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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知晓民间女子出嫁也能穿戴凤冠霞帔,但我今生还是头一回见这样好看的。”
柳若藤瞧着她,眼睛都移不开,旁侧丫鬟听见,呵呵笑出声来。
“夏姑娘的凤冠霞帔自然要比其他出嫁女子的都要漂亮了,”小丫鬟高高昂着头,她是从金陵带过来的,夏蒹没见过她,“这可都是我们裴大公子亲自找匠人做的,姑娘你看流苏下头坠着的红石玉珠,这些都是我们裴大公子掷千金买下来的呢。”
红石玉珠。
夏蒹这才低下眼。
微微摇晃的金色流苏下,坠着一颗又一颗血红且无一丝杂质的红石玉珠。
夏蒹微微怔住,方才她心情不佳,此时抬眼看向镜中,才发现不仅是流苏上,就是整个凤冠上,也镶嵌了数颗红石玉珠,金红相辉映,夏蒹哪怕是方才没注意,乍一瞧都觉得这凤冠甚是好看,如今听了才知晓,原来就连凤冠都是裴观烛亲自找人做的。
但夏蒹看着这红石玉珠,却想起不久之前。
娴昌也曾送过她一盒红石玉珠,却没有这个大。
裴观烛当时知道她不喜欢娴昌送的红石玉珠,便叫她将那盒红石玉珠扔了。
还不屑的加了句。
——我也会养出来的,只不过是这样的玉石而已。
而如今,这样贵重的玉石戴在了她出嫁的凤冠上。
“夏姑娘,抬手。”
夏蒹抬起胳膊。
厚重的凤冠霞帔穿好,外头天色也渐渐由黑转亮了。
青白的云层闪着霞光,逐渐驱散黑夜,透过窗棂,日头落在每个人身上,照得夏蒹一身隆重的凤冠霞帔闪着金亮的光芒。
“天阴了这么些日子,今日终于见太阳了。”
丫鬟帮夏蒹整理着衣裳,随口一句,却忽然感觉有水珠落到手背上。
丫鬟抬起眼,便见从方才便一言不发的新娘面上,有泪滴自眼眶滴落,划至下巴,滴答落下,她涂着薄粉的俏丽面上怔怔然,只瞳仁儿一眨不眨的望着前方逐渐升起的太阳,霞光万千,点亮了她全身凤冠霞帔,和她泛着棕的眼睛,泪水在不断往下,她却哭的无声亦无息。
时辰很快将到。
绣着金纹的红盖头戴到她的头上,视线成了一片全红,夏蒹由柳若藤扶着,看着大日头落在她的手上和她鲜红的裙角上,她路过墙角那高高一堆的晴天娃娃,停顿片晌,迈出门槛,从云山间门口响起槌敲锣鼓,她被柳若藤扶上门口八人抬大轿,弯腰进去,手中自始至终攥着自己的黑色水晶坠子。
云山间建于京师周边临山地带,从云山间往京师城中裴府绕路一圈,槌敲锣鼓震天,再加上后头紧跟着的十里红妆,往回看都快要瞧不见头,怕是今日整个京师都知道裴府大办喜事,他们走到哪里哪里便一阵吵闹,难得的大晴天,街上每家每户的人都牵抱着孩子出来门口瞧看新鲜,等着喜糖投掷,夏蒹没有自己的陪嫁丫鬟,今日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柳若藤和许致,这会儿他们二人一人一匹马,伴在八抬大轿两侧,大家口袋里都有重重一大包的糖,听见路边孩童的声音,便抓一把往天上撒去。
夏蒹自始至终都掀着一角小帘。
阳光落在她的红盖头上,夏蒹只能隔着布料看见一片猩红,她低垂着眉眼,从红盖头下看着自己的手背被阳光围绕。
这是裴观烛上星文间,做了将近有五天五夜的晴天娃娃给她求来的今日大晴。
但她的指尖却自始至终都泛着冰凉的颤。
多好的日子。
和裴观烛一样,她也一直都在等着今日的到来。
而这一天,比她想象之中的更要排场盛大数倍,这一切都是裴观烛一手操持的,是他带给她的。
但如今,夏蒹的心却像坠入恐慌之底,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如今近乎想要掀了头上挡眼的盖头,扔了压到她脖颈泛酸的凤冠,提起裙子便跑下轿子,直奔裴观烛在的地方,跑到他的面前。
她的心已经跑了。
但夏蒹坐着,一动也未动,只是一下又一下,深深地呼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
夏蒹感觉轿子往前行的速度一点点慢了下来,吹锣打鼓声晃似响在耳边,听着都像是一下又一下敲在她心口上,接着是轿子稳稳当当被放下来,轿子口有傧相开口:“新娘下轿!新郎搭躬!”
