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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檀心不着痕迹地拍了拍他的肩,低声滑过:“自己经历过了,才更加可信一些,你并不后悔昨日将令信交托于我吧,若没有那一番布置,你且看傍晚他回来,又是如何的局面”
摆了摆手,打发报信的士卒下去,姜檀心转过了身,狡黠满眸道:“好了,现在我们要做得,便是请你二婶堂妹赏出梅花、吃一顿家常便饭,哦对了,你那堂妹可是亲梅竹马,亦或是定过亲之人?”
别过脸,叶空臊意上脸,冷声道:“别瞎说,她只有九岁,叫小花,喜欢吃葵瓜子,我跟她关系其实挺好的”
姜檀心惋惜一眼,率先迈开了步子:“哦,那可惜了,不过童养媳也不错啊,看你这副身板,也不一定立马就能寻着媳妇,喜欢吃葵瓜子,太好养活了”
叶空恼了,将她的名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齐—姜!”
挪揄一挑眉,姜檀心施施然扭过身,径自朝着后院走去,只留下叶空一人恨着牙,喷着火,朝她背影一阵腹诽。
一切无碍,直至日落西沉,算盘老二终是一人一骑,率先回了土司衙门。
看着平静如初的衙门口,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摸了摸头顶稀疏的头发,心底隐隐的兴奋蹿上嘴角,压抑不住的勾起笑意……
不行不行,他要打住,他的哥哥死了,死在了西戎强盗手里也好,死在徐丙川手里也罢,总之没有人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凉州道上,他既负责迎叶骄阳回府,也负责送他上路,带去的心腹人马乔装换面,换上了从凉州府成衣铺子里买得衣衫,他们手举钢刀,同孤身一人的叶骄阳缠斗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强将人杀死。
那膂力强劲,勇猛凶悍的叶土司,死时窟窿百洞,血流成河,他的一柄银枪扎在黄土里,腿也扎在了黄土里,即便是死了,他也闭不上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算盘老二看。
让大部队押送叶骄阳的尸身回来,他自己一人一骑先回来布置人马,待一切尽在执掌之中,他便会公布叶骄阳的死讯,然后自己继承下一代土司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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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了扭头,他见门房外的守备俱是新面孔,不由心下一突,皱眉问道:“你们……是虎贲营的人吧,怎么来这里了?原先的守备呢?”
“回二爷话,昨个叶公子摆下流水宴请他们吃酒,大概是喝多了吧,所以找我们顶上了了”
“胡闹!这种火烧眉毛的当口,竟然还有心思摆什么流水宴,可是那个妖女的主意?”
“正是齐姑娘”
冷哼一声,算盘老二一甩袖,大步绕过照壁,过仪门,走到了院子,高声问道:“叶空在哪儿,喊他来见我!”
一边扫地的小厮懦懦道:“少爷在夫人房里……不过”小厮话没说完,算盘老二就气冲冲的走了,小厮只得把后半句吞进肚子里。
“叶空!”
算盘老二猛地推开了房门,可瞅见里头情形,不由傻了眼睛。
一屋子大男人被捆得像粽子,嘴巴上被浆糊蘸得牢牢的,像堆小山一样的堆满了整个房间的角落,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圆桌,上头立了个花瓶,斜斜插着几支开得尚好的梅花,另摆了几盘时节瓜果,还有些软糕瓜子。
自己的媳妇女儿哆嗦嗦地坐在凳子上,颤巍巍地不敢说话,看见他来了,更是尖声道:“快跑!”
姜檀心斜了一眼过去,捻起一粒瓜子慢悠悠送进嘴里,咔一声,施施然吐出瓜子壳,轻笑道:“二爷来了?不如坐下一同赏梅,这几近傍晚,您还打算去哪儿?”
算盘老二心中大致算明白了,一时慌乱之后,勉强定下了心神,他将手背在身后,直起了佝偻的背,冷言冷语道:“齐姑娘好大的动静,这是要做些什么?”
姜檀心将腿一架,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笑意狡黠,她方吐出瓜子壳,便捻在手指间,丢向角落的人粽子,拍了拍手,她不甚在意道:“没什么,只是想和二爷论一论这账目上的出入”
眸色一深,算盘老二皱起眉头,他盯着面前的女人从桌下抽出三本账簿,一一摆在了他的面前。
打了个哈欠,睫毛浸水,姜檀心翻开了第一本:“大殷开元六年,陕甘大旱,遍地颗粒无收,朝廷减了凉州的赋税,更是拨下了五十万两救灾款项,朝廷四十万两,土司衙门十万两,你我且说说这十万两的银子去往何处吧。”
“哼,自然是救济灾民了,帐面儿上写得清楚”
“哦,是么?且不说土司辖区的灾民,一旦饿了肚子,陕甘流窜的难民不分碑界,朝廷明发谕旨,在各州府县土司辖区,设立栖流所,专门收纳流民。冬设暖炕,夜给油灯,吃住全管,定期遣散……瞧二爷的账本,光是土司辖地的栖流所可是收纳了五千人之多啊,每人按照二两银子算,这已是一千两了,还有三千多无处容身,临时搭建窝棚,额外又是三千两,买棺木、芦苇埋葬,又需几千两,粥铺分粥,赈灾银款挨家分发,啧啧……真是一毛钱都没有浪费”
算盘老二冷笑一声,心中暗道:做假账又如何,他是大大增加了流民的数量,可如今灾民走得走,死得死,留下一本花名册,怎么差的清楚!
