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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芸猜测她们定是在点评自己的身体，羞愤得无地自容，可又没有丝毫办法。她闭上眼睛，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过一会儿，屋子里静了下来，安芸睁开眼，不见了二位女官，却发现一个黑衣人站在门边。

  “阿钰“，她根本看不清那人，却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是他。

  安钰大步走过来，解开绳子，将半裸的姑娘抱在怀中。

  “全是我的错“，他的声音颤抖不已，”我本该保护你，可却一次次地总是害了你。“

  许是近来经历的事情太多，安芸一反常态地冷静，她任他抱着，问道：“你【创建和谐家园】怎么样了？“

  安钰滞了一下，这话似乎将他带回了小时候，那时他们之间便是这般无所顾忌。“【创建和谐家园】“，若她当他是盛钦，便不会这么说。

  她已认定了他是安钰。如今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她又吃了那么多苦，却还是本能般地关心他，就像从前一样。

  “姐姐！“想到此处，他终是绷不住情绪，呜呜地哭了出来，”【创建和谐家园】还疼，还疼呢！可我不能不来，就是知道会死也得来。“

  安钰不知道有多久没这么哭过了，他用的身份是一位比他大了七、八岁的兵士的。开始时是为了不引人怀疑，后来带兵了便是为了服众，他都装了很多年成熟了，装来装去自己都信了，他是真觉得自己已经年近而立了。

  安芸有点头大，小时候安钰倒是常常跟她撒娇，可现在他跟座小山一样大，她估摸以往哄他的那些经验都不行了。

  “别哭了“，她生硬地说，声音并不大。可是挺好使。

  安钰瞬间止住了哭声，道了声稍等，便闪身出去了。他回来时带了一身襦裙，安芸大约手被绑了太久，十个指头都充血麻木了，只好让安钰帮忙穿上。

  她注意到，安钰看着她的身子吞了好几次口水。

  10.

  那日，教坊司走水了，烧死了十几位女官和女姬，包括真安芸和假安芸。

  火是从假安芸的房间里烧起来的，当夜她房里宿着一位礼部的官员，那人玩得太累，倒头便睡过去了，待醒来后便自己跑掉了，假安芸被他绑在床头无法逃脱，烧成了焦炭。

  真安芸四肢全被绑着，也是无法逃生，身子烧毁了大半，脸是完全看不清了，可颈间的伤痕还在，【创建和谐家园】她的两位女官都被熏死在逃跑的路上。

  刑部和锦衣卫都查不出端倪，最终的结论便是，这确实是场意外。

  那夜安钰的宅邸亦无人出入，不太可能让人去做什么。皇帝又派御医给他看了伤，得知那日的廷杖位置没打准，归德将军恐怕是得了痹症，往后都不太可能带兵打仗了。

  皇帝这才放下了心。二十廷杖解决掉一个四品归德，他觉得很合适，唯一的遗憾便是安芸死了。

  那日他收到的密信里说，安芸不是安子善亲女，林婉是怀着身孕进入茂国公府的。这么说来安芸只能是端王赵琅的孩子，他和林婉可曾是两情相悦。

  当年皇帝赵瑓还是瑞王，他也垂涎林婉的美色，因此设计让赵琅火速出兵打仗，以致来不及安置林婉，然后又在战场上动了手脚，使他战死在乱军之中。他本想赵琅一走，林婉便是他的了，可没想到安子善先出了手。

