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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且阻长,有人扬鞭落下,身下马儿长嘶飞驰,扬起身后一阵泥土沙砾,直奔着晨阳巍峨的门楼而去!
吁得一声长声,马儿撩起马蹄,立在了当下。
城楼死寂一片,青灰砖墙,酱红血块还依稀凝结在砖缝之中,风过呼号,是曾经在这里留下性命的怨毒亡魂。
戚无邪松开紧勒马缰的青白指节,翻身下了马,他麒麟蟒靴不染纤尘,却在黄土沙尘中浮沉脚步,仰头看着空无一人,唯有冷风肆虐嘲讽的空旷城楼,他不由半阖眼眸,思绪纷乱。
“明日你在么?”
“过得什么门?”
“那落日时我在城楼等你,一定记得抬头看,君不来,妾不还。”
君不来,妾不还……君不来,妾不还?
通往晨阳门的归途,他踽踽独行,左脚,右脚,生怕踏错一步,他会遗漏了每一处她可能会在的痕迹,错过那个根本没有归期的欢欺!
她给了他一线人间希望,最后变成虚妄,她路过他一场地狱风光,却一路走到蛮荒。
姜檀心骗了他,却未必负他,可戚无邪不管,因为没有人可以再丢下他,他此生只要一个人,谁也夺不走。
地狱?他就是寿数宣判的阎王,那个蠢丫头即便是死,也只不过是从人间,再度投进他的怀中!
一阵疾风而起,像破门的冲车,咚得一声撞开了晨阳们紧闭的红漆大门,门重重砸在了砖墙之上。
其声压抑,如怒吼低偃之风,带着拔地而起的怒火,彻底点染了那一抹赤红的艳色之袍。
青丝张扬,一缕发丝横起,遮挡了戚无邪此刻瞳眸,他听见一阵马蹄声迎面而来,听见滚鞍下马的暗卫纷纷跪地,他听见他最不想听的话:“主上,檀心姑娘在情花孽海……死了”
“……”
太簇低首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甚至不能想象主上的表情,他本想说得委婉一些,或者说些宽慰的话,在马背上逆风乘骑之时,他打了满肚子的草稿,末了一句都说不出来,除了最简单的“死了”他觉得多说一个字,就是多扎一把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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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薄唇倾吐,可一张嘴,话便被疾风吹得四散飘零,像是强撑着的纸人儿,里头只有骄傲撑起来的一副空壳。
“死了?探过气息了?把过脉了?本座尚未回来,谁准她……死的?”
“……檀心姑娘躺在白玉矶上,一动不动已经两个时辰了,属下无法接近情花池,所以”
“一动不动就是死么?”
“主上!檀心姑娘虽然换了血,可伤口排异,根本止不住,这么两个时辰,早就把血放干了!”
太簇理解他的心情,主上并不是一个逃避的人,他万事皆在掌握,决胜千里之外,从未有强撑的时候,他的狂妄桀骜是实实在在的资本,是逃不出五指山的自信,可如今,他掌中空空,心中冰寒,拿什么再端持着人间阎王的架子?!
只是一个心碎之人罢了!
“主上!快去吧!只有您能进情花池,檀心姑娘即便是死了,也绝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那里头躺着,她的血您知道,再不去,情花吞噬,怕是连面目都瞧不见了”
“太簇……”
戚无邪苦涩笑着抬手,拍上了太簇的肩,喘着渐渐急促的鼻息,他心中很空,手掌却很慢,这种憋在胸口的难受,得不到他一丝承认,只有发泄,才不会被发现。
手下一掰,险些捏碎了太簇的肩骨,往墙上一甩,戚无邪横臂在他脖前,扼住了他呼吸的:“你知道了什么?你又做对了什么?”
太簇憋得脸面通红,下一刻便要厥过气去!
他瞪着眼睛,望进戚无邪眼里疏淡游离的黑,他的情绪不再隐忍,可也没处爆发,他将自己拆碎啃噬,撕扯心肺,可即便如此自受折磨,也不叫旁人看去一分凄惨的模样!
这就是戚无邪,你永远不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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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一道伶仃斜影,狭长阴暗,却仍不及他心中一道伤口来的深。
*
情花孽海中,情花萎靡耷拉着头,它们远离着白玉矶,径自簇拥在别处,故戚无邪走进离恨天时,那石矶上的人是那么的醒目扎眼!
