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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吃人不吐骨头。”楚陌心中雀跃,搂着媳妇,软语问道:“你今天在家做什么了?”
吉安靠着他的肩:“听流言,一天好几变,灌得我两耳满满的。”穿过甬道,回到正房,让青雨、兰月摆饭,“迟潇、陈二道不是要来吗?这都快入夏了,怎还不见两人?”
西北很平静,可老和尚却去了一趟,他心有怀疑:“不急,等我们回乡了,他们会跟着一道。”
吉安也不是急,只今儿门房突然迎来一公公,吓了她一跳。事后静下来想了想,深觉楚陌总独来独往不好,还是要有个信任的人跟着。府里方管事头发都灰了,又要管着外院事务,不合适。
周明呢,时不时大江南北地跑,看顾产业,也不能常年跟着楚陌。思来想去,还是迟潇和陈二道最合适,那两位与楚陌一道长大,手底下功夫也好,又值得信任。
“咱们要不要辟两间院子出来?”
“不用,他们暂时不会带家眷,就住在前院。”楚陌是觉那两人在京里不会待久。太子已经代皇帝批复奏折,皇帝应撑不了多久了。西北一有动向,永宁侯府必动,到时若是有可能,他们会随永宁侯府的人一道去西北。
路给两人安排好,能否走出前途,全看他们本事。
洗了手,吉安淘了方巾递过去:“方大娘今儿买了个牛头回来,已经洗净腌在缸里了,打算明天炖。”
她家这位主,吃肉不喜欢吃不费劲的,总觉骨头上带筋的肉香。而且骨头越难啃,于他来说,是肉越香。她都想买上十斤鸭脖,卤一卤,让他好好啃。
“不要炖得太烂乎。”楚陌擦洗好手脸,牵着吉安到桌边坐。
青雨已经领着方大娘和宥大嫂把饭摆上桌了,一脚跨出门槛的方大娘听着少爷的话,回头应了一声。
外头的流言传了两天,愈演愈烈,不止南风军赵家被拉下水,就连四皇子良王也没能逃过。良王逃不过,当天同在状元楼看热闹的雍王妃也摘不干净。闹到最后,就算楚陌两口子最无辜。
西城詹府内院,吉欣然凝眉苦笑,她与小姑差距是越来越大了。这流言才起时,她虽知是歪曲了事实,但心里却希望能闹出声来。可真等闹出响动来了,她才意识到自己落后小姑太多了。
听听那些流言,被扯入的都是些什么主儿?赵家清清、良王妃、良王、雍王妃…无一不是顶尖尖的人物,她呢?都搬起石头了,一看这井里,愣是没敢将石往下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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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明年,那就是一品侯夫人。再看她,云和虽是传胪,但传胪想进翰林院也得参加庶吉士选馆。这庶吉士可不是什么官儿,云和要请封妻子,得三年后庶吉士散馆了,授了官才可以。
三年?吉欣然嗤笑,也就是个七品孺人。夫贵妻荣,一点不假。手覆上肚子,她的小日子已经过了两日了,但愿老天能疼她一回。
小姑的命现在看似比她好,但放眼将来…就未必了。宣文侯后院空置另说,这有了妻子,若一直不生养,可没法交…突来一股热流向下,吉欣然脸上一僵,坐着稳稳不动,眼泪渐渐渗出,滚落眼眶。
终是她奢求了吗?
自醉酒那日一晌欢好后,云和就再没回过后院。她觍脸去前院,他也不愿碰她。这回没留住,下回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闭目低泣,她只是想要个儿子,求的多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修撰楚陌妻楚吉氏安,淑慎性成,勤勉恭顺,有懿淑之德…堪为女子之表率,敕封六品安人,钦此!”