  让他愤怒的是并不在于未能得到林婉，而是无论赵琅还是安子善，一个二个地全都敢跟他抢，那不就是看他没本事，瞧不起他么？因此他一朝得势，便将安子善全家赶尽杀绝了。

  安芸这位侄女，他自己动不得，便想放到教坊司好好玩弄，却没想到这丫头命好，竟然先死了。

  11．

  本该烧死的丫头，被本该残废的归德将军带到了城郊的一处宅子。

  马车里，安钰趴在长椅上，这会儿他能走能站，可是不能坐不能躺。他便是以这么一个滑稽的姿势，向安芸道出了他藏了十年的秘密。

  “我不是你亲弟弟“，他说，瞟了一眼安芸，”我爹为了帮你爹保住你娘和你，被皇帝嫉恨在心，咱家就是因为这个没的。“

  安芸惊住了，目瞪口呆地听安钰讲完一切，一下便明白了：“咱们逃走那天，你就知道了？所以才把我踢下马车？“

  安钰点点头，道：“我娘自缢的前，将事情都告诉了我。“

  安芸与吴氏接触甚少，作为主母，她对她们母女既无要求，也不亲近，知晓了缘由后，这态度就很好理解了。还有安芸叫了十五年爹爹的茂国公，现在看来，他的客气与疏离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垂下头，对着安钰说：“对不起。“

  安钰却连忙摇头，道：“这话是该我说的，小时候我不懂事，把气撒在了你身上”，而后又低声说：“这些年我早想通了，确是我错了。“

  “要说该怪谁，就怪那赵瑓 ！“他一激动，声音高了些，安芸连忙捂上他的嘴。

  二十出头的安钰，身体随时处在一触而发的状态，安芸的小手贴上来时，他竟鬼使神差的一把抓住了。

  他低头在那小手上印了一吻，抬起头眼神切切地望向她，“姐姐，你不是我亲姐姐。“

  安芸的脸一下烧了起来。适才她几乎忘记了，俩人曾有几月是像情人般相处的，那时她当他是盛将军，从最开始的尊敬慢慢发展成全身心地爱慕，甚至连夫妻敦伦之事也全做过了。

  这段经历中，二人的关系与此前数年间全是反的。作为弟弟的他，幼稚又弱小，总是要她照顾，而作为盛将军的他，成熟又强大，时时将她保护在羽翼之下。

  安芸最怕去想，那夜他是如何主动的，而自己又是如何欲拒还迎的，可偏偏她又记得那样清楚，明明当时已被他弄得七荤八素了……

  安钰见那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深吸了口气，小声说道：“阿钰，别逼我了。“

  12.

  皇帝即位这些年，内忧外患始终未得平息，尤其北方的【创建和谐家园】，总在边境四处侵扰，还是归德这批将领耗费数年，终将【创建和谐家园】赶到了漠北。

  入秋后，河间府报说有流民作乱，皇帝便趁机收了归德的兵权。一时间，朝廷上下议论纷纷，鸟尽弓藏的言论屡禁不止。

  冬至时，传来一个好消息，之前几个受【创建和谐家园】庇护的胡人部落上书，要求前来朝觐。这几个部落虽然不甚强大，但好歹是这些年来的头一回。

  皇帝圣心大悦，近来较少苛责朝臣，赏赐也较往常多了起来。是以临近新年时，京都城内难得地喜气洋洋，唯独城西的百虎街冷冷清清。百虎街多为武将居所，天下太平了，武将便不受重视了。

  其中最为冷清的那一户，便是归德府了。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能看到盛钦了，最后一位见过他的官员说，盛将军已经瘦得全变了样，大约没几日活头了。果然，就在小年那天，丧讯传出，盛将军没了。

  他是个孤儿，未曾娶妻，更无子嗣，唯有一位养父从家乡来为他收殓。皇帝派人将老头细细地盘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大概老人与养子数年未见，那尸体又只剩下一把骨头，所以没能发现这位是假的。

  其实，那老头甚至有些高兴，毕竟养子给他留了不少东西。他弄了几个人，里里外外地倒腾，忙的简直忘了过年。

  13.