她的手浸在血水中,面色廖白,已无半点生气。
湖绿色的撒花烟罗衫,她最爱的罗裙。
犹记得那日闻香楼戏耍,她满腹不甘穿着艳丽红袍,可她不知,他也曾回身买了那件湖绿宫裙,可拉不下脸,所以一直收藏,未能送出。
如今那绿色罗衫终是被血染成了红色,既是她喜欢的湖绿,又是他偏爱的艳红,老天终于给了一份合适的妥协,却在如此残忍的时刻。
戚无邪踱步走到了情花池边,他可以轻松淌过血水,剥开情花,甚至是躺在独木小舟里,惬怀自乐的滑到白玉矶边,以往的顺其自然,却成了此刻最大的痛。
他回不去了,清楚,明白。
可那又如何,逆天,随意。
解开系在脖下绒绳,脱下身后的大氅,戚无邪一撩袍摆,一步一步迈进血池之中。
他曾以情花之主的身份,冠以这片毒花丛,嗜毒嗫情的权力;终了,他忤得了天,逆得了命,却违抗不过从前自己顶下的“情花铁律”——唯有赤心麻木才是情花主人,爱欲贪嗔动情之人,擅闯者,死之一字。
可笑之声从喉头而起,带着溢出的鲜血滑过他的下巴,只有皮肤见证血得来去,待它落上红袍,便又消失无踪,像一件不小心遗忘的小秘密。
戚无邪脚下跌撞,他记忆纷乱,尤记贺葛可人愿为他赴死,受尽苦楚,倒在了情花池中,他那时冷眼旁观,不曾尝过这撕扯心肺,骨骼俱痛的滋味。
这种痛不似剜肉刮骨,亦或者是针扎刀刺,情花的痛,是叫人分辨不出的迷惑,正如此时的戚无邪,他迷惘了,不知道为何而痛,为了情花蚀骨,还是为了檀心之死?
感受到唇上一阵血腥温柔,戚无邪不由嗤笑一声,他抬手抹去了鼻下流出的鲜血,沾着指腹血珠子,一如往常般勾画血色唇线,用这份抵死魅惑,撑起了他此刻空荡荡的架子。
他仍是戚无邪,人间阎王……
咳出一大块血,狠狠攥进了手心,戚无邪眸中一片血红,他死死盯着白玉矶上的“姜檀心”一刻都未有放慢脚步,至至身后有两个人牵住了他——
夷则烧红了眼角,他别过眼,不敢看戚无邪嘴角上的殷红,他匆匆道:“主上,先回去吧,总有办法进去,切莫拿自己的命去赌”
“夷则你说那么多干什么!还不快走!”太簇忍着胸口的气血翻涌,喝令夷则带着主上先回去,别三个人都交代在这邪门的池子里!
可太簇话音才落,离恨天突然一阵爆破之响!
084 情花结果,立地成魔
可太簇话音才落,离恨天突然一阵爆破之响!
只见绕着池子四周皆是黑黢黢的“水底龙王袍”,这是用牛膀胱做成的炸药,熟铁制成,其下用木板承载,引火线又套以羊肠,他们藏在水下,等点燃后,威力无穷。一个接着一个沉在情花池底,火线从一头齐齐点燃,随后分散而开,一时间池水掀起血腥狂潮,碎石飞溅,整个离恨天像是地动山摇一般!
墙角火盆坠地,火星四溅,墨玉之壁离开一道一道深痕,夜明珠从墙上滚落,在地上砸成了粉末。
爆炸愈演愈烈,邪毒的情花被炸得四分五裂!
它们茎叶俱碎,痉挛着在地上不断抽动,吐出艳红色的花汁来,前一刻还在无谓挣扎,下一刻便花枯叶萎,变成了蜡黄干瘪的花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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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眉越蹙越深,渐渐锁成了一座牢,无人看清了戚无邪的动作,只见他手一翻,便轻松脱离了夷则和太簇两个人的钳制。
红袍逆着火光四溅,迎着迸裂砖石他缓步上前,只听耳边最后一声巨响声,白玉矶已经然被火舌吞噬,炸成了碎石齑粉,它地冲击力掀起了血水巨浪,铺天盖地溅了他一脸一身。
他明白,面上的那股猩热,它是小丫头血肉分崩,尸骨无存的示意……
没人再骗得了他,不必说姜檀心还没有死,说她不过躲在了一个地方休养时日;没人再瞒得住他,说姜檀心依旧还活在人世,她脉搏尚存,鼻息犹在,只是要寻一个四海神医,寻一份千年难求的救命药引……
不必骗他,不必再许下一个永无归期的约定,他看见了,也感受到了,那是她粉身碎骨后,溅在他身上的魂!
