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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静谧,只余窗外蝉鸣阵阵。
裴观烛轻轻“唔”了声,站直了腰,好半晌,夏蒹才从他那里听到声音。
是一声磕碰,香炉勺紫搁上桌,少年捋着层层叠叠的衣裳坐下来。
“常人都不会被笼子吸引吧?”裴观烛的声音自外传来,带着隐隐的轻笑,“所以,我也不会,那太古怪了。”
80. 第 80 章 眼白猩红
少年苍白的面孔被屏风分成一半。
夏蒹躺在床榻上, 与他露出来的那只漆黑眼珠对上。
“你真的要避而不谈吗。”
“我不懂夏蒹的意思,”那半只眼睛弯了起来,“我偶尔思绪总会控制不住呢, 这个夏蒹你也知道的吧?我当时也只是控制不住说了蠢话罢了。”
夏蒹压低了眉眼,“真的吗,明明人在冲动时说出的话反而才是最泄露真心的?”
自屏风后露出的那只眼珠一动不动。
“这香还算好闻吧?”
转换话题了。
夏蒹叹出口微不可闻的气,躺回床榻上。
香炉里的香确实很好闻。
怕是有静心安眠的疗效, 天色渐暗,夏蒹看着墙角的沙漏坐起身, 屏风外少年已经睡熟, 层层叠叠的衣裳若云落在低矮的床榻下, 垂着他苍白骨瘦的腕,少年侧躺着,呼吸清浅又绵长。
夏蒹提起桌上的宫灯, 将呼吸放得极为清浅,她控制着将自己走路的声音放到最小,每当踩出一声细小的吱呀,她的心都会登时被一根绳子高高拽起来,停下好久才敢继续往前。
待终于走出门槛,夏蒹后背都沁了一层汗, 她掏出兜里的火折子,回头看向屋内熟睡的少年,手中火光一亮,夏蒹压着手点燃宫灯。
苏循年给的纸条说会在后院荒废的库房里等她一夜。
夏蒹并不怕苏循年有胆子对她做什么事,就是到时候苏循年那油腻男说什么要她用身体来交换,夏蒹也会把他打出自己想要听到的信息。
为此,夏蒹还特意带了防身武器, 她这一趟只为了听自己还不知道的有关于裴观烛的情报,他将自己的过去掩盖的太好,虽然依靠共梦知道他的过往也并不是不可以,但有途径的话夏蒹还是想更多地去了解。
这不仅是她在不知不觉间对裴观烛这个人产生了强大的好奇心,也是因为夏蒹在这之后绝对不能和裴观烛出任何差错,原书中裴观烛大抵死在秋季将至,这是夏蒹揣摩出来的,因为原文中曾提到过裴观烛的尸首两日后便发了臭,所以他死的时候一定逃不开最炎热的秋季将临。
夏蒹往后院去,绕过游廊。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待得第一个夏天。
这里的夏天很热,让人心浮气闷。
——而如今,早已进夏末。
夏蒹握紧了手里的宫灯木柄。
但这个夏天,一定不会再有原书中的悲惨结局。
少女暗暗想着,脚步绕过一根又一根游廊柱,月色沉映,少女的影子落在地上,她走的那么快,一下也没回头,根本没注意到有第二道影子从游廊柱后绕了出来,遥遥坠在她身后。
脚步微顿。
夏蒹走出游廊,宫灯一晃,她回身望向身后漫长似不见底的游廊,空无一人,只余夏夜晚风,将她手中宫灯火苗吹得摇摇欲坠。
夏蒹往前走。
后院那早已被淘汰的库房建在一片荒废的林园里,绕过后院叶夫人和苏府妾室们居住的院子,这里也被衬托的更为荒凉了。
库房糊的过厚的窗户纸上显露出暗淡的光亮。
夏蒹咽了下口水,到门口敲了下门。
门被人从里拉开。
苏循年看清她的脸,微微顿住,好半晌,才像是喜极而泣般猛地要拽住她的手。
夏蒹见他手要过来,抬手便打过去,“你做什么!”
