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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负责本次护卫,陈皇后很快被簇拥着从九阶之下躲下来,正红飞鱼服在这苍茫黑暗的天地间尤其鲜亮。玲珑拉着我寻地方避雨,跑着总觉得步伐太慢,人群互相推搡,走没几步又落后,又听得身后的雷一道又一道,好像一个不留神就要迎头劈下来,怎么也跑不到前方殿宇去。
又一堆人拥护着姚贵妃开道,玲珑被推倒,连带着我一起摔在地上,雨水已经砸下来了。顾不上问疼不疼,我和玲珑又相互拉扯着要爬起来,可是玲珑腿摔了,一时之间又挣脱不起来,我拼尽力气搀扶起她,在暴雨里使劲往前挣扎。
雨水把视线都打得模糊。可是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展苍莽的斗牛红服,一双乌金长靴。
一把水红大伞遮去了磅礴暴雨。
「娘娘,需要奴才帮忙吗?」
我已经分不清眼睛上掉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咬着唇,望了望玲珑,什么尊严,什么体面,统统都不要了。
我只要玲珑和我都活着。
我抬起脸,望着伞下那张妖冶明艳的脸,酸涩地恳求他,「督主,求你帮忙。」
他的脸上渐渐绽放出一个微笑。
他背起了玲珑,我执伞依傍在他身边,在黑天暗地的雨里往前行走。
督主不用拼挤,他往前走自然就开辟出了一条路,他的步伐大,每走一步都要稍微停下来回头看我,他那双璀璨的长魅眼在朦胧的雨里尤其的明亮,「娘娘,跟上奴才,别丢了。」
我抽噎着说好。他又不放心,伸出一只手来,把我紧紧拖住,再同我并肩往前走。
恍惚之间,仿佛回到小时候,我们贪玩,在荒野遇上暴雨,小家奴也是这样,走在前面开路,又时不时停下来等我,不厌其烦地对我说:「主子,跟上奴才,别丢了。」
苍茫寂寥的荒野,天再黑,雨再大,小庶女也不是一个人前行,总有那个执着稳笃的小家奴在前方候着她。
十二
白玉阶被天雷劈出了一块古石,石头上镌刻了血字。
「夏氏忠良,含屈枉死。」
这场祭天,一部分缘故就是为了平息关雎宫夏贵妃的冤魂。
结果,天降厄运,还砸出了这样一个【创建和谐家园】。
陈皇后听见的时候,吓得昏了过去,姚贵妃也拿不住碗,姜茶摔了一地。
雨初歇,我站在廊下喝姜茶,静静地望着屋檐下成串的水珠砸在青砖上,集聚成一片又一片的小湖。
日光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了出来,宁静地吮吸着这一片片小小水泽。
有些小时候的事情记起来了,夏侯离是我娘捡来的,他刚来到我家的时候,总是跟我抢娘亲,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在噩梦中哭醒,我娘总是要哄他。他身上有一块很漂亮的玉佩,上面写着「夏」,可是我娘把他的玉佩藏了起来,娘亲说他姓夏侯。
夏侯离或许是姓夏。
从关雎宫闹鬼,再到祭天,都是夏侯离在一手推动。
他当年进宫是为了什么?跟枉死的夏氏有关系吧。
忽然打了个喷嚏,身上就落下来一件红色披风,夏侯离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与我并肩站着,沉寂了片刻,闷声问:「娘娘,昨晚说的话还作数吗?」
他也淋了雨,有些鼻塞,说话闷声闷气的,手上端着一碗滚烫的姜茶,低眸吹着热气放凉。
很难得见夏侯离这样乖顺的模样,把那张狂的大红飞鱼服都撑出几分温柔来。
很容易把人的心酝酿得柔软缠绵。可这种恻隐心软,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我,都不是好事。
我们都是一脚踩在阴间的亡灵,活在无休黑夜里,若是痴心妄想,贪恋明亮温暖的白昼,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
昨晚约定好,桥归桥,路归路,不再招惹对方。
督主就该不择手段,六亲不认,冷血腹黑,才能稳当地做好东厂督主这个位置。
昙妃就该虚与委蛇,谄媚虚伪,无情无义,才能保住一条卑微的小命。
他继续做他的人上人,我继续当我的人下人,各凭本事,在自己的道上一路走到黑。
这才是我们各自该走的路。不要有交集。谁也不会成为谁的负累,谁也不会成为谁的软肋。
我抿了最后一口姜茶,抬眼望着他,「今天就当本宫欠了督主一个人情。有机会的话,本宫会还的。昨晚说的话,还作数。督主和本宫,还是各走各的道,互不烦扰。」
他停下喝茶的动作,掀起眼眸寒湛湛地望住我,慢慢冷笑起来:「娘娘的心,是铁打的,不会痛,也不会流血。不像奴才,心是血烫的,肉造的,会流血,会发痛,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捧出来叫娘娘践踏。」
哐当。他把滚烫的瓷碗狠狠地掷到廊前一汪汪的水泽里,破碎的瓷片溅得漫天乱飞。
