杂耍、各样小吃、精巧首饰。
我心动了,太后偶尔贪玩一会,罪过很大吗?昙仙儿偶尔贪慕喜庆,痴心妄想吗?
现在看来,还真是,我有些后悔了,还不如就待在寂静深宫里剪灯花,总比现在要好些。
别人的热闹,别人的喜庆,与我何干。
玲珑喊我,把我的魂召了回来,她笑得明朗朗,我脚步虚浮,任由她拉着一齐钻进新的热闹摊子。
人们在射箭赢喜头,大多数是男人为心爱的女人赢奖品,一阵阵欢呼喝彩声,得了彩头的男人欢天喜地,捧着礼物送给心上人,女人红着脸推拒片刻,最后连手带礼物被情人握在掌心里。
他们都笑得很甜、很温柔,把人的心都熨烫得妥帖。
玲珑挨在我身边羡慕道:「什么时候,也有人给我赢彩头呢?」
我不作声,只是冷淡望着高架上的彩头,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可如果是心上人排除万难,珍重万分献上来的,就价值连城了。
叫人盲目的爱情。
忽然有人也挤了过来,红得扎眼。
「离哥哥,我喜欢那个小兔子泥塑,你帮我赢回来好不好?」
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我转过脸,撞进夏侯离那双璀璨的桃花眼。
他和我一样始料未及,但很快恢复了寻常神色,没有作声。
我们都当作不认识对方。
心头叫人窒息的感觉又席卷上来,我想扯了玲珑走,可是玲珑已经闯到最里头去了,她手上拿着那个小兔子泥塑,对我招手,「主子,你不是喜欢小兔子吗?我给你赢回来。」
周遭的人都望住我,我不能叫玲珑在热闹里唱独角戏,只得也挤开人群,上前去。
玲珑是个傻瓜,她根本就不会射箭,举着箭歪歪扭扭瞄了一会,射出去,没到靶子上就先落了地。
玲珑很沮丧,可我也不会射箭,我捧着钱袋子问店家,能不能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