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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番当下,紫禁门外所有人为了一个九五权柄互相残杀,突然天上出现了尧舜桥,岂非暗示戚保夺宫顺天而行,拓跋骞乃真命天子,尧舜帝星?
将士们的热血再次沸腾。
一旦一场战役被老天赋予了顺天昌荣的定义,那么它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谓士气如虹,不违天意,便是这个道理。
城墙上的火油陶罐还得继续不停丢下,杀场四面火光弥补,炸声连连,血肉横飞。
可陇西兵的眼睛被尧舜桥映得火光霍霍,只觉心头一阵悸动,连握着刀柄的手被灌注了千钧力道,杀伐一起,不死不休。
孤立无援,困兽之斗的叶空已然战得浑身都是血。
他高束脑后的发丝已然飞散,银白色的头发被血液染成了酱红色。他的眉心煞气显露无疑,两眼精光霍然,脖间手臂上青筋立起,踩在脚下的石板上,都裂开了一道道细密的纹路。
他甚至不再腾挪跃起,游龙四走,只是立根原地,有些麻木地将逼身上前的敌人一一刺杀。
他体内控制的力道正源源不断从四肢百骸汇出,抽丝剥茧般消耗力量,一旦冲破可控的堤坝,便是覆水难收,除了耗竭战亡,再无生还的机会。
显然,所有人都再逼他,逼他一步步将理智推入万丈深渊之中。
杀气灌顶而出,他的眼睛一瞬充溢血红,苍莽天地瞬间坠入修罗地狱之中。
他俨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性命、和生死绝杀的初衷,只余一具空壳皮囊和一分不输地倔强。
来时,单枪孤身血战千军,他视作死途;归时,赠紫禁巅一场浩劫,他荣光不灭。
无竭是存在天地之间的异数,它是杀戮、贪婪、铁血无情的交融。
那试问,强大的力量究竟是为了掠夺,还是守护?战争的意义究竟是为了生灵涂炭还是革旧除新?
所有的一切,都由他来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当他书写落笔的那一刹,世间再没有无竭,来时入火,去时随风,记得它的唯有沙场一柄寒光铁枪——
为了值得保护的人而战,为了心骨的热血死生托付。
无竭只是一种精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永远不是精力,而是肉身虽陨,豪情不灭的精神。
……
姜檀心立在城楼之上,她的心如坠寒冰之底,翕动的嘴唇喃喃,末了还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东方宪目不斜视,他眺望紫禁远方琉璃厚瓦,看着北门、东门、南门戍守的士卒从外围包围了起来,他们将修罗场围了了起来,一路从后路薄弱的防线冲杀了进去,目标直指中军戚保的指挥台。
前面是一个杀红眼的怪物,后边又有源源不断的援军,挣扎在紫禁门逼仄四方空间的兵卒们有些乱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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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象尧舜桥消散俱无,唯有殷红的天际更显血色,诡异犹如天狗食日一般,阴沉沉地阴霾压抑在每个人的头顶。
忽然,天沉地动,整个大地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城门上摇摆不定的士卒失足掉落城头,礌石木条也跟着坠落,砸着地下的人惨叫连连。
士卒们霎时乱作一团。
沙场上方还高举刀柄的士兵们,此刻连脚步都立不稳,他们颠倒在地上,拄着手中刀柄,更是让震动不止的地面颠簸地头昏眼花。
地动越来越厉害,紫禁门左右延伸的红墙霎时倾倒崩塌,石块飞散滚落,砸进了乱军从中。
一道道地裂从紫禁门破开,青石板瞬间化为齑粉,站立其上的士卒纷纷掉落深不见底的地渊之下,奔命踩踏,死伤上众。
土地轰然作响,洪荒巨兽在地底奔腾,似乎下一个就要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在天地之力下,人渺小地如同浮游芥子,像蚂蚁一般倾覆地缝之中,瞬间再无生机。
戚保把将军剑牢牢扎在了云车台之上,他挺着脊背纹丝不动,任周遭天地颠倒,狼狈一片,他唯有血红的眼睛对上了千钧军中的叶空,一瞬不动。
……
“竟然地动了?!”