我面无表情冷道:「督主,本宫没心,也没想要你的心。」
他咬牙冷笑:「是奴才犯贱,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他踹了一脚栏杆,拂袖走了。
小家奴,跟着权势与日俱增的,还有这糟糕的坏脾气。
可是他冲着谁发脾气呢。
其实他知道的,聪明的督主比谁都知道,这才是对的,这才是我们都该做出的最理智的选择。
有时候,不是想不想要的问题,而是该不该的问题,我们都不是幼稚的小孩子了。
沈延这只恶狼还在环伺,无论如何,小庶女总不能叫自己家的奴才被别人欺负啊。
更何况,我也很有兴趣与狼共舞呢。
叫沈延相信我爱他,相信可怜的昙妃娘娘对他一往情深,以为昙妃娘娘是个蠢货,这样最好了,只要他不把我当一回事,什么时候把后背露出来,什么时候我就能从背后送给他一刀子。
十三
回宫了,祭天失败,老皇帝病重垂危,发生了一件吊诡的事情。
老皇帝竟然单独召见了我,人微言轻的昙妃,简直不可思议。
灯火明明灭灭,躺在病榻上的老皇帝就是一具即将枯朽的骷髅,生命已经被酒色掏空,形如枯槁,那双污浊的双目空洞洞地望着帐顶。
我坐在他的床沿边静静地削梨。
「小仙儿,朕最近常常梦见你娘了,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穿着一身白裙,对着我笑......」
老皇帝快死了果然糊涂了,糊涂了才会痴心妄想,以为我娘对他笑。真恶心。
可我不能说出来,只是慢腾腾地用小刀子削着那粗糙的梨皮,微笑,听他回忆。
老皇帝或许是回光返照吧。他说起许多往事,我不知道的往事,关于我娘的秘密,夏贵妃的故事。
我娘和夏贵妃同一天出生,并列晋安城第一美女,娘亲是清水芙蓉,夏贵妃是国色牡丹,娘亲出身富商之家,有钱,夏贵妃出身公侯之家,有权,两个晋安最出色的女人是闺中密友,在她们十五岁生辰那天,遇见了天子,悲剧根源自此而生。
夏贵妃爱上了天子,天子爱上了我娘,我娘爱上夏贵妃的哥哥。
本来这种纠葛的错爱未必酿成悲剧,可一旦权力从中作梗,贪欲执念作祟,就阴差阳错,成就了一出悲剧。
新登基的天子为稳固政权,娶了夏贵妃。
我娘和夏贵妃的哥哥情投意合,也定了亲,暂未过门。
可是有一天,夏贵妃有孕,娘进宫去探望她,却被旁人带到一个无人的冷宫里,被天子强占了。
天子欲迫娘亲进宫,可是娘亲宁死不屈,夏贵妃发动夏家权势保护娘亲,入宫一事才作罢。
当时恰逢夏贵妃哥哥出征打战,夏父得知娘亲失清白一事,立即退了婚。
我娘在婆提寺度过了一年,出征的夏贵妃哥哥还没回来。
可是娘亲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被抱到太傅家去了。
外祖父很快把娘亲许配给昙家做妾。
假如当年夏贵妃不是坐胎不稳,缠绵病榻,或许她能帮娘亲一把。
又或者如果当年夏贵妃哥哥早一步回城,他能把娘亲夺回去。
可是世事总是悲剧地巧合,娘亲嫁入昙家的第二日,夏贵妃哥哥凯旋归来。
一切已成定局。
娘亲在昙家绝望地过活,我那便宜老爹最初贪慕娘亲的美貌、财富,对她恩宠有加。
可是后来,娘亲在礼佛路上被强盗绑了,几个月过去了,夏贵妃哥哥去剿匪,娘亲已经怀孕了。
我就是那个野种。
娘亲被视为不贞不洁,可她还有丰厚的嫁妆,她活着的时候,昙家人不敢赶走我们母女,他们还要依附在我娘身上,吸吮最后一口鲜血。
沉寂的灯火被微风吹过,无意地跳了跳。老皇帝像是死了,阖上眼,双手合在胸前。
可他没死,他尚存了一丝鼻息往外出气。
我脸上的笑容沉下来阴霾,我问老皇帝:
「难道陛下的太子,和陛下的宫妃,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吗?」
这个世界怕不是疯了吧。
过了良久,没有人回答这个荒诞的问题,我以为他死了。
正准备摇铃,老皇帝忽然伸出那只枯枝一样的手,紧紧缠住我的手,用那浑浊无力的声音说:
「错了,我错了,什么都错了。太子不是太子,他根本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和千千的儿子,是夏侯离。」
千千是我娘。
五雷轰顶。
浑身力量都在一句话里流失掉了。
荒诞。离谱。不可能。
老皇帝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他来不及告诉我他是怎么发现弄错的,他是怎么确认夏侯离才是他的儿子的。
他仅用最后一口气告诉我。
他说,他要废了太子,他要他真正的儿子登基。
他说,他留下的诏书藏在东厂的诏狱。
他说,他会留下遗命,让我成为太后,让我找时机,扶持我的哥哥,夏侯离登基。
奄奄一息的灯火终于灭了。
我把铜铃摇响,压山倒海的宫人跑来,我像一个行尸,站在门口,被风吹得迷了眼。
皇帝死了,我和陈皇后,同时成了太后。我是西宫太后,她是东宫太后。
沈延暂时登基了。
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