姜檀心颇为惋惜得合上当下账目,遂即翻开了另外的一本:“这里是土司辖区棺木、米粮铺的账簿,商人从来钱货两讫,除了做官府的买卖,得另上一本账,因为官家从来都是拖欠货款的,不是么,我替您算了一下,这里外里加起来还不足您虚报的一成……诶,别说您是从别处运来的,因为我还有一本账簿呢”
抄起最后一本,浅笑道:“这是凉州府所有棺木、米粮铺的账簿,其上皆是凉州府栖流所的供应货款,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哦”
算盘老二气得冒火,这丫头从哪儿弄来得这么些账目!昨个好悄声无息,今儿就来下这么大的套子!
“这是我土司衙门的事,即便是假账,我也填补在了别处紧缺要口,要你个外人多管闲事!”
姜檀心算准了他会这么说,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抱歉一笑:“如此,那我们再来算一算今年土司衙门所有的款项进出吧?”
……
算盘老二要疯了,这丫头究竟什么来头,她将他的假账拆得七零八落,准确无误的寻出了缺口和填补痕迹,那些作伪虚帐一处也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便像是唱菜名一般,轻轻松松把他贪渎挪用的钱尽数算了出来,分厘不差!
“咚”得一声,账簿摔在了桌子上,女子手指掰,清楚得报出了一串数字:“一共十五万四千九百八十两,二爷,银子呢?”
脚跟不自觉后退一步,他手指紧扣门扉,恨恨道:“没有用了,没人能拿我怎么着!叶骄阳死了,我才是土司,等我当上土司,钱本就是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谁能拿我问罪!”
叶空噌一步上前,揪住了他的衣襟,面色阴沉,脸色铁青:“你刚才说什么?”
他挣脱不开,疯魔一般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叶空的脸,笑意狰狞:“乖侄儿,我说你爹死了,死了!”
叶空瞳孔一缩,甩开他的手,借着,毫不客气一击重拳敲在了他脸上!
算盘老二咚一声撞上了身后的门扉,这一拳敲断了他一颗牙齿,打得他满口皆是血!
可叶空并不觉得够了,他抬脚又是一下,一点儿不留情地踹上了他的脸颊,将他像一颗钉子一般被按在了门上,房门颤颤巍巍几欲倾倒。
“二叔……二叔,你真该死!”
“不许打我爹!”
小花从凳子上蹿了起来,猛地朝叶空扑了过去,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小姑娘下了死口,他吃痛一声放了手——
便趁了这个当口,算盘老二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就跑,即便是小花在身后一声一声呼喊他,他也未曾回过头来,为了逃命,连老婆女儿都不要了!
叶空遂即跟着追了出去,藏在门房里的士卒跃跃欲试,却被姜檀心拦了下来,她摇了摇头道:“杀父之仇,不是外人能插手的,让叶空自己来”
……
*
算盘老二跌撞着跑出大门,他捂着发蒙发疼的脑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他的兵就在来的路上,他的儿子还在凉州,只要投靠徐丙川,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小花嚎啕得哭声尖细刺耳,他的脚步更加慌乱,跑出土司衙门的一路上,并没有人阻拦他,他向一家赌坊奔去——这是土司衙门的产业,平日里都由他接管,既然要逃命,他必须要带足现银。
猛地冲上柜台,他喘着粗去,使劲瞧着:“侯三,快给我些银子,爷有急用!”
侯三傻了眼:“二爷?昨个土司衙门才派人收了全部存银,柜台里没现银啊……”
骂了一声娘:“那我去刘宝那儿取。”
侯三扯住了他:“是不是出事了二爷?刘宝那也被取了,昨个全部店铺都取走了现钱,而且是虎贲营的士兵,都不是从前收银的老面孔。”
一拳砸上了柜台,算盘老二烧红了眼角,心口压着一块儿大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像是四处逃窜的老鼠,却步步逃进敌人早先布下的陷阱之中,这种自投罗网的赴死感,让他很不好受。
没有留下任何解释,算盘老二一把揪过侯三,从他腰际扒下一袋碎银子来,揣进自己怀里转身就走。
他向凉州道跑去,心中掐算,他的大部队这会儿也该到了!
可等跑到了界碑口,他犹如雷击,他的人再一次被捆成了人粽子,你叠着我、我压着你,统统被丢在道路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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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枪带血牢牢立在土中,这是叶骄阳的寒枪,此刻却到了叶空的手里。
叶空烧红着眼角,紧抿薄唇,他向算盘老二丢了一把钢刀,遂即低喝一声,手腕一翻,银枪拔地而起,寒光如游龙出海,翻江腾浪,铁画银钩。
开弓步,三尖相互照,他横枪在胸,一句赘言没有,上去便是刺、挑、拦、架招招发狠,步步紧逼!