东方宪诧色满目,他一边扶着姜檀心,一边往后退去三步,抬手看天不由痛色满目:山摇地动,天地大力之前,人力何其卑微,多少鬼谋神算,此刻都不值一文。
好好地一场困兽之斗,眼瞅着便要逆袭而胜,却天然天意如此,将东方宪的心彻底打入地狱!
看着从四方涌入的扈戎军队还不曾万马军中取戚保首级,已然和陇西兵缠斗着坠入深深的地缝之中。
局面一片倾塌,这场战役已然没有了胜者,只有匍匐在自然力量之前的妥协和告饶。
东方宪头疼欲裂,背脊发凉,胸口堵着的一口闷气。被这地动星沉折磨颠倒后,终是眼帘一抬,长眉间苦笑凝结,长舒了一口。
尽人事,听天命,他尽力了……
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扭头看向姜檀心,轻言问道:“如果这座城楼下一刻便要崩塌,我已无憾,我最想见的人就在我的身边”
“……”
“你呢?”
姜檀心垂目默声,感受着颠簸震动渐渐停止,她脱力撑在了女墙垛口上,俯视着修罗场上的满目疮痍,轻讽道:“你虽无憾,可天已不容”
京畿近来气候一日三变,连风向都改变了去,众人皆道戚无邪挟持幼帝,执政无道,殷朝基业一朝倾覆,这是上天的示警,福祸的先兆。本来这些风言风语,姜檀心也只当是人牵强附会,可今日尧舜桥天象一现,她已知不好。
算计了所有,独独没有算准这恰逢时机的地动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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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紫禁门下已然裂开了一道深深的地缝,岩石【创建和谐家园】,深渊无尽,将所有修罗场上的杀机划割在了地缝的另一端。
一处生机,两段生死。
叶空浑身染血,双眸赤红,他的手已透支力气变得微微颤抖,银枪杆被血沾黏地十分滑手,上面残留着手掌的断纹,一如他再无后路的命途。
半饷之后,再无动作。
他垂首,银白的发丝遮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盔甲已染成了斑驳的红色,周身狂躁的杀意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他立着银枪,双脚扎根石板之上一瞬不动,像一句石像透不出一丝生机来。
死了?
戚保双手撑在云车上,他死死盯着叶空,凌空一直,呵声道:“拿下!”
周围苟活幸存下来陇西士兵,还来不及庆幸自己从地动中的侥幸逃生,他们将畏惧尘封在心底,躬身弯腰,手拿利器,一步一步地向叶空试探着走近……
取其首级者,赏钱万金,这句话的分量抵得过畏死的懦弱。
他们脚踏疮痍的地面,屏息举步,立着尖锐的刀锋,走到了“尸体”面前,他们瞪大了双眼,高高举起手中刀尖,朝着他狠狠刺去——
铮!
没入血肉的钝声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刀口在铁器上划拉发出的刺耳声!
刀剑被银枪给架住了!
睁开眼,对上了叶空瞬间睁开的血眸,众人心胆俱碎,吓了面色惨白,魂飞出体!
他们纷纷抽回刀剑,大退着往后踉跄跌倒……
一寸寸抬起了视线,叶空泛着血光的瞳孔终是对上了戚保阴沉的视线。
决绝从他夺眶而出,对戚保的嘲讽冲天而去,敛去多时的杀气瞬间暴涨,应和这猎猎狂风冲天而去,逆风刮在脸颊上,带去了剜肉刮骨的痛楚!