“谢皇上万岁。”吉安是没想到这敕封来得如此快,她还以为要磨上一两个月,接了敕命文书,由辛语扶着站起:“有劳两位大人了。”
礼部来送敕命文书的年轻官员,笑道:“安人客气了。”余光扫过周遭,早听闻新科状元郎家就在内城外,今儿见了,心羡之。这宅子虽不大,但位置真难得,不怪状元郎每日里上值、下值都靠腿走。
吉安给方管事使了个眼色,方管事立马上前塞了个鼓囊囊的锦囊给年轻官员:“少爷不在家,不便请您入内喝茶。这点心意,还望您笑纳。”
“客气客气。”都是暗里的规矩,他也不推拒。
送走了礼部的官员,吉安回了正房,坐到内室榻上小心地打开文书。这敕命文书可不是纸做的,葵花乌木轴,织锦上书文,背后还有“奉天敕命”。指腹轻轻抚过龙纹,她也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何滋味。
跟着楚陌,吃编制了。不由笑之,吉安转眼看向紧盯着她的辛语:“想说什么就说。”别这样盯着,她犯怵。
辛语小碎步到近前,深蹲下双手举过头:“姑,敕命文书您也看过了,让我帮您好好收起来。”
姑爷请封时,她就打听过了。有这文书,日后就是姑犯了…呸呸,是姑爷不能随便休妻、和离。等姑爷哪天升到五品,这还得换,换成诰命文书,那更金贵。
又将文书上的内容过一遍眼,吉安才轻轻把它卷起,交于辛语:“楚陌中状元,家里发赏银了。今儿我获敕封六品安人,也发一个月月例吧。”
“应该的。”辛语笑嘻嘻,这可比姑爷中状元还叫她开心。姑以后就不是平头百姓了,她这就去拿银子。
从楚府离开的礼部官员,拐道去了翰林院。楚陌听说敕命文书下来了,立时扭头向后,跟谈宜田说:“我府上有事,就先回了。你一会瞧见谁,帮我告个假。”
不是,谈宜田嘴才张开,楚陌人已经到门口了。敕命文书不已经送达了吗?都宣了,他现在回去做什?瞧他那样,这是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个正当由头可以告假了?
江崇清紧紧握着手中的毛笔,瞥了一眼拧着疏眉的张雪阳,楚陌真的是把排挤当享福了。关键谁能告诉他,这两天楚陌娘子为何还着管事来送饭?
外面的流言,她是一句都没听着?楚陌在翰林院什么都不干,需要好吃好喝吗?就这样养下去,她迟早要悔。
现在的楚陌多俊,等身上贴几层膘,江崇清想象着,呵呵…好看不了。成功把自己给逗乐了,正努力压着笑,准备继续誊写,室外传来一尖细的男声,“楚修撰,太子殿下…人呢?”
谈宜田与圆脸太监对视着,沉凝两息两眼一弯:“才走,您腿脚快点,说不定能赶在楚陌进家门前追上他。”
那不能,小尺子已经领教过楚小爷的步伐了,扭头看了眼沙漏:“怎就走了,这还不到下值时候啊?”
“正好您替他向太子殿下告个假,他府上有事。”屁大个事,谈宜田拇指揉着无名指关节处的薄茧,都是最近磨的。他读一年书,都没入翰林院这几天写的字多。
是这样,小尺子也不问什么事,朝着谈宜田和江崇清招招手:“那你们两随咱家走吧,上回楚修撰在太子殿下跟前给你们美言了几句。太子殿下正想见见你们。”皇上、太子都纵着楚小爷,他也卖个好。
楚陌给他们美言?江崇清和谈宜田非常意外,那人不像是会说“美言”的人,难道是外冷内热?不管了,赶紧搁下毛笔,互相帮着整理衣饰、乌纱帽,确定齐整了,赶紧跟上那已经掉头离开的小公公。
这可羡煞了几个侍读、侍讲。张雪阳望着门口,抿着唇,他六年前是以庶吉士之身入的翰林院,三年学习三年编修,虽说升得快,但到今没进过清乾殿。
堂叔祖让他耐住性子,他听着但内里却知自己到底隔着一层。在堂叔祖跟前,他应是连骆斌云那个外姓人都比不得。楚陌几句话就能让太子记着江崇清和谈宜田。堂叔祖乃皇上肱股之臣,提携个后辈轻而易举,但却让他耐着性子。
张培立去年中了举,再有三年……堂叔祖该是想他停下来等等,到时好扶持张培立吧?
懵着进了宫门,谈宜田还是不信楚陌会“美言”,拐了拐走在旁的江崇清,慢下脚步,两眼瞄着前方小公公,压着声嘟囔:“咱们不会被赶出来吧?”
“应该不会,小尺子公公是太子跟前的人,我在状元楼见过。”江崇清对圆脸小公公可是印象深刻。能与太子殿下坐一桌品茗,能是普通公公吗?
“那就好。”谈宜田决定等休沐时,拖上江崇清好好宴请楚陌。
楚陌不知这方事,回到家里,要了敕命文书来看,确定是照着他折上写的,才露了笑,抬首问吉安:“高兴吗?”
重重点了点头,吉安比较好奇他怎这时回来了:“今天下值早?”
