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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血液在手心烫出情疤,姜檀心颤抖地松开了手——
金算盘染上了斑驳的血迹,重新坠回了他的腰际,牵连的丝绦血红一片,由机关按出的刀尖刺头向上,嘲讽的寒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姜檀心垂目,泪盈睫毛:“就算我杀了你,你都不放我走?”
“是……不死不休”
“你知道,一旦我杀了你,除了从这个城墙头上跳下去,我没有生路”
姜檀心轻轻笑了出来,苍白脸上的笑意恍若轻风拂面的柳絮,触手可及,可倏尔又飘到了天边。
从一开始她便没想让她走,如果赢了,便是站在紫禁巅,并肩看天地浩大,倘若输了,不过三尺坟茔,生不能同寝,死必同穴。
她双手抵上了他的肩膀,轻轻挣脱开来,裙裾飞扬,艳红的凤袍纠缠着他的衣角,若有若无的态度,转瞬便被打上了决绝的烙印。
她倒退着步履,脊背抵上了粗糙不平的墙垛口,她黛眉高扬,挑衅之意充斥眉心:“都是一场身死,我却还有权力赋予它意义,你不信无关风月,那我就投你所言,为他殉情……”
玩味之语带着深深的讥讽,姜檀心袖袍高扬,在东方宪晃神的刹那,她的身体往后一跃,从高高的城楼坠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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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檀心!”
东方宪瞪大了双眼,仓促的伸手去拉……
手却只能和她的衣衫交错而过,只抓住了呜呜空响着的冷风。
眼中那抹刺目的红色,手指间的触感,却是最为柔滑的蜀锦。
她一直是弱水中的骨刺,永远让他痛彻心扉。
青梅绕竹马,两小无猜时,希望和失望在彼此的年岁不断角斗,此消彼长,循环往复,但是他不敢绝望,即便再她几次三番的逃脱拒绝后,他仍然不敢。
绝望是一条不归的思路,一旦踏上,就泯灭了心中最后一线生机……
可现在,已然由不得他,那灭顶的绝望瞬间湮没了他,心死如灰,空荡荡被掏空了身子。
男儿泪,不轻弹
可痛哭至此,已然是绝望入了骨,是穷极天地再也找不到的凄怆和悲凉。
东方宪慢慢,颓然跪倒的身影,落在了站在不远处的酉苏眼中,转成了浓郁的悲伤。
他上前走了两步,搀了他起来,轻言带过:“戚无邪回来了,东厂重启暗卫,已经控制了军机中枢,还有太簇也跟着一块到了,那个女人背弃你了,走吧……”
耳边呼号风声,眼晴苍莽一片,东方宪捂着腰腹上血流不止的伤口,踉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切尘埃落定,一朝欢喜一朝唏嘘的落差,从此颠沛流离的羁旅生涯,为何活着?为何要活……
自绝的念头才上心头,他已然嗅到了一阵馥郁的芳香钻进了鼻腔,心肺舒爽,却意识混沌,转瞬便坠入了云雾缭绕的空明幻境。
收起手中骨扇,架起东方宪的胳膊,酉苏眉头深蹙。
他偏头看了东方宪一眼,暗叹过后,掀开了他面上干皱的人皮面具:“我救你一命,你和她孽缘难分,来日相见终有期,也算是还了你赠我一场幻梦的人情”
言罢,他一脚踩上了地上残留的纸条,架着东方宪匆匆下了城楼。
纸上书:地狱生死门,生门在下
姜檀心,她还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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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乘骑着两个男人,让马儿负重不轻,鞭子不停地狠抽,马【创建和谐家园】上血痕斑斑,显然是为了逃命下了死手的。
为了躲避耳目,东方宪已然脱下了身上的血色红跑,他单手捂着腹腔上的伤口,整个人靠在了酉苏的脊背上,面色惨白,神智并不太清楚。
咬了咬牙,他一手狠狠揪上了酉苏的衣角,冷声质问:“……你说、说……她还活着?”
“信不信由你,你只有活着,才能知道我有没有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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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戚无邪下了通缉海捕令,定要取东方宪的性命,明知身后几十丈远处,已有东厂暗卫策马追捕,明知身下的马驹负重奔驰,不用一里地,就会被后头的夺命鬼差给勾去了魂……
明知道这些,他依然心情大好,游走在生死疯癫外,困顿在七情六欲中。
身虽似柳絮,潇洒随风,心如却磐石,风雨不蚀。
没有因由,不问前尘,他只凭喜好行事,心已千疮百孔,如若身再被理智束缚,倒不如死了解脱。
他酉苏能够活下来,潇洒红尘去,他东方宪又为何不可?不过以命殉情,蠢人行径,连命都没了,如何才能再见到她?