“啊——!”苏循年捂住被打的手,醒过神来了,“不、不好意思,夏姑娘,我给忘了,一下子就给忘了。”
“什么意思啊?”夏蒹疑心也起来了,但见他这幅好像肾亏的模样,一点都不怕他,“罢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在这里不好说,”苏循年眼睛直直盯着她的脸,却像是通过看着她再看另外一个人,手不断搓着衣角,“你、夏,夏姑娘,你跟我进来吧,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放心,保证你进来不会后悔的。”
夏蒹怀疑的盯着他看了半晌,从衣袖里掏出一方白色棉布帕子抵住口鼻。
“夏姑娘这是......?”
“没事,”夏蒹怕他在屋里投放什么有毒气体,“你告诉我这个,可需要什么报酬么?”
“报酬?”苏循年愣了两愣,“那......那肯定是不需要的,我,我就是想告诉你,想告诉你他的真面目。”
说到这里,他面上透出厌恶。
夏蒹眼珠微转,回身四下看了圈,见身后确实没人,才转过头道,“好,那就随你说的先进去吧,说完我便回去。”
“好。”苏循年点了两下头,开门邀她进来,看着她脚步踏进门槛时,面上露出难言的笑容。
“你......你进来这里,让我觉得可真好,”苏循年用一种怀念的语气笑道,从旁边拖出一把老旧的木椅,虽然老旧,但椅面却都擦得十分干净,“你......你能不能坐在这个椅子上?”
夏蒹微微皱眉,用帕子捂着口鼻没听他的,“我站着就行了,你有话快说吧。”
她眼睛四下转了圈。
这里虽然说是库房,但其实早已经不算了,里头杂物都没多少,只有一大堆的书纸摆在墙后,摞了老高,地板都脏,这里像是被整座府邸遗忘了般,是不存在于这座府上的地方。
真让人不舒服。
夏蒹皱起眉,她从进来这里便觉得不安,现下倒是莫名想要逃跑了。
“我要跟你说的是,”苏循年站在她面前,“我......我要跟你说的是,裴观烛的以前!”
“......嗯,”夏蒹盯着他,“你到底知道什么?”
四下闷热,库房大门紧闭,烛火映照,苏循年的额头上全都是汗,“夏姑娘,你......你以为,裴观烛很好,是吧?”
“你以为他很好,相貌好,我知道你们这些姑娘都喜欢相貌俊朗的,但是有些时候,你也要看人不是?”苏循年喘着粗气,想要靠近,但又不敢靠近,“就像是裴观烛,他便不是什么好人!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你再说这个我就不听了,”夏蒹听得腻歪,“他是不是好人,我自己会判断,用不着你个外人来插手!”
“他本身便不是个好人!你怎么不信我呢!”苏循年冲她喊,“你......你不信我!那根本不可能啊!明明你只该看着我一个人才对!以前不都是这样吗!”
“你再说什么鬼话!”夏蒹皱紧眉,“你算什么东西!我什么时候看过你一眼!”
“以前都是!但是自从那个裴观烛来了!你便再也看不到我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苏循年猛地拽住她的手,“你不知道吧?你不知道他的以前吧?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告诉你!他们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看到了吧他看到那个笼子表现得如此古怪!是因为他以前!他以前便——!”
“你松开我!”夏蒹拍打他的手,但苏循年紧抓着她手腕的指尖都扣进了她胳膊肉里,她忍痛踹出一脚,苏循年后背磕上木桌,书本哗啦哗啦的从桌上下掉下来,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听到门口响起的怪声,苏循年见夏蒹要走,忙趴到地上抓住她脚踝,“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你不准走啊婼女!他!他以前便是!他父亲便是将女人关进笼子里取乐的!他怎可能会对你好!怎可能会对你好!那没可能啊婼女!”
“你喊我什么?”夏蒹顿住,手腕被抓出血来的地方生疼,她没理,抓住苏循年的衣领直接将人从地上拖起来,“你喊我什么?”
“婼女......”苏循年怔怔看着她的脸,“婼——啊?”