“我告假了。”楚陌将文书递给辛语,清闲日子不多了。等告祖归来,就算太子那没事,翰林院也不会再晾着他。流言还在传,估计张仲的“病”很快就好了,他得上朝。上朝踩着良王、赵家,为自己开脱。
这是太子想看到的。张仲病好,翰林院不会再“排挤”他,还很可能十分“重用”他,让他忙。
“明天中午想吃什么?”吉安已经想好了,以后只要上值,家里就给楚陌送午饭。吃饱吃好了,再好好享“福”,争取年底前气死一两个。
楚陌想了想:“你上回做的辣鸡块。”
“好。”
“京郊庄子有消息了,咱们后日去看看。”这个可以告两天假,楚陌思虑着。最近家里还有什么事?詹云和是他内侄女婿,他要回避庶吉士选馆。适当的时候,再学学张仲,病个两三天…
想的是美,只翌日到翰林院就由不得他了。御前首领太监庞大福来时,见太子爷日夜惦着的那位主儿正端着茶在看相山孤本,也是佩服了。瞧瞧这一片,他就不像是个翰林。
“状元爷?”
楚陌站起身拱礼:“庞总管。”
“您客道了。”庞大福可是昌平皇帝的暗卫头子,心里清明得很:“皇上说了从明儿起,您就负责记录早朝事要。”修撰嘛,掌修实录,记载皇上言行,草拟文稿等等。熬了十余载寒冬酷暑,不能白瞎了。
从明天起,他要随皇帝上早朝?楚陌开心不起来,楚府离内城是近,但要上早朝就得寅时达东午门外等候,卯时鼓响宫门开。他练童子功时,也就这般了。
“状元爷,咱家口谕传到了,这就回了,御前还有事儿。”庞大福想着临来时太子爷交代的话,帮他多看两眼状元爷。确定了,在翰林院这些日子,状元爷是被养散了心了。瞧瞧这一脸的沉重,怪可怜的。
楚陌在想日后是不是要提早晚歇:“不送。”看着庞大福离了翰林院,收回目光扭头后望,见谈宜田和江崇清正盯着他,不由冷笑一声。这两是属烂泥的,扶不上墙。
这什么眼神?谈宜田眨了眨水灵灵的鹿眼:“太子问的,不是我们主动招的。”他是看出来了,楚陌就想闲着。
江崇清也不知该笑还是该羡慕,算了,还是先乐一会。昨日他们一到清乾殿,太子就问楚陌怎么没来?他们便把事说了,太子听了,不住哼笑。
也是巧了,楚陌随着上朝的第一天,张仲病好了。在太和大殿见着站在一角的楚陌,张仲笑得慈祥。百官看热闹,可楚陌却冷着一张俊脸在漫不经心地磨着墨。
太子今日特地晚来了半刻,到了还有意清了清嗓子,好叫楚陌知道,他…才来。发俸禄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伸手拿俸禄的,却日日闲着,还时不时告个假。没这样的理儿。
“皇上驾到,”太监唱报。楚陌跪地,跟着百官唱:“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昌平皇帝走入大殿,目光扫过角落一方书案,老眼里滑过笑,坐到龙椅上:“平身。”
“谢皇上。”
站在文官之首的张仲巍巍颤颤地爬起,才退到殿旁,又出列跪到大殿中央:“皇上,老臣有事要奏。”
昌平皇帝早知张仲今日来早朝,望着殿下的人,不到一月竟苍老成这般,想必是心有负累。也罢,他也想听听他怎么狡辩:“准。”
“皇上,老臣冤枉。因为‘丫鬟暗子之事’,老臣背负欲掌控天下文士的污名,再有书岳楼,张氏对外是百口难辩。可老臣真的冤枉啊,苦思冥想,寻不到破口,就连自己都觉污名合理。不得不说暗里执棋者高明,直到近日流言再起,才叫老臣大悟。”
皇帝见张仲望向老四、老五,心里冷笑,转眼看认真记录的那位:“楚陌,‘丫鬟暗子之事’,你也是当事人,可有何要说?”