还能奢求什么,能见得到,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
轻声从喉头溢出,抛洒在猎猎冷风中,转瞬消散伶仃:“东方兄,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你此生既没有机会拥有她,为何还要逼她恨你?她被你拘禁的时日那么长,你从没有告诉她你的打算,贪恋权柄,鸠占鹊巢,不顾师门情谊,心狠手辣,难道这些就是你想让她记住一辈子的东西?”
“……”
酉苏浅叹一声,轻笑道:“如果你贪恋权柄,志在江山,你不会在决战之前三日未眠,不是为了排兵布阵,研算兵法,而是为了轻徭赋,批刑案,把各州县细碎事通宵达旦的一一批复,甚至吏部察举缺位,你保举的全是汉官,还有……”
“闭嘴!断……章取义,凭……凭什么猜度我?”
“呵,你都剩下半口气了,不用强撑,承认你是你,还是原来的你,这很难么?我曾描皮画骨,不能拥有他就变成他,可终了,不过发现一场痴梦,我还是我,永远不会成为他”
见东方宪沉默,酉苏坦然直言:
“这些你可以都不认,那我问你,拓跋谋现在在哪里?可还在龙床上嗷嗷待哺?恐怕早已被你托送出宫,以保安平了吧……我再问你,你明明还有三千精兵,为何血洗紫禁门时不见他们,却埋伏在京城以北十里外的龙须坡?”
龙须坡,官道毕经之地,如若京城城破,鲜卑贵族举家奔逃回关外,必定经过此处。
“我……”
嗖得一声嚆矢从耳边飞过,钉在了路边的砂土之上,迅速被马儿抛在了身后。
酉苏沉下了脸,扭头往后看去,只见五六骑魅影如风,各个戴着他熟悉的黄金面具,身穿飞鱼锦袍,快如闪电,杀气决绝。
扯着东方宪迅速低头,勉强躲过充满杀机的一箭,他叹然道:“竟忘了他们的本事,扰了我们说话,实在可惜,前方拐子林,东方兄,最后随你一件礼,望自珍重,后会有期!”
言罢,酉苏腾出一只手来,抖开怀中折扇,一阵沉水香扑面萦鼻,落了东方宪一脸一身……
心中诧异,又恐他香中蹊跷,可时间太过,闭住鼻息已然来不及!
仰头要躲,却不想酉苏已先人一步,一个手肘击上了他的肩窝子,连掀带甩将他丢了出去——
马儿刚过拐子林,速度稍减,见瞅着人要消失在视野中了,后头紧追不舍的暗卫搭弓射箭,嗖嗖两支破风而去!
东方宪从马背上翻下,滚进了草丛之中,他的小腿和后背各中了一箭,可除了能感受到滚烫鲜血不断溢出外,并没有其它的痛觉。
伏在地上,等着暗卫铁剂疾风离去,他只觉头昏目眩,身坠云端。
一点点踉跄地爬起,拖着腿,向着高过膝的草丛深处摸索……
日晕在头顶炙烤,视线模糊,像被拉伸地皱皮画,忽远忽近,忽明忽暗。耳边充斥着稚嫩孩童的欢笑声,笑如银铃,清脆悦耳。
挡路的杂草渐渐松散,他仿佛走到了一处废弃的宅院。
青石墙白粉剥落,绿色的藤蔓爬满了墙垣断壁,倚门歪歪斜斜的倒在一边,由着春日微风拂来,吱呀吱呀唱着怀旧的戏词——
“你穿凤冠霞衣,我将眉目掩去,大红的幔布扯开了一出折子戏,青梅绕竹马,泥巴捏空城,许诺今生一段婚”
“过家家,拉钩钩,亭亭长成娶过门,红绸布,痴泥鸳,执手白头枕未央”
……
东方宪嘴唇翕动,额头沁满了细密的汗水,他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寻着童谣闯进了宅院之中。
顽童绕着院落嗤笑着奔跑,她们撒着手里的花瓣,朝着中间的“新郎官”讨要喜糖。
一块红色手帕蒙在头上,小女娃笑容甜甜,毫无羞涩的一口亲在男孩的脸上,她伸出肉肉的小手,握上了男孩的手心,糯音甜美:“我是你的新娘,等我长大之后,我会变得更高,更漂亮”