冷声轻笑三声,喉头如石哽磨砺,他勾起笑意,手腕一振,银枪拔地而起——
遂即暴喝一声,将身上残留的余力尽数灌注在了手臂之上,青筋暴起,眼眶欲裂,他狠狠将银枪砸回地表。
一声毁天灭地巨响过后,银枪已入地三尺多,围在枪身边的地面慢慢细痕遍布,如支流奔赴大海一般,小细痕像天空闪雷,由慢及快,越裂越大!
众人尚来不及后撤,已觉脚下的地面瞬间塌陷!
弥补的裂缝终于汇集到了叶空身后的巨大地缝里,缝隙边的地表瞬间分崩离析,裹挟着陪葬的数百兵卒,一同坠入地狱!
银枪受力碎成了三截,在叶空坠下地渊的一刹那……
来自城墙上的痛呼他听见了,来着乌云后的第一缕日光,他也感觉到了。
杀伐让他如此的疲惫,他下意识抬了抬眼,可血水凝结了睫毛,连睁眼也觉得疼。
这细小的痛楚在麻木的四肢游走,透着蒙上血色的眼孔,他朝城墙上的她释然一笑,迎着地劫过后破云而出的朝阳……
煤矿场外养尊处优的愣头青是我,北祁山里初现峥嵘的是我,乱世烽烟中一人夺城的是我,千军万马枪定乾坤的是我……
多谢你,赠我一场金戈铁马,铁血豪情的陪伴。
无关风月,只为真心。
阖上了双目,带着渗透了无竭的肉身,他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地渊之末……
将一场传说,再次终结。
……
戚保一声高声厉喝,颤抖地音线在疾风中被吹散,听到了最后,竟成了扭曲的哀嚎之声。
地动的突变也没能让他倒下,可叶空的决绝让他颓然坐倒在了身后的位椅上。
霍然眼眸变得灰败暗沉,他像是被抽走了半生的力气,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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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紫禁门前的地缝鸿沟,戚保知道,他已然结局……
*
地缝如同鸿沟天堑,阻挡了陇西兵马攻城的路,紫禁门暂时得以保全。
城墙的守城将士不由松了一口气,方才一系列的天崩地裂让他们到现在还缓不过劲儿。
不需要东方宪下令,他们已然自觉地挽起了弓箭,对着城下手足无措的西陇兵卒,准备最后的剿灭。
而城墙正中,只余下东方宪和姜檀心两个人。
此时他们的姿势近乎拥抱。
两抹艳红交缠不放,像是恋人一般依偎,又像是仇人一样厮杀。
姜檀心揽上了他的腰肢,从他宽大的袖口里探入了手,在他的里衽里握上了她熟悉的琉璃金算盘——她确信,他不会扔了它,即便他抛弃了从前的身份,不愿再做广金园的东方宪,他也不会扔了这件东西。
这件她送给他的金算盘。
那年少年生辰,她在广金园摆下赌台赢得百金还有这只金算盘,遂即便将它当作礼物送给了他,全了他锱铢必较守财奴的嘴脸。
可谁也没想到,当日输惨的富商大不服气起了歹意,他雇佣杀手夜潜广金园欲要痛下杀手,亏得当夜她不曾入眠,反倒和狐狸在房间切磋赌技躲过致命一击。房间不曾摆放刀刃护身,他拉着她东躲【创建和谐家园】,狼狈逃窜,赤手空拳难敌寒光刀剑,负手才得以逃脱。
“那次后,你就悉心学武,还拿出了好几年积攒的银钱聘请城东的妙手工匠,在金算盘里暗嵌刀尖,还骂咧咧的说:下次再碰上那龟孙子,绝不吃手无白刃的亏”
“……原来你都记得……再后来它从没有派上用场,直到今天”
东方宪揽着她的腰肢,感受着腰际冰冷的刺痛,刀锋明明抵在皮肉之上,却仿佛扎在了心口。
震惊之余,湿了双眸,终于一言不发,勒紧了双臂将她死死抱紧怀中,也将她的决绝送进了自己的血肉之中。终于,她的气味溶入血水之中,残留在他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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