算盘老二虽多年荒废武艺,可底子犹在,想那叶空小子的叶家枪,还是他手把手教起来的,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小子,鼻下冷哼一声,挪步后撤,抄起手中钢刀一挡,架开了迎面一刺。
他寒刀在手,大砍大攻,快、疾、猛、狠、干净利落,刀光罩身,水泼不进。
叶空吃力后步一撤,却仍稳稳踩在当下,虎口震得发麻,他不由银牙紧咬,双手一抖枪头,紧接着一个枪圈,扰乱敌方视线;腰腿发力,一招梅花飞雪,直刺对方下盘——
算盘老二闪身,此枪走空!
武谚云:刀砍空,巧用柄,枪扎空,速变棍。
只见叶空一个“枪穿梭”将枪做棒,横扫对方小腿,算盘老二旱地拔葱,纵身躲过。
叶空的所有枪法皆有他所授,那小子刚抬手,他便知道他要出什么招,心下应对,游刃有余,大刀横劈竖砍,紧紧压制着他,阻了枪头之利,他近身劈砍,更是逼得他节节败退……
砍刀迎面而下,架在枪杆之上,一人腕力下压,一人费力肩顶。
“乖侄儿,你忘了叶家枪是我教你的么?想替你爹报仇,不觉痴心妄想?”
叶空冷笑一声,他顶着一口气,话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叶家枪传嫡,你只知道前头九九八十变,却不知最后一招,此招从不传旁人,二叔要试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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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10号要粗去玩啦,先把有的存稿全部发上来看看…看能不能坚持到我回来的那天,默默尽量保证不请假,留言等我回来再回哈~还有感谢时刻神马的,恩【yoyo0822多谢评价票,还有留给汤圆的评价~孙爷的大钻石,嘿嘿,╭(╯3╰)╮~会考加油哈】090 种植【创建和谐家园】,一方崛起
“你小子敢耍我!”
算盘老二拔腿就追,举刀便砍,这小子平日里不显山不显水,想不到腹里漆黑,居然跟他玩儿这一招?
他紧追不舍,但见叶空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笑意,再刹住步子已是不及——见他猛一拧身,前腿跪地,后腿用劲儿,直刺对方心窝——
这最后一招便叫“败枪”!
血肉一声撕裂,血算盘老二暴突了眼睛,他捂着胸口,不可思议的捏上叶骄阳的寒枪,任他野心算计,谋划家产,终是用自己的心头血,擦去了大哥留在银枪上的冤魂困首,随后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手腕一振,枪头拔出,溅起滚烫的血,叶空扭过身擦了擦脸上的血斑,深出一口气。他看了看身后父亲的棺木,沉下悲恸的眸色,并不理睬身边的姜檀心,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他只是垂着眼帘,将银枪重重搁了在推车板上,然后径自把上车扶,推着棺木往土司衙门而去。
车辙深深,碾过地上的那摊血迹,留下了一道越来越浅的血痕……
姜檀心拢着手心,眸色沉沉,她看着他的背影,浅声一叹。
从来只有他信她,此番她却愿意付出自己的信任,笃定他的伤疤终会愈合,行路的方向是土司衙门,而且,他也扛得起这个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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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空已继承了土司之位,朝廷也在三天前发来廷寄,正式承认他的宣慰使的官职。
算盘老二已死,叶空并没有为难他的妻女,本想将叶铮从凉州学堂里接回来,但那小子孔孟之道念得太多,叫杀父之仇蒙蔽了心,且不管事情因为为何,冤冤相报,硬是不肯在回土司衙门。
叶铮只回来过一趟,他要走了算盘老二的尸身棺木,也接走了娘亲和妹妹。
一辆马车,只带走了单薄的几件家私,他跨坐车辕冷冷留下背影,还有小花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叶空依旧一身孝服,黑色玄带束腰,勒出腰线,不过半月,他已瘦下一圈。
站在大门外的高台之上,他发丝高束,垂手在身侧,冷峻的下巴上生出了一圈青色胡渣,眼里有血丝,还是那一张俊朗面廓,但总有一些东西已在他心里悄然改变。
姜檀心站在他身后,她面蒙薄纱,一身湖绿丝绸罩衣,另围着一件织锦镶毛斗篷,遮挡春寒料峭的冷风。
时近三月,若是京城,已是春意探首,柳絮纷飞,可凉州仍是黄沙漫漫,灰簇簇的天将整个土司衙门笼罩在阴影之中。
站了良久,谁也没有出声,叶空扭过身,他一如这半月时光,视若无人的从她肩头擦过——她心下了然,正以为这场缄默无声的见面又会以沉默的方式结束时,他却开了口。
“我一会儿去妄竹院找你”
“……为父报仇?”
叶空霍得扭过身,看眼前的女人偏首玉立,神色淡淡,不轻不重的话在她舌尖一绕,如一柄蝉翼小刀,寻着心头位置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