  新年前一天，胡人盟主到了京都。他带了好些随从，经商的、放牧的、种地的……各种职业的都有，穿的奇奇怪怪，说是要让子民都来天朝见识学习一下，方便今后常来常往。

  皇帝觉得这是扬我天朝龙威的机会，将他们安排在了距皇宫最近的驿舍，打算在新年白天接见他们，晚上举办宫宴，令满朝文武与胡人使者共贺新年。

  胡人盟主是位中年人，他体态康健，声如洪钟，留着一副茂盛的胡须，上了大殿也不知跪拜，径自热情地向皇帝打了个招呼。他的随从也有样学样，自来熟地与满朝文武点头作揖。

  果然是化外之民。皇帝扶额，却并未怪罪，寒暄几句便让人走了，他有些后悔弄这么大阵仗了。

  是夜，宫宴如常举行，胡人进献了一些礼物，全是皇帝看不上的，只除了一样，那便是胡人的美女。也不知那些胡人是否有意为之，明知皇帝爱美女，可这些美女却不是送给他的，只是来献舞而已。

  皇帝看的如痴如醉，可碰不到摸不着，便遣了大太监私下去问盟主，可否用黄金换美女。

  盟主目露精光，提出美女可以给，但不能拿黄金换，得和亲。而且皇帝需得在一众美女中猜出哪个是他的女儿，猜中了才行。

  这简直是无礼至极了。按满朝文武的看法，这些美女全都得白送给皇帝，给黄金都不错了，你还想当皇帝岳丈？还摆个让皇帝求亲的谱？

  可是皇帝没有生气，他觉得这样也颇为有趣，反正后宫添个嫔妃不是大事。让他选？那就选个最漂亮的，不漂亮的他也不想要。

  十几位美女蒙上轻纱，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一字排开站在皇帝面前，各自摆了几个姿势，原地转了两圈后，排着队将一个与自己衣服颜色相同的豆子，丢在皇帝面前的盘子里，而后鱼贯退出了大殿。

  皇帝几乎想都没想，就拿出了赭色的豆子。胡人盟主的脸色一下垮了，皇帝便知自己选对了，得意地大笑起来，如是他方觉的这宴席有点意思。

  14.

  ”盟主，今日兆头好，朕即刻下旨封妃。“皇帝满面春风。

  胡人盟主却站了起来，他学着【创建和谐家园】将手一拱，说道：“听说贵朝民间娶亲尚需三书六礼，皇帝莫不是欺我小国寡民，连礼都不过吧？“

  他说的其实有几分道理，这毕竟是两国通婚。可他说话时面露怒色，且语气生硬，令皇帝十分不快，便将桌子一拍，正欲发火，却见那赭色服饰的姑娘跑了出来。

  她一来便仆跪在皇帝案前，带着哭腔说：“我愿意，不要怪我父亲。“

  又将一双雾蒙蒙地眼睛看向皇帝，接着道：“我早就仰慕天朝皇帝，能做您的女人，是我族人的幸运。“

  说完，她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倒满了奉到皇帝面前。她的动作虽不甚温柔，甚至很是失礼，可皇帝贪色，看着美人噙过的杯子便开始浮想联翩，于是也将那酒喝了，顺手便将美人揽在了怀中。

  大约是到了子时，殿外放起了烟花，砰砰地响了起来。皇帝将手一挥，令满朝文武自行享乐，他却只顾着与美人卿卿我我了。

  待他发现情况不对时，已经晚了。满朝文武都被胡人带来的随从控制了，原来那些随从全都佩了盘在腰间的细刃。再仔细看，其中一些武将非但未被人控制，反而还威胁着一些文官。

  皇帝看向左右，侍卫都不知道都哪儿去了，而自己的腰间也被美人怼上了一把短刀。他想去抓美人皓腕，却浑身软绵绵地动弹不得。

  胡人盟主端坐在位置上，一边命人将皇帝和大臣都绑了，一边自行刮起了胡子。等人绑好了，他胡子也刮完了。

  “可还记得我？“他走到皇帝面前，俯下身凑近了让他看。

  皇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当然记得这张脸，是本该已死了二十多年的端王！

  接下来是令他更加吃惊的事情，一队兵士有序地进入大殿，为首的是本该刚刚死去的归德将军！

  “城中禁卫都已经被控制了“，他说。

  皇帝若不是中了药，恐怕全身都要抖成了狗了，他知道这回是彻底完了。京都兵力大多被他调去平叛了，要想控制可是太容易了，可归德又哪儿来的人马呢？

  归德似乎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他对着皇帝说：”根本没有那么多叛乱，也没有那么多人调走。人就在京都周围，兵械就在我府上，我那“养父“可是茂国公府多年的老奴！”