巨大的声响从门口响起。
夏蒹身子一震,转头看去,又是一声巨响,斧刃锋利砸穿了大门,碎出一片细长的窟窿,木屑从开口处哗啦啦掉出来,好半晌没动静,夏蒹正要站起身,又被一只脚给绊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被苏循年的膝盖直压上肚子,狠狠磕了一下。
“唔!”夏蒹反胃,听到苏循年对着门口嚷嚷,“滚出去!再不滚出去我便把她给杀了!”男人的力气并不小,夏蒹正要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苏循年推下去,便听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砰!”的一声大门被踢开,压在她身上的力气蓦的消失,苏循年的尖叫叱骂声响便了整间屋子,夏蒹被压了肚子,此时排山倒海的泛起恶心,她手软也腿软,眼睁睁看着裴观烛攥着苏循年的头发走,接着是巨大一声响,苏循年尖叫一声,血蹭上森白的墙,裴观烛面无表情,眼白猩红,垂着头,手抓着苏循年的头发一下一下将他的头猛地往墙上磕!
“裴——唔——呕!”夏蒹刚要站起来,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里往上窜,她趴倒在地上,生理泪水不受控制从眼眶里落出来,她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干呕了两下,耳边听到脚步声,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便被抓住了头发。
81. 第 81 章 笼中天地
“啊!”头皮拉扯, 夏蒹被他抓住头发从地上拖起来,疼的蹬脚,反复用手去捶打, 挣扎着抬起眼便对上少年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月光一映,森白若鬼。
“给你选择,”他单手攥着她的头发, 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缺了口斧头,斧刃指向苏循年的方向, “夏蒹来选罢, 来选我是杀他, 还是不杀他。”
“不——”眼泪不受控制从眼眶里流下来,夏蒹想要摇头,下巴刚往左侧一晃, 钻心的痛便从头皮处传来,“不杀,你听我解——”
“还是不杀,”他猛地站起身,夏蒹尖叫一声,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流出来, “还是不杀!还是不杀还是不杀!为何还是不杀!为何又是不杀!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我在外面一次又一次让他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没有一个人听我说的话!他把我那么难堪!那么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了!都是他!都是他!我就知道的!我就知道我不该心软!我一开始就该把他们所有人都杀了!全部!是我信了你的鬼话!信了你们所有人欺骗我的鬼话!”
夏蒹被拽住头发,身子无力的倒在地上,眼看着他抓着斧头向苏循年过去,忙忍着痛抓住他腿,“别!不要!我可以解释的!你听我一句!听我——啊!”
“【创建和谐家园】!【创建和谐家园】!【创建和谐家园】【创建和谐家园】【创建和谐家园】!”他抓着斧头的手攥住苏循年的头发,抬起苏循年早被撞得血肉模糊的脸,苏循年的嘴早被撞烂了, 有血沫从他嘴里吐出来,他的头发被少年苍白的手按上墙面,像只任人宰割的死鸡一般,斧刃雪亮在空中挥动,直直照着苏循年的脖子划过,一切在夏蒹的眼中好似都变成了慢动作,夏蒹大脑还没有回过神,身体早已经快她一步,忍着钻心的痛飞快将少年撞倒在地上。
“砰”的一声,斧头从苏循年的头上砸下来,苏循年的头发被斧刃切碎了,锋刃砸上他大腿,震耳欲聋的尖叫却并非出自他口,裴观烛捂住脸,崩溃的尖叫声从夏蒹身下传来。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早就受不了了!我早就受不了了!为何要这样!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要这样对我!好丑陋!好丑陋!那么丑陋的东西被你知道了!那么丑陋的事情被你知道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让我死吧!让我死!让我死吧!我早就受不了了!早就受不了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裴观烛!裴观烛!”夏蒹压在他身上,拼命用手去抓扯裴观烛压着自己脸的手腕,却只摸到一片透明的水,那是裴观烛的眼泪。
“你听我解释,裴观烛!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留了信的!你看了那封信了吗?我在信上告诉了你我要去找苏循年我没回来你要记得去寻我,我说了的!我只是,我仅仅只是——”
“说谎!说谎!说谎你说谎!”少年带着哭腔的尖叫近乎震破了她的耳膜,“说谎!说谎!我恨你!我恨你!你就是一直!你就是一直想要知道我的以前!就是一直在欺负我!你和他们没有丁点不同一直在欺负我!欺负我!我早就受够了!早就受够了!你不愿意死在我的手里!自始至终!自私的就是你!欺负我的就是你!如今我那么恶心的事也被你知道了!全都被你知道了!全都!全都!全部!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现在就要杀了你!”