搁下笔,楚陌也不去大殿中央,只拱手向上:“回皇上的话,下臣以为张首辅漏说了两点。之前下臣送丫鬟去张府时,并非没细想过。书岳楼乃是书楼,似了书斋,但却不卖书,走了茶楼的路。
文士在楼里,可阅书品茗,与志同道合者论天下事。这本是好,但张家错在将书岳楼开遍了大景。这点张首辅已经提及,但还有两点引人怀疑。
一点,张首辅有一外甥,出身津州骆氏,昌平二十二年被下放到陕东齐州府。”
皇帝敛目,好个小子,把人杀了,他竟还敢当朝提起。如此坦荡荡,还有谁会疑他。太子敛下眼睫,嘴角扬着,果然朝上有楚陌才多趣味。
张仲望着那小儿,勉力保持着面上的悲壮,心里叫嚣着大胆狂徒。
“陕东是大景中北部最大的粮产之地,骆大人被下放到齐州府任知州。照着我朝地方官员的升迁制度,政绩优异,三年后他就可升至阳安府做知府。只要能力足够,假以时日,掌握陕东粮产并非难事。
下臣起初也没想到此,但骆大人昌平二十三年冬失踪了。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失踪,暗里冲的是什么?陕东有什么?
陕东有粮食。张首辅放外甥到陕东,是不是也为了粮食…”
“没有,”张仲断然否认,老泪纵横:“臣送骆斌云去齐州府,只是为了历练,希望他有一日能堪得大用,为民【创建和谐家园】为皇上分忧。可哪想思虑不周,却叫执棋者以为是为了粮仓,害了他。臣长姐,就这一子啊……皇上。”
“张首辅漏掉的第二点,便是张首辅刚承认的,是他把骆斌云下放到齐州府的。”楚陌直白言道:“知州五品官,张首辅不管着吏部,但吏部却在他掌控之中,他权力过大了。”
65. 第 65 章 异动
他在说什么?太和大殿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一众大臣看着楚陌扔完一串炮仗后神情自若地拿起毛笔, 在册上快速书文,就好像刚那些话不是他说的。
张仲被气得浑身打战栗,这狂徒是要置他于死地呀!
太子憋着笑, 善之无愧于他的真心相待,吏部正是他想要下刀的地儿。吏部尚书严启是张仲的私交好友, 侍郎葛铭已更是张仲的外甥女婿。楚陌说吏部在张仲的掌握之中,此话一点不过。
这是一把已经被伯祖磨尖了的利刃, 皇帝眼里滑过笑意,在朝堂之上将话摊明,可没人敢说楚陌放肆。
站位与张仲隔着一位的吏部尚书严启, 握着玉圭的手指节泛白, 嘴紧抿着, 本就有些外翻的鼻孔, 因着气愤更是张大。相比之, 吏部侍郎葛铭已,面上倒是平静,窄长的眼睛半阖着, 睫毛下敛, 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缓了两口气,张仲辩道:“楚修撰,说老夫放骆斌云去齐州府的是你, 老夫亦不过是复述了你的话。另,骆斌云虽是我外甥, 可举贤不避亲。老夫不管着吏部,举贤而已,这有何不可?”
提笔离开文书,楚陌望向张仲:“下臣说的是猜测。张首辅宦海沉浮几十年, ‘慎’之一字该早已融入骨血。您复述下臣猜测,不是认同就是由心而发,觉本应如此。这不是承认,是什么?
另,举贤确实不避亲,但前提是‘贤’。下臣听闻,齐州府前任知州骆大人在国子监读书时,曾戏弄一西州来京求学的商贾子。在明知某教坊某花魁有病在身,还强制那士子与其欢合,致那士子染病,不久就退学离京了。
而骆大人之所以会戏弄那士子,只是因为士子家里晚了几天向他缴银钱。此事是怎么了却的,张首辅可以回去问问家里人,他们清楚,国子监的一些先生也清楚。
下臣读圣贤书,明事理,读大景律例,知法理。实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国子监的学生,权势能盖过天子?”
“楚陌,你大胆。”张仲老眼暴突。
楚陌这会心里才舒快点,全不管他接着说:“天子爱民如子,可骆斌云骆大人却放肆剥民膏脂,谁给他的势和权力?这样的人,您称之为‘贤’,可真是让下臣不敢苟同。”
这脸打得可真够响亮的,景易深觉御史台要好好向楚陌学学。一天天地吵,却总吵不到点上。他们不是不知道穴点在哪,是心多有顾忌,不敢明说。
严启腮边一鼓,立时出列跪地:“臣识人不清,臣有罪。”这楚陌到底与张家有何仇怨,为何要紧咬不放?再这样下去,今日怕是要不得善终了。
他这一动,吏部侍郎葛铭已也不敢再站着了,忙出列:“臣有罪。”
冷哼一声,皇帝双目晦暗:“朕要知道楚陌所言是否属实?”亲孙被杀,楚镇中隐忍十数年,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对骆斌云,楚陌是知之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