对他来说,情花孽海是一瞬间坍圮,但心却是一点点地碎,连痛苦都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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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泪滚烫鲜活,不知是方才情花反噬的血,还是当下满目沉痛的泪,是似而非,骄傲或是颓败,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血泪滚落,溅在脚下情花残躯之上,贪食的情花临死不忘汲取这最甜美的寄养,腐朽神奇,死而后生,它枝叶蜷曲,花香四溢,从茎杆之中生出了两粒红色的果实。
情花五百年结一次果,食其果,可大梦千年,这是上古传说,从未有人见过,也极少有人豢养情花,但戚无邪终是做到了!
人以为他养情花只为提炼情花丹,蛊惑拓跋烈,以此谋得自己的权柄地位。
可只有戚无邪一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只为这两个艳红的果实,戚家的宿命,无竭的传说,北祁山的秘密,这一切都由这情花之果而起。
可悲的是,在他心如死灰的当下,命运向他敞开了大门,清楚地告诉了他,你的征途已始,没有儿女情长的牵绊,你才能更好的收拾行囊上路。
为爱绝望的馈赠,才是情花结果的秘密。
戚无邪不禁仰天长笑,笑其悲,笑其苦,讽刺、嘲笑、轻蔑齐齐涌来!
曾经情花之主都是狗屁,尽是嘲弄!
佛堪破红尘,涅槃为佛,只因他也渡过七情六欲的孽海,放下即成佛。
没有天生的无求无欲,没有刻意的绝情绝欲,只有爱过,才能看破,看破,他才是真正的人间阎王,真正的情花之主。
戚无邪撇下满目疮痍的离恨天,他将情花之果攥在手心里,脚步凝滞,眸色空洞,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他,放下了么?
心有回答,其意自达,手腕上的紫檀佛珠应声坠地,与血污纠缠在了一块儿,浮沉两下,尽数染成了血红之色。
是,他放下了,他放弃成佛,只愿入魔!
她既已去,他若相忘,那么这一段痴缠情缘何人来记?当生离变成死别,这两种凄美的绝章,前者悠长延绵苦,后者痛彻心扉疼,谈不上哪种更伤人,都是爱至荒芜后——
一个人,一座城,一生心疼。
*
姜檀心的梦境太过纷乱,她一直在苍莽中奔跑逃窜。
她的周遭是一声声接连的爆炸声,是扑头盖脸的血污腥臭,但这些都不妨事,她的眼里眼中只有一个地方,她要去赴约,梦境苍白,不分昼夜,她只是麻木的奔跑,向着晨阳门的方向,赤脚奔去……
挣扎着睁开眼睛,姜檀心猛然醒了过来!
扭头四顾,她的周围一片漆黑,地上铺着厚厚的被褥,身侧还有暖意融融的火盆,但她还是身处一处狭【创建和谐家园】仄的暗室之中。
捂着心头伤口一阵一阵的钝痛,姜檀心抚着墙壁勉强站了起来,她摸索着壁缘,拍了拍实心的墙壁,她想找那扇门,可除了四壁皆墙,根本没有任何缝隙之处。
渐渐地,她手下起了一阵熟悉之感,这是沁凉的砖壁,还有潮湿处的青苔,她知道这是哪里了!
广金园的废井!
她抬头看去,果不其然,井口虽让木板压了住,但缝隙处仍是一层隐隐的光边,她心下诧异,满肚子的疑惑不解,明明,明明应该在凤藻殿里,怎么突然就到广金园了?
心下怀疑升起,她还顾不得滋生死而复生的喜悦,已被周遭环境的突变牵走了所有吸引力,这太奇怪了不是么?禅意在哪儿,是否平安无恙,白蜀又在哪里,此事她从不曾说过,广金园又怎么插手了?
还有现在到底什么日子了?她和戚无邪还有一个不见不散的生死约!
“有没有人啊!师傅!小五!狐狸!”她将手掌拢在嘴边向上大喊,喊得自个儿耳膜发震,嗡嗡作响。
除了空旷的回声,没有人应她。
渐渐地,一阵瘙痒攀上她的周身,像是千万蚂蚁从心窝子里爬出来,争先恐后的想从她的皮肤里钻出来,又像是冬日里冷得僵持麻木的手脚,走几步,就是难忍的痒。
起先她用手抓了抓自己手臂,一道道红印触目惊心的留在了白皙的肌肤上,越抓越痒,像是一阵血流,从手臂上蹿上了她的脖子,最后攀上了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