  “安芸也没有死“，他最后轻声说道。

  赭衣美人此时方才揭开面纱，正是本该在教坊司被烧死的安芸。

  15.

  说是兵变，其实并未死一人，只因皇帝失德，人心早已背离。

  说是篡位，却并不是蓄谋已久，因为赵琅本无意夺权。

  当年他在乱军之中被流箭射中，虽拼命逃了出去，却因伤势过重昏死在草原上。后来，他被一户胡人牧民救活，养了两年方才康复，待他再去打探消息，便得知赵瑓即将被立为太子，而林婉早进了茂国公府。

  他本就是个淡泊的人，如此便心灰意冷，不愿回去了。他隐瞒身份加入胡人部落，因屡次带领族人成功抵抗其他部落的欺凌而获得爱戴，历经十余年终被拥为盟主。

  再后来，他遇到了安钰，二人成为了忘年之交。曾经他们之间也有过怀疑与猜忌，终是安钰先迈出一步，告知了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方知林婉没有对他不忠，且因思念他而早早亡故，自己还有个女儿在教坊司受苦，茂国公也是位重义之人，为保护他的妻女被害至家破人亡，然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做了皇帝。

  赵瑓玩弄了一辈子的权谋，到底因为小看了一个安钰而输掉了一切。

  16.

  赵瑓喜欢美人和美酒，宫里头就总是举办宴席，赵琅在草原生活了几十年，满朝上下便骑射成风。

  皇帝在塞外已经成婚，生育了许多子女，个个彪悍非常，安芸不想被他瞧不起，便也想学习一二。皇帝得知以后十分高兴，直接指了骠骑大将军做她的师傅。

  京都往北十几里，是一片骑兵训练的草场，安钰日常都驻在此处，安芸隔几日便来练习。

  “姐姐！“安钰带着他的獒犬跑过来，他头发被风吹得飞了起来，远远看去竟然跟那狗很像。安芸不太明白，这么傻的人怎么就成了骠骑大将军了，还承袭了茂国公的爵位。

  她与安钰在一起还是有些别扭，他虽然不再会说什么，可有时眼神里发出的炙热光芒，会灼得她浑身不自在，好在骑马并不需要说太多话。

  “今天去西边吧，那里有汪泉水。“安钰一声口哨呼来了他的马，这马很是漂亮，高、健壮、毛色乌亮，若是安钰不讲话，与它是十分相配的。

  他的马是骏马，狗却是傻狗，但安钰都非常喜欢，他说要带着狗一起去泉水里洗澡。

  草原上有些小动物，人看不见，狗却是能，那狗一会停下来刨老鼠洞，一会又去追兔子，他们的速度被拖得很慢。待从泉边回来，都已经是黄昏了。

  好在路并不远，也都是熟悉的地界上，但谁也没想到这回竟然遇到了狼，其实遇见狼也不可怕，赶紧射死了，再快些跑回营地便好了。

  坏在他们带了一条拖后腿的狗，那傻狗看见狼，便追了过去。

  安钰催马上前，弯弓搭箭，却不想狗已与狼缠在了一起，夜色中他没有把握不射中狗，犹豫了片刻，这时候狼转身跑了，傻狗又是穷追不舍，他们便只有继续跟着。

  夜太黑，俩人只顾着看狗，毫无准备地就掉进了一个深坑里。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