……
东方宪喉头滑动,战栗的身体如风中落叶,无处依附,无处寄存。
儿时的记忆倾泻而出,也是一个毒辣的日头,泥巴地上是他捡起了脏得黑乎乎的红色丝绢,盖在了小师妹的脑袋上。
他【创建和谐家园】着瘦瘦的上身,皮肤上都是在泥潭里打滚后的伤痕淤青,他笑着擦去了小檀心面颊边的泪水,忍着嘴角边的淤青,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师妹,我打跑了所有人,我可以娶你过门了……”
风吹动了红盖头,他和她泪眼朦胧,却得以望见对方。
一别经年,恍若两生。
一切终究化作覆灭而来的黑暗,席卷了他所有的只觉。
“咚”得一声,东方宪仰面栽倒,震动了边上垂柳。
其上飘落下的轻柔柳絮,好似他永眠的美梦,裹挟着儿时飞散纷乱的幻境,绕了他一脸一身。
但愿沉睡不醒,与心同寂。
*
一人睡去,一人方醒。
姜檀心被颠簸的马车震醒,只觉得浑身乏困,四肢都跟散了架似的,但比起喝过汤药后的疲软无力,这种不能自己的感觉出乎意料的消失了。
她支撑着从躺坐上起来,摇了摇昏沉的脑袋,一点点找回了清明的神智。
看向马车里的小太监,姜檀心看了他的侧脸,终于认出了他,感怀无声一笑,她轻轻唤了他声:“三师哥……”
郝无能正捣着手里的药槌,听见姜檀心醒了,忙去伸手搀扶道:“方才的那杯酒我掺解药,你一时不适应定要好好休养,还有你受了点伤皮外伤,更多歇一会儿”
姜檀心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她有太多事情想知道,要求证,此刻叫她如何继续安睡。
余光处瞥见门外赶车的是太簇,她的心中溢出一丝酸涩,哽咽着问道:“他来了?”
郝无能点了点头,言明道:“是,京朝一朝清洗,鲜卑贵族得知拓跋谋早不在皇宫中,大殷将覆,他们纷纷卷了铺盖逃回关外,可在龙须坡惨遭埋伏,死伤大半,督公接手这残局,未免日长梦多,他已迎了小五进宫准备改朝换代,恢复汉王朝的事宜,想来现在人已去了东厂。”
“那戚保呢?他是不是还滞留在紫禁门?”
“督公擒住了拓跋骞,陇西已在股掌之中,这个消失一旦在戚保的大军中传开,你也知道总会有人叛作降将的,军中几位先锋将领,发动了军变只为逼迫戚保投降,失败后武夫鲁莽,他们一动杀心,便取了戚保首级礼献,如今陇西军一朝解散,也由东厂派人接手了”
姜檀心诧异不已,心中唏嘘,戚保纵横沙场,自负武王,却没想到不是铁骨铮铮地洒血疆场,反倒死在了自己手下的叛将手中,不免荒唐可悲。
可转念一想,有因有果,报应不爽。
曾经他亲手弑兄,改作叛臣,今日身死叛臣之手,也算全了一段有始有终,还了孽债因果,剩下的悔恨罪孽,到了地狱再向真正的戚保解释去吧……
“三师哥,你如何救下的我,我掉下地渊的时候好像看到了……”
郝无能点了点头道:“东厂能建九重阎王殿,紫禁门下自然也别有洞天,这是皇宫密道,为了一朝突变所用,当年鲜卑人攻占皇城,国君本能从密道逃走,可他过于贪恋权柄金银,带着一堆嫔妃宫娥,金银玉器准备逃往,这么大个阵仗,还没跑到地道入口,已拓跋烈破了皇宫,身死殒命”
顿了顿,郝无能继言道:“几月前我观天象,已知近日有地动灾劫,唯恐地道塌陷,我暗中书信联系了督公,得到了他在京潜藏的势力人脉,在紫禁门下又挖了大大小小数十条地缝,他只知我要将拓跋谋偷运出宫,却不想阴错阳差,地动裂缝,今日恰好救下了你”
姜檀心恍然道:“那张字条,原是暗示我走密道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