冰凉的手攥紧了她的脖子,裴观烛的眼泪砸到她的脸上,少年冰凉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了,近乎震破耳膜的系统警报一声比一声响,夏蒹渐渐喘不过气,同时与少年紧贴的下半身泛起一股难言感觉,那种感觉近乎让她上瘾,她眼珠往上,看着裴观烛低下头狠狠瞪着她的泪眼,那双凤眸是那么凌厉漂亮,有眼泪不断从里掉下来砸到她的脸上,警报声响到好似有斧头不断砸破她的大脑般震耳欲聋,正当夏蒹大脑出现一片空白时,放在她脖子上的手蓦的松了,裴观烛面无表情,从她身上一点一点站起了身。
“杀不掉,”他面无表情,眼神怔怔,“杀不掉。”
“什——唔——呕!”翻天覆地的呕吐感从肚子里泛出来,夏蒹听到了属于女人的尖叫声,还没来得及抬起头,她身子刚一动,张开嘴便忍不住吐了,胃里翻天覆地,好半晌,她隐隐听到了叶缦的声音,回过头,叶缦早已经抱着昏死过去的苏循年在墙角神情晃晃待了不知多久。
“叶——”
夏蒹刚出声,叶缦看见她的眼睛,登时像是喘不上气一般面上泛出恐惧,紧紧抱着苏循年的身子往前护住他,嘴里破碎的念着,“徐.......有......有什么......你都冲着我来,都冲着我来,不要......不要再害他了......不要再害他了......都是我的错......和老爷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又是将她认成了徐婼女。
夏蒹用手背擦了下下巴,抹出一片铁锈味,那是她手背上的血。
“叶夫人,”夏蒹站在她面前,声音虚弱,却咬字清晰,她全身都疼,也忍着没有倒下,“你觉得他值得你这样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的吗?”夏蒹盯着她,叶缦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少女的眼睛那么亮,和当年那个女人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你真的不知道我再说什么吗?”
下巴颤动。
叶缦咽了下口水,全身都在发颤,但护在苏循年身前的手丝毫不松。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婢!都是你这个贱婢!若是没有你!若是没有你——!”
“我其实推测出来了,早就感觉出有些不对了,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告诉我,我想他是不愿意将有关于过往的事情告诉我,但是他一定也知道,因为他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表现得明显不对劲,”夏蒹深深呼出一口气,“苏家兄弟共占一妻,徐婼女曾是苏广年的通房,我说的对也不对?”
叶缦瞪大眼,瞳孔都在发颤,盯着眼前的少女活像是看见了鬼。
“他们都在说徐婼女勾引苏循年,是真的吗?苏循年是真的无辜吗?他与一个本该和他毫无关系的女子苟且了一次又一次,她当通房的时候才多大?她肚子里怀了孩子的时候又是多大?苏循年是有多无辜?被这个女子‘欺骗’了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被她‘欺骗着’让她有了孩子,最后她这个罪人被你们杀死——”
“那是她罪有应得!”叶缦尖声喊道,眼里是滔天的恨意,“那是她那个【创建和谐家园】罪有应得!她罪有应得!是她勾引老爷在先!从以前便是如此!只要是她在!老爷便看不见其他人了!再也看不见了!那个狐媚子就不该活着!就是我杀的!人就是我杀的!怎么了?我替天行道了!老天爷都想让我杀了她!她死不足惜!就该被千刀万剐也不足惜!若她不死!若她不死外人又该怎么看我们苏府?!我做的事全都是对的!全都是!”
夏蒹闭了闭眼,一阵反胃涌上来,脚步正要绕过去,忽然被叶缦尖细的指甲抓住了脚踝。
“你现下赶快去!赶快去请医师!我不能离开老爷!一步都不能离开他!我要护着他!护着他不被那个贱婢子给骗了!就是在这里!那个贱婢子的魂魄肯定就在这里!你快去请医师!”
夏蒹根本没搭理她,脚一抬直接踩到了她的手上,狠狠一压,理都没理便出了这间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