夏蒹微微怔住。
苍白的指尖从下掀开一角轿帘,接着,晴天大朗,晃似碎金般的日头映进来,夏蒹不用看,身体便已经快她一步,将拿着黑水晶的手放到了少年手掌之上。
他的手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冷。
就像是触碰到一汪深井池中水,透着森森寒气,是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冷。
他感受到手中异物,指尖轻顿,大抵是微微怔住,夏蒹却没给他留一丝迟疑,紧紧攥住他的手,黑水晶坠子压在他们二人的手掌之间,夏蒹脚步下了轿子,踏到地上。
“今日是大晴天,裴观烛,”她下轿子,在锣鼓声喧天中沉静道,“谢谢你。”
身侧少年没回话。
但他的手,也始终紧紧牵着她的。
二人往前,她们本不该紧紧牵手,但没人在乎,夏蒹跨过门口火盆,周围满是吵杂声,一双双鞋子映入底下眼帘,本该眼花凌乱心中忐忑,但夏蒹只要紧紧牵着裴观烛,就一丁点紧张都没了。
五谷杂粮轻轻洒在她的身上。
他的存在,让她什么都不怕了。
这种感情,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大抵是在她和裴观烛第一次相遇,大抵是他给她闻鱼肉糜,他们两个人去往金陵裴府的偏堂会见那一群妖魔鬼怪般的人时,夏蒹当时毫无安全感的心里就是有主心骨的。
但当时,她只觉得裴观烛是最强的。
而如今,她深深知道裴观烛恐怕早已比谁都虚弱。
但她依旧觉得,飘忽一路的心终于踏实了。
无关强弱。
只要他人在,她就觉得踏实了。
111. 第 111 章 成婚当夜
黑水晶坠子压着他们两个人的手心。
直到拜天地时, 夏蒹才准备将紧紧相握的手松开,但指尖刚要松开,便觉一阵力气, 紧紧回攥住她的手。
夏蒹微顿,从红盖头中抬眼,却只能看到身边人一片模糊身型,和底下, 少年鲜红绣金纹的衣角,以及脚上一双黑靴。
他一动不动, 唯站姿笔直, 如玉如竹。
宾客沉默片刻, 继而隐隐交谈。
裴玉成坐在上首,抬眼直视,柳若藤与许致对视一眼, 一个比一个紧张的看着他。
天光大亮,映在裴观烛苍白且毫无血气的面上,他瞳仁儿漆黑如墨点缀,嘴唇微抿。
“一拜天地!”
傧相蹙眉催促,再次喊道。
少年抬起眼,看向头顶上方。
“拜天地, ”他落下眼睫,漆黑的眸子看着傧相,“如何拜?”
满座皆惊,一时之间,屋里安静到晃似针落可闻。
“拜了,又是拜的何物?”少年声温朗,语调是天生的轻声细气, 却晃似带着恶劣嘲讽,“我不拜天地,也不拜高堂,这些,全都没有半点用处。”
晃眼的日头落在他的脸上,和少年身上鲜红绣金线的喜服,满座无一人言语,夏蒹从盖头下,看着他脚尖转到她的方向,夏蒹有些怔愣,被他紧紧牵手带着跪到蒲团上。
香火味传过来。
夏蒹挨着他,却闻到了自少年身上传来的淡淡檀香。
黑水晶坠子压在他们二人的手掌心之间。
夏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到少年的声音,清朗温和,若冷玉坠清池,掷地有声。
“裴之长子裴观烛,求与夏蒹长相守,盼与其白头偕老,结相伴永生之誓约,”手被轻往下拽,夏蒹隔着红盖头,看到少年原本腰杆笔直的身子弯下来,他额头磕到地上,直腰,“岁岁年年,不离不弃,”他弯腰,磕头,又直腰,“为此,裴之长子裴观烛,愿永生听其言,守其约,只求伴其身侧永留存。”
他磕头。
又直腰。
夏蒹侧头,隔着猩红一片,望他模糊身型。
没人知道他在拜什么。
夏蒹紧紧攥着他的手,感受着黑水晶压在他们二人掌心之间。
只有她知道。
裴观烛拜的不是天上神仙,也不是地上神灵,他拜的神佛,是系统,是他们手掌心之间的黑水晶坠子。
也是她。
不知缘由的。
从紧紧相握的手掌心里,夏蒹都能感觉出来,他的指尖正在发着细微的抖。
夏蒹微微呼出一口气,牵着他的手,弯下腰,她一身贵重服饰,头上凤冠刚一低头便觉往前压过,夏蒹虚抬一手扶着,艰难跪地行了个礼。
夏蒹感受到身侧递来一抹视线。
想都能想象到,他此刻定是微微睁大眼睛,讶异不已。
夏蒹在红盖头下,微微弯起唇。
“妾身亦求,与君白首不离,相伴永生。”
天光大亮。
无色的灰尘在日头下浮浮沉沉,映在二位新人挺直的腰板上,映在她们二人身上穿着的红色喜服上。
少年的眼里自此,再不见任何人与物。
他漆黑的眼珠只牢牢放在身侧用红盖头遮着脸的少女身上,看着她被身侧喜娘扶起身,宾客一瞬寂静,又乍而喧闹开来,屋外,吹锣打鼓声震天,满院的红与闹,裴观烛目光痴痴追着她走,直到房门一关,她脚步踏进去,再看不到她人。
*
夏蒹坐在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喜床上,这里是裴观烛的寝居,原本只有白色与木色的屋子此时早已换成了一片大红,夏蒹放下悄悄撩起盖头的手,方才柳若藤过来陪她好久,被许致喊出去喝酒才走了,裴观烛兴许是忧她不舒坦,夏蒹没见着有一个不认识的过来她屋里跟她搭腔,就连扶她进来的喜娘也只是将她扶到床上坐下便走了。
夏蒹坐在床榻上等着。
很快,日头渐暗,期间,柳若藤有抱着不认识的小孩过来找她玩,小孩见着夏蒹头上的红盖头直新鲜,手刚要往前伸,柳若藤吓了一跳,又忙将小孩儿抱了出去。
有这一打岔,时间也变得不难熬了起来。
夏蒹在心里思考了无数遍一会儿要和裴观烛说的话。
她不是个多会说漂亮话的人。
来到这里之后,她更觉得说也没用,裴观烛这人最不喜欢听别人的漂亮话,哪怕他没说过,但夏蒹也直觉他厌恶他人讨好的欺骗。
夏蒹也不是要和裴观烛说漂亮话。
她如今,也早也没必要像以前那样讨好裴观烛了。